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臉色鐵青,此時剛好來請安的諸位侍妾庶女們還等在外頭,聽到屋裡的陣仗,一個個嚇得不敢出聲,安靜的等在外頭不說話,只是有些怯生生的,太夫人想到最近府裡亂糟糟的樣子,又是覺得腦袋漲痛,也不客氣,聽到外頭的動靜了,一併敲打:“人最重自知之明,該是什麼樣的身份就做什麼樣的事,甭仗着年紀大了有資格就指手劃腳,須知山外有山的道理,一個個沒學個好規矩,元家雖然不比以前,但也不是那小門小戶!”
屋內屋外安靜一片,徐氏最近糊塗了許久,此時聽到餘氏毫不客氣的話,才反應過來自己前些日子是行差踏錯,別說如今元家不比從前,自己孃家也是受了連累的,就算是以前,自己在婆家對婆母不孝,餘氏要真拿捏自己,孃家人也不會替自己出頭,反倒會教訓自己,最近卻因爲生病之事,有些放肆了,她總覺得自己這病一直沒好,指不定哪天撐不住就去了,她也不敢不爭,她身後有兒女,還有許多日子沒活夠,總想着鬧一鬧餘氏臉面上撐不住也不會刻薄了自己。
卻是沒想過,餘氏就算湯藥不斷了她,總也有的是法子收拾她,蘇麗言前些日子侍疾沒了孩子,卻不知,當初她在太夫人手裡吃過多少暗虧,要不然如今何至於才這麼幾個孩子而已,幸虧她後來想通了,給元大老爺下了藥,不然如今元府的男丁,指不定還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徐氏低垂下頭。掩去了嘴角的冷笑,面上卻是有些死氣沉沉的認命:
“母親說得對,兒媳行差踏錯了,還求母親責罰!”
看徐氏低了頭。太夫人心裡說不出的膩歪,婆媳本來就是天生的敵人,不管是徐氏聽話也好忤逆也罷。她都不可能瞧得順眼,真將她當作親生閨女般疼愛,因此見她認錯,最多也就是覺得面子舒坦了一些罷了,仍舊是冷哼了一聲:“既然知錯,看你一大把年紀,我也不爲難着你。改明兒我就讓人在西北面給你修個小佛堂,你往後就住進去,每日敲經唸佛豈不美哉?也當是爲幾個孩子和大老爺祈福,至於我,還真享用不上你的孝順!”
徐氏藏在衣袖下的手掌緊緊握成一團。臉上卻越發平靜,眼睛裡就如同一汪死水般,看得蘇麗言心寒。她倒寧願徐氏像之前跋扈異常的樣子,至少好對付,她像如今一般,不聲不響的,看起來反倒是嚇人。太夫人自然也看到了徐氏的表情,不過她卻不怵,畢竟婆婆的身份死死壓在徐氏身上。就是她死了也翻不了身,更何況徐氏也不是全無弱點,餘氏冷笑了兩聲,看了一旁還抹着淚珠的元湘凝:
“凝姐兒沒大沒小的,回頭抄兩百遍女戒,再做套女紅。給怡姐兒添妝,權當你這做爲嫡姐的,爲了妹子成婚,給她做的一番心意!”
一聞聽此言,不止元湘凝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連徐氏也面色鐵青。太夫人這話實在是太過侮辱人,元湘怡什麼身份,不過是一介庶女而已,憑什麼要她的凝姐兒來給一個下賤的婢生女做嫁妝?徐氏恨得牙癢癢的,連帶着將元湘怡與周姨娘母女也給恨上了,蘇麗言瞧見她眼裡一閃而過的殺意,心裡冷笑不止。
徐氏被關進了佛堂裡頭,不代表她就當真是被太夫人拿捏住了。她在元府幾十年,可不是太夫人三言兩語就能給全將她臂膀斷了,眼見着五月初元湘怡的婚事快臨近時,元府裡卻因爲兩個姑娘的婚事亂成了一團,元湘凝本來作爲嫡姐應該先嫁人才是,斷然沒有被庶妹趕在前頭的道理,不過徐氏被關,沒人給她主持大局,元湘凝也怕太夫人對自己厭惡之下,隨意找個人了事,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原本風光無限的周姨娘,卻突然生了怪病,並且病一來就如山倒,突然間連牀也起不來了。
蘇麗言得到消息時,周姨娘已經說起了胡話,據說是昨夜睡覺時忘了關窗,結果得了風寒,半夜裡就發起了高熱,不過守夜的婆子睡得死了,竟然沒發現,到了早晨時已經神智不清了,又連忙請了大夫進來,據說連太夫人都驚動了。
聽連瑤說起這話時,蘇麗言不緊不慢的用了一口金黃的小米粥,嘴角邊彎起一絲冷笑來,看來大夫人母女是出手了,果然元湘凝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不止是心狠手辣,連這樣釜底抽薪的法子都想得出來。如果不出意料,那周姨娘應該是不得活了,如此一來,元湘怡這門在元家看來富貴的婚事,估計是要告吹了!
“那周姨娘平日老實不已,如今雖說風光,不過行事又膽小,又不會得罪人,也不知道怎麼招了這樣大的禍事。”連瑤一邊替她佈菜,一邊面露惋惜。她們這樣作爲家生子的丫頭,對元家諸房人最是熟識,大老爺幾個侍妾都被大夫人教得如同鵪鶉一樣乖巧聽話,不過其中照例也有不安份的,表面溫順內裡暗藏禍根的也不是沒有,就像以前的桂姨娘,看着溫溫柔柔的一個人兒,可是怕她的愈怕,親近她的愈親近,這就是一個問題。
但這些人中,周姨娘是真正的老實,已經是近乎懦弱了,平日膽子小得很,又不輕易與人結怨說話,估計就是這樣,那些下人們才膽大包了天,敢這樣疏忽!
蘇麗言冷笑了兩聲,斯條慢理的挾了一根醃得脆嫩的小黃瓜進嘴裡,被這黃瓜微酸又開胃的味兒弄得眉頭不自覺的皺起,可筷子卻又下意識的多挾了幾下,連吃了好幾口,喝了稀粥袪了些嘴裡的酸味兒,才慢聲道:“也不一定非得得罪了誰。”要知道有時只是看她不順眼了,或者擋了她的路,也有人會下手的。
連瑤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就聽出她這話裡別有意思,眉頭跳了跳,隨即表情又迴歸於平淡,不過聲音卻是有些顫抖了起來:“三少夫人的意思是說,這事兒不是意外?”
“我說什麼了?”蘇麗言擡頭衝她溫柔的笑,明眸皓齒的分外動人,一雙隱隱流動着彩光的眸子,黑白分明,那根根又長又翹的睫毛,擡眼看她時印在眼皮上,更讓人心醉,細白柔嫩到如凝脂似的肌膚,幽黑到泛藍的髮絲與臉龐相較,更顯得那肌膚賽雪欺霜,不點而朱的脣,輕啓間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笑得溫婉動人,耳垂間兩顆飽滿圓潤的珍珠耳環,勾勒出臉龐的線條,更顯得那下巴優美小巧。明明是一副清麗秀美的面容,連瑤身子卻開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聽出她話裡的警告之意,眼睛裡就帶了哀求:“奴婢越矩了,求三少夫人饒了奴婢一回。”
聽她求饒,蘇麗言又看了她半晌,直到連瑤已經連手腳都不知該往何處擺了,才微微笑着點了點頭,示意這事兒就算揭了過去。連瑤原本緊繃的身子一軟,險些跪坐在了地上,後背沁出一層冷汗來,卻聽蘇麗言柔聲道:“你也是個聰明人,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只能揣在心裡的,我想你也清楚得很。”她說完,就看連瑤臉色蒼白,額頭上沁出汗珠來,自己的敲打看來她是聽進去了,這段時間連瑤好像實在是放鬆太過了,蘇麗言不想要再出現蘇玉那樣的情況,所以一開始就十分注意防範。這會兒見她知道害怕了,面容不由放鬆了幾分,笑道:
“不過你也不用太緊張。”蘇麗言漫不經心的看了她一眼,回頭又動了下筷子:“這回實在是太明顯了些,這都幾月了,開下窗吹吹風就如此厲害,也不知該是說周姨娘身子實在太弱,還是說她運氣實在太差,旁人吹吹風都無礙,就她一人得了風寒,還如此嚴重。”現在都已經是五月季節,就算還沒完全熱起來,不過也不是像冬季一般滴水成冰,哪就有這麼嬌弱,開下窗就給受了涼,還病得如此嚴重的,蘇麗言每回晚上睡覺,都不喜屋裡悶着,不管冬夏,窗戶總會敞開一些,也沒見着她怎麼樣。蘇麗言說完,微微一笑,眉宇間風華展現,晶瑩耳垂旁吊着的兩顆珍珠隨着她的動作微微晃盪,連瑤看着愣了愣,突然間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來,也跟着笑了笑:“周姨娘也實在太倒黴了些,連這樣的事兒也能碰得着。”
蘇麗言衝她讚許的點了點頭:“如今那些婆子丫頭的可是該如何處置?”
“奴婢估摸着,應該是會打殺了,家人一併被髮賣吧!”連瑤想着以前的情況,眉頭皺了皺,略有些心寒的說道。
估計還不止!蘇麗言想到這回周姨娘如果不得活,可能有的結果,再想到餘氏那張看似慈祥可親的臉,忍不住也跟着心下微涼,沉默了一陣,嘆息了一聲,不再說話了。這世人各人有各人的命,周姨娘逃不過這一回,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不爭不搶有什麼用?女兒婚事由不得自己不說了,連性命都由不得自己作主,在元家這樣一個地方,要求悠閒自在的生活,那也只是一種奢望!周姨娘就是看不過這一點,連桂姨娘也比不得,她至少敢爲女兒爭取,而她只是懦弱的承受,最後連自個兒的命也交待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