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霍柔風詫異之間,謝思成已經向她走了過來,幾位護衛出手阻攔,霍柔風擺擺手,示意衆人稍安勿躁。
她上前兩步,迎了上去。
謝思成也讓隨從留在原地,他緩緩走到霍柔風面前。他穿了件藏青色的寬大袍子,霍柔風發現謝思成很喜歡穿深色衣裳,把他白皙的面龐襯托得如同美玉一般瑩潤。
他的嘴角含着一抹春風般和煦的笑容,目光溫柔地凝視着霍柔風:“阿風,你的病真的好了。”
霍柔風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喜悅,這是由衷的,父親曾經說過,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作假的,謝思成是發自真心地高興。
霍柔風沒有回答,她反問道:“謝大哥,你怎麼來了?”
謝思成的聲音中有幾分無奈:“三天之前,我也沒有想到我會來......你無恙便好。”
霍柔風早就猜到今天發生的事情,謝思成是不知道的,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謝思成的話不像是在說謊,再說,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必要再說謊了。
“謝大哥,你來要人?”霍柔風問道。
謝思成也已有許久沒有見到霍九了。
他還記得最初的霍九,那時霍九總是用欽慕的目光看着他,只是那時他並沒有在意,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霍九看他的時候,是彬彬有禮的親切,
而現在,霍九的眸子依然清澈純淨,黑白分明,但是那目光裡,再也沒有了欽慕,也沒有了親切,而是一片冰冷。
謝思成心裡忽然有些失落,就像是當年離開南街的時候,雖然他走時沒有不捨,走後也沒有想念,但是每當記起南街這個名字,他便有失落之感,如同一張漂亮的桌子,卻在不顯眼處缺掉了一塊,並不影響整體的美觀,但是隻有桌子的主人才知道,缺了就是缺了,即使補上,也不再有初時的完美。
“阿風,他們是太平會的人,理應交由太平會處置。”謝思成的聲音依然清悅,但是隻有他自己才能感覺到這短短的兩句話有多麼艱澀。
霍柔風微微一笑,她對張亭說道:“把黃德祿連同另外三人全都交給他們吧。我們也該趕路了。”
說完,她挺直背脊,小夜給她披上披風,霍柔風擡步向樓梯走去,她沒有再看謝思成,擦身而過時,謝思成似乎又聞到那股甜香,若有若無,似曾相識。
直到霍柔風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之間,謝思成才記起來,當年他曾經聞到過這種香味,如同置身桃林之中,不是桃花香,而是桃子的味道。
他甚至想起了,那時是在香山。
他尾隨霍九而至,假裝偶遇。
他的腦海裡掠過霍九驚喜的眼神,原來已經過了三四年了,很多事都已更改,那時霍炎還沒有回來,展懷還只是閩國公的兒子而已。
他也選擇性忘記了很多事,忘記了他來自洛陽城裡的花柳巷,他也忘記了令他流連忘憂的西子湖畔,就連那年在漫山紅葉間,霍九眼睛裡的驚喜,他也不確定了。
他忘記了那個時候,霍九看他時還有沒有仰慕,或許那曾經驚喜的記憶,只是他想向出來的。
再或許,一直以來,他都希望霍九是欽慕他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的內心深處,藏着一個孤獨而自卑的孩子。
他沒有父親,他被母親遺棄,他連自己的妹妹也保不住,每每吹完一曲,他就要跪在地上謝賞,那些打賞給他的公子哥兒,遠遠不及展懷和霍炎光鮮照人。
他記得十來歲時,他第一次到杭州,看到一堆打扮體面的丫鬟婆子,服侍着一個小孩子從馬車裡出來,他從未見過這樣華麗的馬車,也從未見過這麼多人服侍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孩子。
那孩子只有四五歲,剃着茶壺蓋的小腦袋,穿了一身叫不出名字的錦緞,就連腳上的鞋子也鑲着珍珠。
不知爲了什麼事,那孩子就哇哇大哭起來,丫鬟婆子們有的拿着玩具,有的拿着零嘴兒,就在街邊哄起孩子來,可那孩子就是不依,哭得驚天動地。
正在這時,一位漂亮的小姑娘從旁邊的一家鋪子裡忽匆匆跑了出來,她一把抱起那孩子,親了親,從頭髮上摘下絹花,孩子把絹花拿在手裡,立刻止住哭聲,臉上還掛着淚珠,卻格格地笑了起來。
那是個男娃娃,可是不知爲什麼,他卻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思謹,那時他已經有幾年沒有見過思謹了。
他向旁邊的人打聽,知道那是霍大娘子和她的弟弟。
那是個男娃娃,可不知爲什麼,他卻想到了思謹。思謹小時候從來不會像這樣哇哇大哭,她即使哭的時候,也是小聲抽泣。
後來他才知道,霍九便是他曾經見過的那個被寵上天的富貴小孩。
霍家的護衛們如同一陣風,跟着霍九離開了客棧,他們沒有回頭,也沒有和太平會的人說一句話。
那四個人都在屋子裡躺着,黃德祿傷勢最輕,已經醒過來了,其他三人迷迷糊糊,嘴裡不住呻吟,鼻血流得到處都是。
謝思成蹙眉,道:“他們是中毒了嗎?”
郭伯走上前去,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道:“他們身上的傷像是飛刀所致,如果沒有猜錯,飛刀是餵了毒的。”
謝思成臉色微沉,打量着那幾個人,霍九身邊的護衛,居然在飛刀上面喂毒,這樣狠辣的手法,不像是大戶人家護衛會有的。
護衛的職責只是防身,若非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惹上人命官司的。
而這種在飛刀上喂毒的手段,就連江湖人都不常用,因爲只要一出手,便是致人死命。
他伸手搭在其中一名後生的脈搏上,忽然眉頭微微一動,他連忙又拿起另一個人的手腕,接着,他給三個人全都號過脈,症狀完全一樣,但是他卻更加糊塗了。
這三個人的脈搏初診就是中毒,而且是劇毒,可是再診,又和中毒不太一樣。
謝思成搖搖頭,自嘲地笑了。
難怪霍九二話不說,就把人給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