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想法雖然只是他的猜測,可是孫正詳心裡已經有了七八分的把握,當今聖上的性子強悍而又算無遺策,做事斷然不可能留下一些根底。孫正詳越想越是害怕,被自個兒的想像嚇了半天,連身體都微微有些顫抖了,想着自己這些日子的舉動全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說不準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就覺得害怕。
他這番作派瞧在別人眼裡,自有一番計較,許多人只當這位大學士只是被太子殿下嚇壞了,多少有些瞧不起他。只是許多老謀深算的,卻是知道這個大學士的爲人,知道他不是這般沉不住氣的人,現在竟然臉色蒼白,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都在心裡打了個突,知道他怕是想起了另外的事情,因此準備過了這件事之後再拜訪他一番。
等到衆人簽字畫押完之後,也有些人不死心想要求明繡多少價格定得便宜一些,衆人早就瞧出太子殿下對這姑娘不一般,因爲她的事情竟然親自出現,可是更多的卻是認爲這件事不過是牽涉到了葉明俊,太子只是爲了他纔出面而已,心思並沒全放在這姑娘身上。
可是明繡露出一副涕然欲泣的表情,這些大臣們的話還沒說出口,就已經感受到周臨淵不善的目光,使得他們好像是在欺負小姑娘一般,剩餘的話自然再也說不出口來,只是一個二個都哭喪着臉,再也沒有其它心思使什麼陰謀詭計,向周臨淵告辭離開了。
周臨淵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因此也不再拘留,愉快的見着衆人神色凝重的離開,心裡一陣爽快,只是鎮南王臨走時意味深長的表情令得他心裡一動,聞眩歌而知雅意,決定哪天再好好和這位皇叔多聯絡一下感情,今日這事兒畢竟也是多虧了他才如此順利。明繡這邊的事既然已經了結了,他放了心的同時,也決定先將鎮南王爺想要歸權的事和父皇商量一二再說。
孫正詳出了太子府之後就臉色沉重,和幾個想要探知消息的勳貴們打了些哈哈之後,就臉色沉重的告辭回家,思慮了幾日之後,終是上了摺子請見皇上。
雖然他心裡已經有了懷疑,可是卻也多少希望自己的想法不過是自己胡思亂想而已,因此決定試探一番,想了許久,還是提出了一個想要告老還鄉的由頭出來。等真到了皇上召見的時候,這位大學士心裡多少還有些忐忑,跪在地上,久久沒有聽到皇上叫起的聲音,上書房內一片沉默,氣氛讓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他後背漸漸透出冷汗,如此卻多少知道自己之前的心思怕是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當今皇上週銘祈帝號隆盛,是個瞧起來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能生出周臨淵這樣相貌出色的兒子,他長得自然也不差,雖然周臨淵的樣貌是青出於藍,不過隆盛帝卻比他多了一股成熟男人的韻味,只是臉上卻自有一股威嚴在,單單看相貌很容易讓人誤以爲他是一個長相佳脾氣好的人,可是先帝的幾個兒子都是傑出的,如鎮南王其人,他能從幾個傑出的皇子中脫穎而出,成功奪得皇位,其心志也不可讓人小覷。
他沒有開口說話,可是那股威嚴卻是擋也擋不住,讓跪在他書桌下方的孫正詳正是跪得十分工整,只是身子輕微的顫抖卻是怎麼也擋不住。
上書房裡站在遠處的幾個太監也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恨不能將自己縮成一團鑽進地裡去,見皇上雖然臉上是帶着笑意,只是那不怒自威的氣勢卻讓人感覺有些呼吸不過來。
孫正詳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捅了馬蜂窩了,所幸的是他之前所做的事情還涉入不太深,雖然會令皇上心裡有芥蒂,可是想來看在他以往忠心耿耿的份上,再加上現在又主動悔改,應該不會處罰過重。
不過這也只是他自個兒心裡的想法而已,而聖上究竟會如何決斷,卻是誰也不敢妄言的。
隆盛帝沒有說話,臉上表情也帶着恰到好處安撫的笑意,可是心裡卻是盤算了開來,自已的打算原本是天衣無縫,利用了衆人的心理,連那些往日裡狡猾得讓人無處下口的大臣也是被自己瞞住了,可是這孫正詳是怎麼看出來的?
當今朝廷裡瞧着黨派已十分分明,可是卻只是表面上的而已,如果只是圖一時相安無事,那他自然沒有必要再去將水攪混,但是那麼一來,等到往後太子周臨淵上位,留給他的則是一堆爛攤子。
到時隱藏在各處的皇子大臣們,則是會給兒子周臨淵製造無數的麻煩,既然如此,他不若趁此機會一舉將朝廷理順再說。兒子周臨淵是瞭解了他的心思,因此竟然趁此機會乖乖的在府裡‘反省’,雖然同他往日的性子不符,不過在旁人看來,也只當是這次太子惹了皇上生氣,爲了不失去聖眷,不得不閉門反省。
想到這個深得他心,而且最爲肖像他的嫡子,皇帝臉上這才露出幾分真心的笑容來。半晌之後才收斂了去,望着跪在地上一直沒有動彈的孫正詳,自己晾了他這麼久,連姿勢也沒有換過一下,可是他越是如此,隆盛帝的心裡卻越發的懷疑。眼裡的光彩幽暗莫名,上書房裡的氣氛讓人越來越緊張,幾個太監已經深受不了這股威壓,雙腿有些發起抖來。
隆盛帝做了多年的皇帝,自然知道點到爲止,雖然心裡很是驚訝這孫正詳今日裡來了這麼一出打亂他的計劃,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已經有了開口的準備,沉吟半晌,右手食指和中指並在一塊輕輕敲了敲放在桌上的奏摺,這敲擊聲在安靜的書房內更是顯得令人有些發慌,好似每一聲都敲擊在了心上一般,孫正詳直面面對皇帝的威勢,因此他的壓力比幾個太監重得多,這時候衣服內襯已經被汗水沁溼,十分難受,可是卻一動也不敢動一下。
“愛卿風華正茂,又何必上書請辭呢?今日朕就當你開玩笑,你退下吧!”
聽到皇上開口說話,孫正詳這才鬆了一口氣,之前身體緊繃着,這下慕然放鬆了之後,差點維持不住跪拜的姿勢,險些不成體統的摔躺在地上了,他趕緊咬了咬舌尖,感覺到一股子刺痛之後,精神才稍微又集中了一些。
如果他之前上書只是爲了刺探皇上的態度,那現在心裡已經下定了決心,知道自己如果是繼續這樣同皇子們攪和下去,怕是不止不能維持孫家的體面,連全族上下性命也不難保了。現在隆盛帝雖然對自己語態溫和,可是當了這麼多年大學士,常年陪在皇上身邊,他卻是深知皇上的脾氣,都說伴君如伴虎,古人誠不欺我!
孫正詳這時已經很是後悔自個兒當初就頭腦發昏,被大皇子三言兩語就哄了去,以爲人家皇子之尊可是對自己卻畢恭比竟,心裡得意忘了形,見了好處更是將理智都拋諸腦後!當時只想着大皇子黨羽衆多,就算加了自己也不過是綿上添花而已,並無什麼不妥。
可是他卻忘了,當今皇上並不是個昏庸無能的,不會因爲大皇子已經成了氣候,便拋棄立嫡優先的規矩而改立大皇子爲太子,畢竟六皇子周臨淵並不是個無能的,就算在外的名聲不太好聽,太過飛揚跋扈了些,可是皇上卻就喜歡他那個樣子,每次說起六皇子時語氣態度時雖然笑罵的居多,可是卻比其它皇子親暱了許多。
再者隆盛帝風華正茂,正當壯年,現今也只是剛過四十而已,謀算他的位置卻是早了許多,這在任何一個皇帝看來,自個兒還沒下臺,可是幾個兒子已經急不可奈想要取代他的位置,讓他這當父親的心裡作何感想?
這麼一想,太子周臨淵的態度雖然飛揚跋扈,他也算是跟着幾個皇子爭位置,可是太子的位置本來就應該是他得的,而且他現在這樣任性囂張,證明他還不足以成熟到可以擔任國君之位,這樣的渾名在外,在皇帝看來,卻是最爲放心的,比起其它幾個賢名在外頭,在衆人眼裡已經等着取代皇帝位置的人來說,六皇子的作派無疑讓人要放心喜歡他許多。
孫正詳越想越是害怕,這纔想起難怪皇上每次同衆大臣說起六皇子周臨淵時雖然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可是那卻正是尋常父親對兒子期待的語氣,他甚至常親自指導這個兒子,除了身份地位之外,這父子二人和尋常百姓並無其他分別!
其他幾個皇子雖然心裡嫉妒,可是心裡何嘗沒有因此歡喜過。這就證明了周臨淵現在還不夠成熟,就算有些氣候卻也不足以成爲兄弟們的威脅,因此衆皇子的目光雖然放了些在六皇子身上,可是更多的卻是在幾個成年的皇子中相互鬥爭。
可是他們卻忘了,掌握他們命運的並非是這些大臣勳貴,以及各種有用的手下;也並非踩下了其它兄弟就一定是自己上位。真正能掌控他們命運的,卻是現今正高高坐在龍椅上頭,令人琢磨不透的隆盛帝!
想通了這個關節,孫正詳心裡不由嘲笑自己,他之前也是忘了,雖然他已經身爲一品大臣,可是他的榮耀卻是皇上給的,惹了皇上不高興,他能讓自己成爲一品大臣,自然也能讓自己什麼也不是!可是他之前卻沒想清這個道理,只想着往後的榮華富貴,做了皇上所不喜的事情,可是卻沒想過,現在丟了命,往後拿什麼去享受那虛無飄渺的榮華富貴?就憑人家空口無憑三言兩語的,他就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爲旁人奔波?
“皇上,老臣已經年老體邁,不足以再爲您和國家社稷分憂。”
孫正詳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之前雖然隆盛帝開了口,自己卻胡思亂想到其它,沒有答應,可是皇上卻並沒有降罪不滿的意思,這使得他心裡更加的害怕,請辭的心也是從一開始的試探,到現在的堅決。
隆盛帝嘴角微微彎了彎,使得他威嚴俊朗的臉孔變得親切了許多,可是眼裡的冷芒卻是讓人渾身發寒,他想起昨日裡發生的事情,雖然六兒子並沒有進宮向自己說項,可是太子府發生了什麼事,他卻是瞭如指掌,也不知道這老頭兒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因此隆盛帝試探的問道:
“愛卿,是不是太子又對你出言不遜了?朕改日裡一定好好教訓那小子替你出氣!”
孫正詳又叩了好幾個頭,斟酌了半晌,卻不知道該如何接口這句話。以往站在大皇子一邊,如果是發生這樣的情況,他自然是暗地裡不着痕跡的給太子上些眼藥,可是這時猜了皇上的心意之後,卻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纔好!
如果是說太子好了,可是明明昨日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大家心裡都是清楚的,他不相信皇上不清楚;可是如果知道一些事情他卻要說太子不好,當面說了人家的兒子,這作父親的能夠高興?
他猶豫半晌,隆盛帝卻是有些不耐煩了,雖然作爲一個皇帝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可是作爲皇帝,也自有他的特殊權利在,因此冷冷的道:
“嗯?”
孫正詳後背的汗‘刷’的一下流了出來,將已經打沾的內衣又滋潤了一遍,這時候卻不敢遲疑,只敢去賭這一把,閉了眼睛橫了心說道:
“太子殿下昨日裡並沒有做什麼事情,不過就是因着臣等前些日子的糊塗,讓臣等買宅子而已。”他決定實話實說,說完停了一小會兒,見着隆盛帝沒有要發火的跡象,也並沒有兒子被人告狀後對告狀人不滿的情況,才又壯着膽子說道:
“不過太子那價格也定得太高了些,臣等可是背上了一身鉅債,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還清了。”
聽了這類似訴苦的話,隆盛帝卻並沒有勃然大怒,反倒是拍了下桌子,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他歡暢的笑聲一響起,孫正詳這纔算真正鬆了口氣,知道自己這步棋是走對了!他雖然說剛講的話像是在告狀,可是更多的卻是像對太子顯得親近的抱怨,作爲皇帝,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大臣能同未來的儲君多多親近,而不是同其它王爺勾勾搭搭眉來眼去。雖然之前他有些拿不準皇上的心態,可是這時卻是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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