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濟寺時隔五十年,再次打開功德殿,都是因爲永豐號的這個霍九。
本朝推崇佛教,但凡是與佛家有關的事,都能傳遍大街小巷。也不過兩個多月,霍九的名字在京城裡便已婦孺皆知。
聽說這個小孩便是霍九,在座幾人都皺起了眉頭,姓陳的那人冷笑道:“難怪這般沒有禮數,原來是商戶子弟,據說還是沒有爹孃管教的,養於長姐之手。”
坐在他旁邊的文士眉頭皺得更緊,卻是再也沒有說話。
直到天色傍晚,白水仙才把她會的幾段女帝傳全都說完,霍柔風意猶未盡,決定回去以後,就督促畢道元繼續寫故事。
黃顯俊和蘆瑜則從書院裡夫子的戒尺聊到貢院前街的筆墨鋪子,又從靜安寺門前的白糖糕聊到狀元樓的蒸螃蟹。李燁插不上嘴,卻聽得起勁兒,他自幼長在揚州,對京城的人土風情都很感興趣。見那女說書終於把一百兩銀子的書全都講完了,李燁就問霍柔風:“霍九,你還聽嗎?要不再來一百兩的?”
霍柔風搖頭:“等到過些日子吧,這會兒不聽了。”
過些日子等到畢道元寫完了,這個白水仙學會了,她再過來聽,嗯,再聽一百兩的。
黃顯俊提議到他家吃飯,他家新來了一個廚娘,霍柔風又搖頭:“我要回家陪姐姐用晚膳。”
衆人都知道霍家只有姐弟二人,不像他們都是一大家子,少一個不回來也沒什麼,於是也沒人再多說什麼,李燁叫了小二過來結帳。
正在這時,小二領着白水仙走了過來,謝過那一百兩的賞錢。
霍柔風叫了一聲張亭,張亭從懷裡掏了個封紅賞給白水仙,白水仙知道這就是點了自己說書的那個,便再次謝過。
霍柔風對她說:“我家長姐也喜歡聽書,過幾天我讓人給你送帖子,你來雙井衚衕霍家說幾段吧。”
白水仙連忙應了,霍柔風見她言談舉止很是不俗,卻又有幾分熟悉,回到府裡,她便叫來了張昇平,讓他查查白水仙。
史原和陳澤瀧他們幾個離開四海茶樓時,白水仙還沒有講完。
陳澤瀧臉如鍋底,和其他幾人連招呼都沒打,便上了自己的轎子。
史原看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他回到府裡,便叫來了自己的弟弟史雲,把今天在四海茶樓裡的事情講了一遍,史雲道:“兄長的意思,是讓我以後少與陳翰林往來?”
史原道:“便是如此,此人心胸狹隘,言談刻薄,你對他退避三舍爲好。”
史雲應是,又和史原閒聊幾句,見史原眼有倦意,便告辭退了出去。
見史雲走了,史原這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明年史雲庶吉士期滿,如今正有戰事,皇帝整日求神拜佛,任由朝堂上郭詠等人和太后黨鬥得水深火熱,六部均不太平,若能讓史雲留在翰林院,倒也是可行之舉。
因此今天他才約了幾個翰林院的人出來小坐,沒想到卻因爲霍九那個小孩子,鬧得不歡而散。
他在芳儀長公主府任長史,算是個閒散的差使,長公主雖得太后寵愛,卻沒有直接參於朝政,在外人眼裡,他這個長史,也就是管管公主府的瑣碎小事,甚是清閒自在。
他獨自在書房裡枯坐良久,腦海裡又浮現出霍九的面龐,終於,他叫來了長隨史福,從抽屜裡拿出一支看似並不起眼的狼毫,對史福道:“明天你拿上這支筆,去貢院前街的江南寶墨齋......”
霍柔風回到府裡,和張昇平說了幾句話,便吵着肚子餓了,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零嘴不離口,可還是容易餓。
她飛奔着跑到姐姐的院子,丫鬟們正擡着炕桌進來,姐姐屋裡的二等丫鬟綠珠笑着對她道:“九爺,今天吃羊蠍子火鍋,大娘子特意讓人到寶來街買了火燒。”
霍柔風誇張地歡呼一聲,就搶到前面,跑進去找姐姐了,就好像她是第一次吃羊蠍子火鍋一樣。
綠珠幾個在她身後小聲地笑,九爺就是這麼讓人舒心。
霍大娘子坐在炕桌前,霍柔風甩掉鞋子爬上炕,坐到霍大娘子身邊,嘻笑着說道:“姐,還是在炕桌上吃飯好吧,這纔像吃飯呢。”
她們在江南時,都是用大圓桌吃飯的,來到京城,纔在霍柔風的提議下,改用了炕桌。
霍大娘子白她一眼,道:“我聽鋪子裡的掌櫃們說,他們剛來京城時,冬天睡火炕,睡得喉嚨都腫了,你先別高興,冬天時有你受的。”
“我不怕,我喜歡睡在炕上,我還喜歡有地龍的屋子。”
說話間,丫鬟們已經擺好桌子,看着鍋子裡咕嚕嚕的泡泡,霍柔風吸吸鼻子,對霍大娘子道:“姐,香吧?”
霍大娘子無奈地點點頭:“香,一股子羊羶味。”
綠雲在旁邊掩着嘴笑,給霍大娘子燙了青菜和豆腐。
九爺從小就喜歡吃這些,到了京城更是變本加厲,也不知這羊蠍子火鍋有什麼好吃的。
吃飽喝足,範嬤嬤才告訴霍柔風,羅傑還在等着她。
霍柔風這纔想起來,她把羅傑晾了一個下午。
“姐,我們一起見見他吧,他能等我一下午,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霍大娘子對羅傑早就好奇了,讓人收了炕桌,姐妹倆去了小廳。
沒過一會兒,羅傑便過來了,他也是剛剛用過晚膳,他正在奇怪,霍家從江南到京城也不過幾個月,倒是入鄉隨俗,午飯和晚飯都是北方口味,而且做得還很地道。
霍大娘子只覺眼前一亮,眼神一掃,便看到身邊的幾個丫頭全都用帕子掩了嘴,似是要掩住驚呼之聲。
眼前的這個羅大夫,果然如霍柔風所說,長相併非凡人。
一張棱角分明的俊臉,線條如斧刀精工雕成,皮膚則是羊乳般的雪白,就像是上好的甜白瓷,本應是劍眉星目,可是那雙眸子,卻如同兩顆最純淨的藍寶石,熠熠生輝。
他的頭髮乍看是黑的,可是站在燈下,卻是褐色的,隱隱地透着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