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娘子站在涼亭裡,揹負着雙手,一隻手裡還拿着團扇。
涼亭四周擺了幾十盆盛開的秋菊,涼風中夾雜着陣陣菊香,還有淡淡的桂花清甜,如能醒目提神的良藥,讓人從心底清明起來。
霍大娘子擡起頭來,透過涼亭的飛檐看向蔚藍的天空。秋高氣爽,天高雲淡,只有幾隻鴿子掠過,留下一串咕咕的叫聲。
“大娘子,宋五公子已經從九爺院子裡出來了,這會兒已經走了。”
綠雲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霍大娘子緩緩轉過身來:“就這樣走了?”
綠雲道:“失魂落魄的,出門時還被門檻絆了一下,王立家的和他說話,他也像是沒有聽到一樣。”
霍大娘子沒有再問,從亭內的石桌上拿起帳本,繼續看了起來。
宋申從那天之後,便沒有在雙井衚衕出現,經過永濟寺捐款的事後,霍九爺在京城裡名聲大震,她對那個從七品的官身雖然諸般鄙視,可是霍家也與其他商戶不同了,她的身邊很快便聚集了一堆新的朋友,這些人大多都是和她一樣的商戶子弟,家裡或多或少都有一兩個花錢捐來的功名,但是還是比不上她這御賜的官身。
轉眼便到了重陽,霍柔風和蘆瑜、黃顯俊以及揚州李家三房的李燁,約好一起去香山登高看紅葉。
蘆瑜是山西蘆家的長房長孫。四大錢莊之一的金泰祥便是蘆家的。蘆家長房早在十年前便搬到京城了,金泰祥的總號也由山西太原遷到京城,蘆大老爺早年捐了個秀才的功名,幾個子女要麼是娶了書香門第的媳婦,要麼也是嫁進了官宦人家,到了蘆瑜這一代,蘆家在京城已經站穩腳跟,蘆瑜的母親是宿州知府範廣雲的親妹妹,和當朝閣老范進一是同族。
蘆瑜比霍柔風大兩歲,和黃顯俊都在樹人書院讀書。黃家本是書香門第,可惜後來家道中落,早年黃家的一位姑太太在宮裡做宮女,不知怎麼的,入了當時還是皇子的福王法眼,福王是先帝的弟弟,爲人老實木訥,因此,反到很受太皇太后的憐愛,他開口討要一個宮女,太皇太后便準了,後來黃家的這位姑太太給福王生了一子二女,由太皇太后親自做主,封她做了福王側妃。黃家也日漸興旺起來,後來做起了清溪花椒生意,家業越做越大,黃側妃的兒子封了鎮國將軍,私底下入股外家的生意,清溪花椒原就是貢品,一來二去,黃家便成了皇商。
黃顯俊和蘆瑜不同,他雖然也還在書院讀書,但是平時常和宗室子弟混在一起,他有個外號叫“黃大頭”,就是說他是冤大頭,宗室子弟們出去玩兒,他就是那個買單的冤大頭。
另一個叫李燁的,出自揚州李家。李家是大鹽商,今年李家在杭州置辦了園子,霍柔風還曾到李家園子赴宴,就是在那裡巧遇謝思成。謝思成和李家長房的李振認識,李振是李燁隔着房頭的大哥,李燁是李家三房的,他家和霍家一樣,都是今年纔來京城。這幾年鹽商的日子不好過,李家有心想做些別的生意,在南北直隸置辦了多家鋪子,李家三房則也從揚州搬來了京城。
李燁十六歲了,是這幾人中年齡最大的,今天去香山的事,就是他提議的。
四個人裡,霍柔風年紀最小,霍家又是初來乍到,但是她卻是唯一一個見過太后,又得過皇帝封賞的,因此,其他三個人反而都和她很親近。
一大早,黃家的馬車就停在了雙井衚衕,黃顯俊跳下馬車,大咧咧地對霍家門口的小廝道:“快去看看你家九爺起來了嗎?就說我找到一家新開的羊湯館子,那裡的羊腸子可好吃了。”
霍九愛吃牛羊肉,尤其是愛喝羊湯,黃顯俊最大的愛好就是請人吃飯,那天聽霍九說來到京城還沒有喝到地道的羊湯,他便讓人圍着京城四處找,終於讓他找到這家滄州人開的羊湯館子了。
他這話果然管用,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霍九就牽着金豆兒跑出來了。
“黃顯俊,你說的那家羊湯館子在哪兒,是不是西北人開的?”她劈頭蓋臉地問道。
“不是西北人開的,但是味道也不錯,尤其是那羊腸子,嘖,我還是頭回見到,你去嚐嚐,保證你吃了一次還想吃下一次。”
黃顯俊邊說邊往馬車前跑,又對霍柔風道:“你就和我坐一輛車吧,李燁去接蘆瑜了,喝完羊湯,咱們到香山腳下的香山小館門口碰頭。”
“李燁去接蘆瑜?他認路嗎?”霍柔風好奇地問道,李燁雖然比他們年長,可是這人有個毛病,就是不認識路,同樣一條路,別人走一遍就記住了,李燁卻是走上四五回,還是不認識。
“他不認識,他家的車把式認識啊,蘆瑜沒有馬車,李燁若是不去接他,他就只能坐轎子了。”兩人上了馬車,黃顯俊拿了兩塊肉脯,一塊給了金豆兒,一塊塞進自己嘴裡。
“蘆瑜沒有馬車?真的假的?”霍柔風問道,她是通過黃顯俊認識蘆瑜的,並不太熟/
黃顯俊笑道:“真的,是真的。你是不知道啊,蘆瑜的祖父一心想讓自家的子弟都變成讀書人,不對,是要讓他們比讀書人還像讀書人,平時不讓他們穿綢緞的衣裳,出門只能坐轎子,轎子還是最寒酸的那種,蘆瑜口袋裡的銀子,可能還不如你的小廝多呢。更別說馬車了,他們蘆府只有兩駕馬車,一駕是蘆老太爺自己用的,一駕是女眷們出門上香時用的。”
霍柔風聽得瞪大了眼睛,蘆家啊,金泰祥的蘆家啊,只有兩駕馬車?
“難怪上次來我家,蘆瑜一個人吃了兩隻熊掌呢。”霍柔風說道。
“兩隻熊掌那算多嗎?上次我在寶丰樓請客叫了幾個花娘,我們都看花娘跳舞沒顧上吃飯,過了一會兒,再看桌子,你猜怎麼着,蘆瑜一個人吃了半桌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