“我娘她就是這樣的人。”夏至攤攤手,她就是要讓月牙早點兒對田氏有個正確的認識。同時也是提前告訴月牙,田氏待兒女們是一貫的不好,不是說只賣了月牙,就是單對月牙不好。
田氏是不敢賣夏橋和小樹兒,想賣她而沒賣成而已。
“這世上,是啥樣的人都有。”月牙垂下頭,頓了半晌,她才擡起頭來,小小的聲音告訴夏至,“十六,其實,小時候的事,我好像能記起來一點兒了。我、我好像不是被拐子拐的,我是、我應該是,我應該是被我娘給賣掉的……”
夏至就變得很小心,心裡猜測月牙到底想起了多少。
“我、我說我是被拐子拐的,我娘捨不得我,那,那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我自己編出來的,我把我自己也給騙了……”
說着話,月牙就哭了。
果然正如夏至所料想的那樣。
可憐的月牙!
夏至忙就勸月牙:“月牙姐,你這不是和我一樣嗎。原本命苦,可後來遇見了貴人,咱們的命就好了。月牙姐,你現在過的多好啊。以前的事,就別去想她了。九姑待你都有點兒像親閨女了。……往後咱們都努力,好好活着,誰再想賣咱們,讓咱們苦命,咱們絕不答應……”
月牙就嗯嗯地點頭。
這時候,她還沒有細想夏至的這些話,但卻將這些話都記了下來。等到將來的某些時候,她會自然而然地想起這些話,然後才能體會到夏至的苦心。
等將月牙勸的不再哭了,夏至又試探着問她,記不記得原來究竟是哪個村子裡的人,對爹孃還有沒有印象。
月牙搖頭,這些她真是想不起來了。
那場命差點兒要了她的命,只是失去了部分記憶,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夏至早就確定了月牙就是大月兒,因此對於她失去的記憶也不放在心上。沒有了那些記憶,對月牙是好事。
夏秀才和夏橋來了。
雖然夏秀才很忙,但因爲夏至囑咐了夏橋,今天一定要帶夏秀才回來。夏秀才拗不過大兒子,也就真的跟着來了。
夏至就和月牙出來,跟夏秀才見面。
夏秀才乍一看見月牙,明顯有些吃驚。不過他也沒說什麼,當知道月牙是九姑太太貼身服侍的大丫頭的時候,夏秀才就有些微的不自在,但很快就遮掩了過去。
大家落座,夏至閒聊家常一般,就將月牙的身世說了。這回沒說是拐賣,直接就說是被她娘給賣了,是賣去揚州做瘦馬的。
“月牙姐大病一場,差點兒沒了病。後來讓九姑給救了,小時候的事都忘記了。”
夏秀才在對面,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月牙,越打量臉上神色越不對勁兒。
夏至和夏橋交換了一個眼色。
夏秀才只怕是起了疑心了。他的反應比夏至預料的要激烈的多。或許,月牙的身份就要瞞不住了。
不過是遲早的事,夏至想了想,也就釋然了。
果然,夏秀才勉強又坐了一會,就將夏至叫到外面說話。
“十六,這個月牙姑娘,她、她是不是……娘看過她手腕沒有,她手腕上是不是有月牙胎記……”夏秀才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了。
夏至很鎮定,她打量着夏秀才,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啊?”夏秀才大驚,“月牙真的是,她真的是……”
“應該沒錯了。”夏至就說道。
“怪不得,怪不得。十六,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見月牙,她……她活脫脫就是你~娘年輕時候的模樣……”
夏至、夏橋和月牙長的連相,但他們的模樣也不完全一樣。月牙的模樣,更像田氏一些。
夏秀才既然說月牙活脫脫是田氏年輕時候的樣子,那就更沒錯了。
“怎麼辦,怎麼辦,我對不住你姐,我對不住這孩子。九姑娘……九姑太太……哎,竟是她,竟是她,老天,老天……”夏秀才自言自語,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
不過夏至看的出來,夏秀才心裡很亂,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其實是很簡單的事。
“你~娘、你~娘要是知道……”夏秀才說着,就看到了夏至的眼神,然後後半截話就說不出來了。
“爹,我和我哥早就認出月牙姐來了。我們一直沒認,爹你想想,是因爲啥?”夏至看着夏秀才。
夏秀才的反應慢了一些,但最後還是想明白了。“你們是在……擔心你~娘……”不是擔心田氏受不了這樣的驚喜,是擔心田氏將月牙奇貨可居,再把月牙給推下火坑。
“月牙姐是今天才想起來,她不是被拐的,是被她親孃給賣的。”夏至有慢慢地說。其實她相信,總有一天,月牙能夠想起小時候的事來。
月牙的失意,很大程度上是本能對自己的保護。
“不能,不能了。”夏秀才低下頭,“你姥家那邊,現在也不大指望你~娘了。”
“此一時彼一時。”夏至冷笑一聲。她不覺得大丫身上還有多少油水給靠山屯兒田家搜刮。二丫……二丫能有月牙值錢嗎?
現在田氏是因爲她、夏橋和小樹兒都不讓她擺佈了,可月牙那綿~軟的性子……,夏至不能不擔心。
“你和你哥,你們倆……”夏秀才此刻的心情是很失落的。
這麼大的一件事,兩個孩子第一個就該來告訴他知道。可夏至和夏橋卻一直瞞着他。如果不是今天他自己看出來,夏至應該還不會告訴他。
兩個孩子這樣做的原因,夏秀才如何能不知道。 ωωω✿ ttκǎ n✿ ¢ ○
他這個做父親的……,原本分居兩地或許還不大顯,或許是他自己可以忽略了,可如今都在府城裡,這一點就越來越清晰了。
“我,我對不住你們,我不是一個好父親。”夏秀才終於開始檢討自己了。然後他還認真地跟夏至商量,問夏至和夏橋究竟是怎麼想的。
“不管認不認,我們以後肯定是當一家人來往的。”夏至就說。
“還是得認回來。”夏秀才尋思了一會,終於拿出來一點兒擔當。“你姐跟着九姑太太應該過的挺好,可再好,那也是給人家做丫頭。往後說親啥的,認回來,咱們家起碼是正經的耕讀人家,我、我好歹還是個秀才……”
“那我娘那邊呢……”很多事情,夏至都想好了,但他希望夏秀才能主動一些。
“你~娘,我以後勸她,肯定不能像原來那樣。”夏秀才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
“那好吧,爹你可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別讓月牙姐將來在我娘手裡受委屈。”夏至就又說道。
“肯定的。”夏秀才重重地點頭,然後他看着夏至,“十六,家裡給你管就行了唄。你~娘,你~娘啥也不操心,那也挺好。”
“那行吧。”夏至一點兒都不推辭,“那我就多操心些。”
“能者多勞。”夏秀才似乎對此很滿意,然後他還是有不少顧慮的。“偏是九姑太太,哎,這也是……我沒臉見人……”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夏至纔不同情夏秀才呢。她還打算儘快安排夏秀才和九姑太太見面。
至於認月牙的事,還是要慢慢來,主要是考慮月牙的情緒。
但是有些事情,並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夏至也不是神仙,她不能夠掌控一切。
等夏秀才的情緒平復了下來,就和夏至一起回到了屋中。
夏橋正在跟月牙說話。月牙和夏橋都是靦腆的人,平常很少會跟人主動搭話,不熟悉的人之間最多三兩句話,然後就會沒話說了。
但是月牙和夏橋相處的很好。
夏秀才雖然平復了情緒,但是回來面對月牙,他臉上還是變顏變色的。月牙的情緒,隱隱地也有些波動。
這些,在吃飯的時候尤其明顯。
到晚間休息的時候,月牙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她只穿了中衣,就在穿衣鏡前來回地照,主要照她自己的臉,然後還偷偷地看夏至的臉,似乎在做着對比。
小黑魚兒已經被夏至洗白白給塞進被窩裡了。今天夏至的打算,是想讓小黑魚兒跟夏橋和夏秀才去睡的,但小黑魚兒不樂意。
他就樂意跟夏至、還有月牙歇在一起。
夏至無法,只得由着他。反正他年紀小,月牙也挺稀罕他的。
“月牙姐,照啥呢,該歇了。”夏至招呼月牙。
“沒照啥。”月牙似乎嚇了一跳,忙走過來,路上不小心還在大青身上絆了一下。
大青現在比較自在,他想去守大門,就去守大門,想在屋子裡睡,就在屋子裡睡。小黑魚兒和李夏兩個總是將大青收拾的乾乾淨淨的。
夏至看月牙慌張的樣子,就有些好笑。
夏至吹熄了蠟燭,兩個人挨着在被窩裡躺了。小黑魚兒挨着夏至,在最炕裡。
月牙似乎睡不着。
“十六,你說,咱倆咋長的那麼像。咱們倆,不會真是親戚吧?”黑暗中,月牙開口說話了。
“或許真是呢。月牙姐,要咱是親戚,你樂意不?”夏至就問,心中猜着,恐怕是夏秀才態度太奇怪,月牙這邊起疑心了。
“我……那我當然樂意了。”月牙這句話說的一點兒都不勉強。
夏至感覺到了什麼。
有的時候,事情並不能夠完全按照計劃來發展。有些機會,稍縱即逝。
夏至擡起上身,她托腮看着月牙。“月牙姐,我娘、我娘以前賣過一個孩子……”
月牙的身子明顯僵硬了。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家裡發生了一些事,把以前的事兒都給揭出來了。我和我哥都想找到我姐,可我娘就是不說把我姐給賣到啥地方去了,她一會說她忘了,一會說她也不知道……”
“我和我哥真擔心,這輩子都找不到我姐了。”
月牙一直都沒說話。
“月牙姐,你說我們要是找到我姐,她願意認我們嗎。我不求她認我爹孃,要是我,我就不認。可是,我和我哥都希望,我們姐妹能相認。”
夏至的聲音幽幽的,雖然低,但是在靜夜中卻似乎可以傳的很遠。
月牙就哭了,她問夏至:“十六,你們找到了你姐,你們憑啥認得她就是你們要找的大姐。”
“我姐手腕上有胎記呀……”夏至如此這般,將大月兒名字的來歷,還有她們堂姐妹幾個名字的來歷都說了。
月牙哭的越發厲害了。
“月牙姐,你是不是就是我們的大月兒姐呀?”夏至乾脆地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我是,我是的。”月牙哭着從被窩裡坐起來,就把夏至給抱住了。
小黑魚兒沒睡,現在也沒法睡了。
夏至就告訴小黑魚兒,趕緊去給告訴夏橋一聲。要說跟月牙相認,夏家最開心的人,其實就是夏橋了。
小黑魚兒潦草地披了件衣裳就跑了,一會的工夫,夏橋就跑了過來。
“大月兒姐,姐……”
夏至這個時候已經給自己和月牙都穿了外面的衣裳,月牙看到夏橋,聽到他那麼真摯地喊姐,還滿臉都是淚水的樣子,就叫了一聲大橋。
“我、我想起來了,大橋,我弟弟,我小時候總揹着你。”
七八歲的小姑娘,長時間抱個孩子還是很累的,主要還是怕把小孩子給摔了。可如果背在背上,就沒有這些問題。
夏橋和月牙抱頭痛哭。
夏秀才隨後~進來,眼睛也是溼的,不過他並沒上前,只是站在旁邊嘆氣發呆。
等夏橋和月牙哭夠了,夏至才讓小玲打水進來,給兩個人洗漱。洗過了臉,月牙又開始靦腆了,不知道該怎麼跟夏秀才見面。
“這就是咱爹了。”夏至笑着說道,“他說很對不起我們,特別是對不起你。月牙姐,咱們相認了,爹孃就再等等。咱們看看,看我爹說的是不是真話,是不是真後悔,要對咱們好了。”
夏至這話是笑着說的,可以當她是玩笑話,雖然她其實很認真。
月牙沒有夏至那般蔑視所謂的禮法,她整理的衣衫就給夏秀才磕頭。
夏秀才趕忙將月牙給扶起來:“孩子,我對不住你。我不配當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