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封肅站在走廊的盡頭, 半低著頭, 以手掩面, 肩膀抖動著。
這種狀態,從她打開音箱開始,已經持續了足足一分多鐘。
餘初走到封肅身側,擡頭看外面的夜色:“我說肅美人, 你這反應,是不是太激動了些?”
封肅也覺得這麼笑不太厚道, 慢慢收住笑聲, 清了清嗓子:“這不是年紀大了麼, 好不容易遇到這麼有意思的事情, 不多笑笑, 總覺得虧得慌。”
尤其是這種爲了偷懶用盡了智商的騷操作。
餘初裝作沒有看見他眼中促狹, 裹緊了自己的外套:“音訊是我整理好的,有對戰的, 攻城的, 敗逃的,屠殺百姓的……按戰事緩急排列, 你讓護士姐姐每天放個二十分鐘, 記得按順序……”
她的話還沒說完,肅美人“噗嗤”一聲又笑了起來, 這次忍得握緊拳頭,青筋暴起,轉過樂的身直砸牆。
餘初面無表情:“……”
瘋了。
她回過頭看了病房內一眼, 揉了揉自己凍得發紅的耳朵:“您老繼續笑,我先回去了。”
封肅邊笑邊說:“好歹是舊識,不多待會兒了?”
餘初擺了擺手。
看著餘初的背影,封肅笑聲也漸漸停止了,他靠在牆上,嘆了口氣。
餘初這人,看著軟綿,但是將感情分的很清楚。應該保護的,應該陌路的,應該爭取的,和應該避開的。
最後這個“應該避開”,有翟家大少爺自己種的前因,也有小國師一路追到現在的現果。
看起來,她已經將自己的感情理的十分清楚了,纔會如此乾脆俐落,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所以,他原先最擔心的問題,反而不存在了。
他現該操心的,反而是找個什麼由頭,好能把餘初塞進表彰名單中。
不能讓她事情做了,功勞卻沒算到她頭上。
***
南方的溫度有些玄幻。
尤其是夜裡,無論穿多少衣服,寒氣總能穿透它們,凍得人心尖都在發顫。
綜合樓半天辦公,晚上大多數已經回去,漫長的走廊,只有幾盞壁燈是亮的。
餘初從電梯裡出來,呵出一口寒氣,凝成的白霧在燈光底下緩緩消散。
時間真是一件很神奇的東西。
當年一腔熱血給組織寫結婚申請書的自己,不可能會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她連談起這段過往時,都沒有了情緒波動。
休息室沒有不帶鎖,轉動門把,輕輕一推就開了。
她一擡眼,就看見了屋內的兩個大男人,一站一坐。
背對自己站著的,正是之前落跑的周寅,大冬天只穿著個黑色夾克,端著個老幹部的保溫杯,邊喝茶邊說著什麼。
而坐著的——
穿著黑色的羽絨服,藍灰色的圍巾幾乎包住了半張臉,他似是在笑著,眉眼的溫度比這夜色的燈光還暖。
周寅沒聽見自己開門,還在興致勃勃的說著:“…如果上班的時候找不到初姐,那她十有八九去睡覺了,冬日冬眠,夏天夏困,人稱界市睡神……”
餘初伸出腿,一腳踢在了周寅的鞋子上:“說誰呢?”
周寅回過頭,看見餘初愣了一下:“初姐?你不是被封總押去——”
不是被封總押去病房,跟人談心去了麼?
少說也得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什麼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活幹完了,我就回來了。”餘初站在門口,衝著周寅勾了勾手指頭,“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說餘初幾句玩笑話,當著她的面說也沒多大關係,所以周寅並沒有被抓包的心態。
他點點頭,走出休息室的時候,不忘把的門掩上。
“是封總打電話讓我接的人。”周寅知道餘初想問什麼,“坐火車過來的,站票。”
從北京到上海的火車,得十九個小時,如果是站票……
餘初沉默了一會兒,她收拾了眼底的情緒:“周寅,你是怎麼認出他的?”
照理說,周寅的許可權跟當年的自己一樣,應該是不可能知道楚小哥的身份的。
“你說這個呀”周寅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工作證,上面印著的是楚小哥的頭像,“封總給的,我們去北京的時候就瞭解過他的資料,葉楚,後勤檔案部的管理人員,你相親成功的物件——或者說,現任男朋友?”
當時他們去北京的時候,封總還交代過,說不能讓葉楚知道,必須安安靜靜把餘初從屋子裡帶回上海。
餘初嗤笑一聲:“你有意見?”
“不敢不敢——”周寅人販子的帽子還戴著,估計大半年見到餘初說話都氣短,哪裡還敢有意見,“完全沒有意見。”
兩人都太瞭解彼此的性子,相互懟了下,彼此臉上都輕鬆了不少。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他看著有些緊張,大老遠站票跑來看你,到了地兒,連個電話都不敢給你打。”周寅嘆了口氣,“你也收收你的性子,別整天欺負人家。”
餘初表情有些複雜:“……”
周寅訓完餘初,想起自己的和歷史,瞬間又慫了回去,低頭看了一眼手錶:“時間也不早了,就算你想湊合,休息室也湊合不了兩個人。還好房子是現成的,也不遠,你收拾下,半個小時後我在門口等你們?”
“好。”
目送周寅離開後,餘初重新走到休息室前,推門走了進去。
某人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坐姿,似乎低頭的角度都沒有變過,她看了他左手虛握著拳頭,背部僵直著,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緊繃著。
怪不得周寅說他緊張。
餘初原本有一肚子話,現在一句話不想說了,她走到楚小哥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葉同志,站一下。”
葉長謙聽話乖乖的站了起來。
餘初:“我冷。”
葉長謙愣了下,然後看著餘初的臉色,試探性的握住她的手,塞進自己的口袋裡。
餘初嘆了口氣,將自己的手從楚小哥的口袋裡抽出來。
她一手扯著楚小哥的羽絨服外套,一手抓著衣服鏈頭:“國師大人,這次我免費教教你,在我們現代區,如果姑娘說自己冷的時候,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什麼。”
她將楚小哥的外套拉鍊拉開,露出他被線衣勾勒出的身形,然後摟住他的腰身,幾乎將自己埋在楚小哥的外套裡,像是要吸取支撐自己的能量。
葉長謙眼底的不安、忐忑,都在此時慢慢的褪去。
他回抱著餘初,輕笑:“受教。”
***
這人吧就是這麼奇怪。
餘初沒有男朋友的時候,整個界市都在操心她的終身大事,但是她有了物件之後,周寅又覺得自己心情十分複雜。
她的這位男友,大老遠從北京跑來連個電話都不敢打,進了休息室後沉默的坐在角落裡,什麼話也不說,眼底都是擔心。
結果纔過去半個小時,這位就差在腦門上寫著開心兩個字了。
——上車時看著餘初傻樂,下車時看著餘初繼續傻樂,進電梯時看著餘初傻樂,出電梯看著餘初依舊傻樂。
周寅覺得看在這麼多年兄弟的情分上,還是有空跟餘初說道說道,這找男人啊,不能光看臉。
他打開公寓門後,覺得換鞋太過麻煩,乾脆站在門口,將手裡鑰匙遞給餘初:“屋子請家政打掃過的,日用品廚具一應俱全。”
餘初看著明亮整潔的客廳,知道他下了不少功夫:“小周,要不進去坐坐?”
“我今晚的夜班,封總那還有事兒等我去處理。”周寅拒絕了餘初的提議,“你們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餘初將人送到電梯口,轉身回去,才仔細打量起新的住處。
不得不說,周寅眼光不錯。
新社區,綠化面積高,配套設施完善;十六樓,視野開闊;兩室一廳,一廚一衛,主臥帶飄窗,客廳帶陽臺,裝修風格十分簡潔。
兩個人住完全足夠了。
楚小哥這次不僅把自己的東西帶來了,順便還把她的東西也裝滿一個箱子,背過來了。
加上之前周寅胡亂給她整理的,三個大箱子堆在客廳裡。
“你先別管東西了。”餘初將打算收拾東西的楚小哥往屋子裡推,“你先去睡覺,東西明天起來收拾也完全來得及。”
葉長謙被推著走了幾步,抿著脣:“我昨夜去的車站,沒顧得上吃飯……”
餘初腳步一頓,還一會兒才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
她想起上次坐火車從駐地出來,他就是靠偷她的零食度過的一夜,揉著額頭,有些同情又有些好笑:“我去看看有什麼吃的。”
冰箱裡放了些飲料和水,除此之外,倒是在廚房裡找到了一小塑膠箱子的速食食品。
有咖啡、奶茶、方糖、速食麪,還有半袋小零食。
估計是周寅買東西的時候,順手給帶的。
等她燒了壺熱開水,泡好面,將面端出客廳後,才原本坐在沙發上的楚小哥已經睡著了。
餘初將泡麪放在茶几上,坐到了沙發的邊緣,低頭看著他睡覺的樣子。
伸手戳了戳他的臉。
沒有任何反應。
餘初笑了笑,這碗泡麪還是她自己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