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司城防這些日子一直比較混亂。
指揮史翟翎羽翟大人被刺殺後消失數月, 前兩日剛被找到, 聽說身體還微恙還在家休養, 不知道何時能夠康復迴歸。
柴庭無奈的笑了笑,原本去霖州分兵兩路,另一路的副指揮史沒有翟大人的運氣,被刺殺時當場身亡。
他這個副指揮史還是臨時頂替的, 連個聖上的面都見不到,人微言輕, 對內壓不住司城防, 對外也頂不住各級衙門。
這幾個月完全失去了章程, 又是抓叛賊, 又是刑訊臥底, 又是協助城內巡邏……還被上頭一紙調令下來, 時不時拉去給遊街的國師大人當護衛。
也怪不得遠處那兩個在司城衛,進了司城防多年從來任勞任怨, 今日卻抱怨上了:
左邊這個臉上怒意未平:“要不是翟大人平安歸來, 這差事我都不想當了,以前除了宮內, 誰見了不給我們三分顏面, 最近誰都能來吆五喝六一聲,過得跟跑腿的衙役似的。”
右邊個子稍矮, 聲音滿是嘆息,開口依舊勸著人:“行了,你少說兩句, 翟大人不是回來了嗎?待他身體康復,回來執掌司城防,就沒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說的也是,再忍忍就過去了,到時候,兄弟們該算的賬——”左邊的司城衛說到一半,剛好看見柴庭,立刻收了聲,“柴大人。”
柴庭當做沒有聽見剛剛那翻話,只當做例行巡視,點頭示意後問道:“今日可有異樣?”
兩個司城衛對視了一眼,
“異樣倒是沒有,只是門外來了個帶著出入牌子的黑衣人,急急忙忙跑到內院了”
個子稍矮的這個思路清晰。
內院跟他們不是一波人,之前大家都在傳內院養著先帝的私生子,所以並沒有人敢上前去探尋一步,使得內院顯得愈發神秘,他遲疑了一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話沒有說完,就見內院裡魚貫而出一波人,少說有十幾個,全部帶著傢伙。
他們的速度很快,從內院出來後,幾乎是徑直的走出了門外。
爲首之人穿著披風,一身玄衣,幾乎要融入這夜色之中,他低聲的對身側的人:“確定得手了嗎?”
“酒裡的藥是老陳親自下的,錯不了。”
“也不枉他在樓裡待了一個月。”
……
之前怒意不平的司城衛悄無聲息的綴在後面,隔著大門遠遠的看了一眼,然後轉到圍牆底下,藉助匕首入牆的力量,攀上了牆頭。
過了一會兒,他從牆頭翻下來,對柴庭彙報說:“是去南巷的方向。”
南巷是花街柳巷,最出名的還是那個依雀樓。
柴庭想起了最近的傳言裡,國師大人和花酒的去處就在依雀樓,若有所思看著眼前兩人。
“今天的事情,你們倆都當做沒看見。”
“是!”
依雀樓,後院。
喬三睜開眼的時候,還有些恍惚。
他這輩子都沒有過過現在這麼好的日子。
穿的雲錦,睡的雪鍛,吃的美味珍饈,以前在他面前趾高氣揚的達官貴族們,都紛紛弓著腰,低著頭。
而那羣人也不拘著他,放任他自由活動,賭坊、酒樓、甚至是青樓,他們也只是默默的收尾,從來不過問。
所以他們不知道,自己並不是好賭好色,他只是想去看看以前將他當泥看的那羣人,是如何匍匐在他的腳底,恨不得低頭去親他的鞋面。
他們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像是多看他兩眼,都是褻瀆。
所以時間一長,他氣出了,心平了。
反而生出一些厭倦感。
那些下三流的底層賭坊,自是比不上上層宴會有意思,那些在恩客間陪笑的妓子,連府裡的丫鬟都比不上,更是連大家小姐的一根手指頭都不如。
他想好了,等他過幾日納了林小姐,就安定下來,結束這段時間的荒唐。
聽那些人的話,去祭祀,去上朝,去百官前宣讀天兆,去百姓前通達上天,去過國師該過的日子。
他扶著頭從樹底下坐起來,覺得自己頭疼的厲害,一股一股的腦子拉扯著。
喬三甚至已經記不清自己是不是喝過酒,也記不得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只覺得四肢發軟,胸口噁心,剛站起來便是天旋地轉,他下意識覺得這裡不安全,踉踉蹌蹌的往外走去。
門外的侍衛還在。
他扶著頭鬆了一口氣:“送我回去。”
“是。”
因爲要走後門,所以這次來的馬車並不大,侍衛攙扶著喬三上車架,連爬幾次都沒能成功,還是一個侍衛半跪在地上,讓喬三踩著他的大腿才上的馬車。
就在喬三彎腰掀開馬車車簾準備鑽進去的時候。
一支箭從身後破空而來,篤的一聲紮在了喬三的背後。
強大的慣性讓他往前一撲,整個腦袋撞在了門邊上,眼前一黑,暈死了過去。
他沒有看見的是,在他身後的巷子盡頭的陰影處,走出一隊人馬,爲首的男子一身玄衣,眼光如刃。
玄衣男子走到馬車前,將剛剛射出的箭抽了回來。
依舊白衣似血,沒有任何血跡。
他勾著脣笑了起來:“來人,把國師大人送回去。”
身邊有人猶豫了一下,詢問一路:“那喬三呢,需要找回來嗎?”
“他已經沒用了,是死是活都跟我們沒有關係。”
“是。”
“走吧。”
……
等後門巷子裡的人撤的一乾二淨後,正在青樓裡觀望的餘初鬆了口氣。
她從窗戶前回來,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之前自己跟譚大爺聯手,把A貨整理完畢後,葉同志喝完花酒過來又看了一次,提議把防彈衣A貨補上。
原本只是做“萬一”的準備,沒想到A貨都已經上車了,後面還有隻螳螂等著,一箭就把人給射倒下。
今晚的劇碼真是一幕接著一幕,一幕比一幕精彩。
她感慨之後,又有些擔心:“西貝貨回去後,防彈衣被發現怎麼辦?”
“他們對我有上天庇佑原本就只有三分相信,另七分可能猜測我有什麼稀世神兵護甲,被發現也只是坐實了他們的猜測,算不上什麼事兒。你只管等著看好戲——給。”葉長謙將削好的蘋果遞給餘初,“口渴多吃水果。”
青樓的慣用伎倆,裡的茶水,薰香,都喜歡加料,量不多,喝多了有助興作用。
餘初想了想也是,反正“真國師”已經送回去了,剩下就是對面的表演時間。
對方放大什麼招,什麼時候放大招,靜靜等著就行。
她接過蘋果三口兩口啃完,然後拿起桌上的紙扇:“今晚要是沒我什麼事兒的話,我下去陪小姐姐們了。”
葉長謙看著餘初臉上沒有擦乾淨的口紅印,笑:“公子左擁右抱,豔福不淺。”
餘初捏著紙扇一頭,另一頭擡了擡葉同志的下巴:“看你長在這麼好的份上,爺勉強把你收了吧。”
葉長謙眨了眨眼:“這位元公子,收我可需要八擡大轎,鳳冠霞帔,月老爲引,天地爲媒——”
餘初頓了頓,揚起一個笑:“成交。”
她原本就是爬窗戶而來,又順著窗戶爬了下去。
等餘初消失在院子裡後,一旁把自己當背景板的譚憲走到屋子中央,抱著手臂看著桌前坐著的人,語氣略帶好奇:“你跟餘初,剛剛算是誰求婚?”
葉長謙將餘初剩下的半個蘋果放在嘴邊,哢擦一聲咬下:“你猜?”
譚憲第一次覺得這倆著實的般配。
腦回路都跟常人不在一條線上。
葉長謙啃完蘋果:“我們收拾收拾東西,先離開這去落腳點,餘初最多半個時辰也該散了。”
總不能讓她去落腳點,連盆洗臉的熱水都沒有。
***
三日後。
餘初包著頭巾,提著一隻籃子蔬菜肉,從菜市場往家走。
一邊翻看著籃子,一邊思索著嘴裡唸唸有詞,像是這巷子裡所有持家的婦人一樣,在買完菜後,盤算一遍價格有什麼差錯。
她步伐緩慢,時不時撞見一個打過照面的婦人,也會揚起笑來打聲招呼,若是成年男子,則會半低著頭,先躲上幾步防止衝撞上。
一幅搬來沒多久,但是打算住天長地久的樣子。
她走到其中一間不起眼的宅門前,伸手敲了敲門,用的是最簡單的摩斯密碼。
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餘初看見門後之人笑著說:“午飯吃了嗎?今日的肉不錯,我回頭給你湯補補身子……”
她邊說著邊關上了門。
在身後的門被關上的一剎那,餘初臉上的表情冷了下來,她推著譚憲往門內走,一直走到堂前,看見了正在吃早飯的葉同志才停了下來。
葉長謙放下碗筷,他和譚憲在京都算熟臉,出入極其容易惹出事端,所以這幾天出門採辦,都是餘初一個人出門。
順便去探探消息,爲鴿者每日帶回的情報做補充。
餘初這麼嚴肅的神色,葉長謙只看過幾次:“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們還記得西貝貨要納爲妾室的那個林姑娘嗎?”
葉長謙和譚憲對視一眼,點點頭:“傳言是個清高有骨氣的姑娘,因爲一直不願意爲妾,所以就拖到了現在。”
餘初嘆了口氣:“她死了。”
昨日,有人擡了聘禮到了林家,以林家年邁的父親和幼弟的前程相脅迫,迫使了林姑娘同意爲妾。
但是林姑娘提出了一個要求,她說要去祭天台前爲父親祈福,盡到做女兒的最後一點孝心。
於是,今日一大早,林姑娘邊三步一叩,一直從家門口跪到了北城外的祭天台。
引得無數人在身後跟隨,紛紛誇她孝心誠嘉,天地可表。
祭天台是國師春祭和其他重大祈福所用,外人難以靠近,但是因爲她是國師納的新人,又得過國師的點頭祈福。
所以守衛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林姑娘靠近了。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這林姑娘靠近祭天台後,一頭就撞死在了臺上。
只有林姑娘死前淒厲絕望的最後一聲哀鳴,還在圍觀的羣衆耳邊久久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