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素表妹,你三天沒吃東西,沒有力氣說話也是正常的。”季應承放下藥碗,摸了摸蘇陌素的頭,聲音愈發輕柔起來。
“陌素表妹,你喜歡吃什麼?八寶鴨、翡翠糕、白玉餃子?我一樣一樣跟你說,你聽到喜歡的就點點頭。”
蘇陌素又張了張嘴,她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在說話。可是她確實聽不到自己半點聲音。
“陌素表妹,你別急。休息休息會好的。”季應承此時心中焦急得不行。可是他又不想扔下陌素表妹一個人去找小外祖父。
“小孫女,你沒有變成醜八怪啊。”一個戲謔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蘇平安用個瑪瑙簪子隨意束了頭髮,碧綠的錦袍上吊着個翡翠白菜。
他邁步走進來,將手中的扇子騰地打開,一隻搔首弄姿的喜鵲在扇子上活靈活現:“小孫女,這可真是可喜可賀呢。我還真擔心你變成一個歪鼻子咧嘴的醜孫女呢!”
“小外祖父!”季應承不快地喊了一聲,“您給陌素表妹吃的到底是什麼藥。陌素表妹似乎暫時說不出話了呢!”
蘇平安連連擺手:“錯錯錯!小孫女可不是暫時說不出話。她是永遠都說不出話了。小孫女,你後悔嗎?”
聽了蘇平安的話,季應承擔心得不行,他回過頭握住蘇陌素的手,想要安慰她。
但蘇陌素卻是輕輕地笑了,她搖搖頭,慢慢地說:“這樣挺好。”
蘇陌素依舊不能發出聲音,但她說得很慢,話又不長。
季應承和蘇平安都看清楚了她的嘴型。
蘇平安的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小孫女,你真不討我喜歡。”
蘇陌素卻是衝蘇平安又笑了笑。
蘇平安喪氣地嘆了一句:“真是怕了你了,小孫女。下個月初八是你曾祖母、我母親的壽辰。你前幾日去過的那小佛堂,是她最喜歡待的地方。”
“謝謝叔祖父。”蘇陌素朝蘇平安無聲地道謝。
蘇平安卻是惆悵地搖了兩下扇子:“我突然有點後悔了,小孫女。我不該把你毒啞的,應該把你毒瞎的。這樣我就能聽到你乖巧的聲音了。”
“蘇、平、安!”
正主蘇陌素倒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反而是旁邊的季應承氣得咬牙切齒。
“小孫女,我又喜歡你了。”蘇平安大聲笑起來,“小承承都好多年不這樣喊我了。”
蘇陌素掩着嘴真心笑起來。
她能感覺到,季應承是真心擔心自己的。而蘇平安,也是真心關懷季應承。
那麼她不能說話,定是有些話不允許說出口。
原以爲,她昏睡三日甦醒過來,老祖宗那邊會派人來看看。但除了一個送飯的丫鬟小冬過來,卻是再沒有其他人進她的房間。
到了夜裡,窗外的布穀鳥叫得格外的歡快。蘇陌素將那鳥想象成是昔日母親的絮叨,很快便睡了過去。
“妹妹還沒有醒嗎,這要是誤了跟老祖宗請安怎麼辦?”
蘇陌素原以爲自己已被蘇府本家已經遺忘,只需安安靜靜呆在自己這小院子裡即可。她沒有想到的是,不過是醒來的第二日,便有聲音在門外響起。
對方提及給老祖宗請安,蘇陌素不敢耽誤。她房中並無服侍的丫鬟,只能自己扶着牀榻慢慢站起來。
蘇陌素聽季應承曾講過,這蘇府之中,如今住着三位小姐。大小姐蘇追月和三小姐蘇閉月都是大伯蘇瑞祥的女兒。二小姐蘇清淺則是叔叔蘇瑞武的嫡女。
聽季應承說,蘇追月和蘇清淺都是嫡女,養在自己的母親跟前。唯有庶女蘇閉月,因乖巧懂事,得了老祖宗的青睞,養在老祖宗跟前。
也是蘇閉月的經歷,讓蘇陌素在初見曾祖母時,打定主意乖巧到底。
房門被突然推開,只見那少女梳了個垂鬟分肖髻,髮髻間插了一對蓮花狀的髮簪。
“啊!妹妹,是我失禮了!”少女見蘇陌素還只穿着裡衣站在牀前,一張俏臉倏地一白,美麗的丹鳳眼瞬間籠上了一層煙霧。
蘇陌素微微有些皺眉。那少女這般闖門而入,身後還帶着兩個丫鬟,着實讓她有些難堪。
“不想妹妹氣量這般小,倒是姐姐自取其辱了!”那少女跺了下腳,就掩面跑了出去。
蘇陌素簡直有些目瞪口呆。這是非顛倒得也太過了些吧。
此時的蘇陌素只覺得季應承說過的,三小姐蘇閉月是朵水做的月季花這話在理,渾然還沒發現另一點——月季花可是帶刺的。
因蘇閉月提及了向老祖宗請安的事情,蘇陌素雖然還感覺到身子有些疲憊,卻依然撐着自己收拾齊整,往正廳走去。
繞過花園的時候,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走這邊,竹韻,相信我不會錯的。”季應承正指着一個與正廳完全相反的方向。
竹韻在一旁急得直跺腳:“少爺,我們在這裡都繞了快半個時辰了。再不去請安,老祖宗要不高興了。”
“可我沒說錯啊,就是這樣走。”季應承不滿地望向竹韻,卻發現了竹韻身後的蘇陌素。
他連忙大步走過去:“陌素表妹怎麼出門了。”
蘇陌素指指自己,又指指季應承,再指指正廳的方向。
“陌素表妹是想讓我帶你去那邊?”季應承有些爲難,“如今正是請安的時辰。你待表哥我先去給老祖宗請安,等請安回來,我便帶你去那邊逛逛。”
蘇陌素默然地眨了一眨眼睛。在蘇府,季應承都能迷路迷上半個時辰。從京城回平城,只用了八天,季少爺還真是給了面子了。
見竹韻在一旁光着急跳腳,卻說服不了季應承,蘇陌素索性伸手牽住季應承的手,拉着他往正廳方向走去。
“陌素表妹,陌素表妹。”季應承想着蘇陌素如今不能說話,心中又有些難過,便決定先順着她的意思,“竹韻,你去跟老祖宗說一聲,我晚點過去。”
竹韻低着頭跟在季應承和蘇陌素身後。他突然很佩服素小姐。對待少爺這樣執拗又不認識路的人,做比說更重要。可他是個小廝啊,再受寵的小廝也是個小廝啊!他不能拖着少爺走啊!
竹韻默默在心中下了決定,以後出門,儘量說服少爺帶上素小姐。
才邁進正廳,蘇陌素便聽到了抽泣聲。
“閉月小姐,到底是怎麼了,你別光哭啊。”聲音有些陌生,顯然不是老祖宗的。
季應承卻是聽出,這是老祖宗身邊王媽媽的。
王媽媽見從蘇閉月口中怎麼也問不出來,便只能呵斥蘇閉月身後的丫鬟:“抱琴,侍棋,你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陌素小姐。”抱琴軟糯糯地答道。
侍棋見抱琴開了口,便立馬竹筒倒豆子般把晨間的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
“今日我家小姐好心去喊素小姐來向老祖宗請安。誰知道素小姐在房中久久不出聲回答。我家小姐有些擔心,便敲門而入。誰知道素小姐這時辰了,還躺在牀上睡眼朦朧、衣衫不整。”
“本是素小姐自己不孝悌,她卻反而污衊指責我家小姐。小姐實在是不堪其辱,這才跑了回來!”
聽完侍棋的話,門外的蘇陌素無聲地總結,睜眼說瞎話也是需要講究技巧的。
侍棋只不過是將奪門而入,換成了推門而入;將靠在牀上換成了躺在牀上。簡單兩個字,便將是非黑白徹底置換了過來。
“一派胡言!”季應承憤然地推門而入,“陌素表妹如今連話都不能說了,怎麼會指責閉月表妹。你這婢子好大膽!”
侍棋沒有想到季應承就在門口,她嚇得連忙跪下身去。
蘇閉月看着跟在季應承後面的蘇陌素,卻是又靜靜抹起眼淚來:“是我太莽撞了。我不該去喊素妹妹。素妹妹如今成了啞巴,縱使有心跟老祖宗請安,也開不了口。”
“素妹妹,你不要怪侍棋。她也是維護我。”蘇閉月幽幽地看了一眼季應承,“姐姐沒有妹妹你這樣的福氣,有表哥守護在身邊。”
蘇陌素聽着蘇閉月哭哭啼啼的聲音,只覺得耳邊如同夏蟬叫喚,不知何時才能停止。
大概是老祖宗還沒有從裡間出來的緣故,蘇閉月明明已經哭得淚水有點乾涸,又生生擠出點淚水,繼續哽咽:“姐姐不知道素妹妹你是個啞巴,姐姐若是知道素妹妹你不能說話,真的不會去敲門打擾你休息的。妹妹你要打要罵就衝我來,不要怪抱琴和侍棋。”
季應承揉了揉額角,每次都是如此。他自呆在老祖宗身邊開始,蘇閉月就是如此。每每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是她哭得梨花帶雨,他只能低頭認錯。
“閉月表妹,你別哭了,是我……”
“啪!”
季應承正要向蘇閉月道歉的時候,卻只見蘇陌素上前一步,揮手甩了蘇閉月一個耳光。
蘇閉月的哭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驚呆了。
蘇陌素指指蘇閉月,又指指自己,再擡起手掌擺擺,又指指侍棋搖搖頭。
季應承突然福至心靈:“陌素表妹是說,閉月妹妹你讓她打罵你消氣。她剛剛輕輕打了你一下,便消氣了。她不會再生侍棋的氣了,所以閉月妹妹就不用哭了。”
蘇閉月哪裡會聽,她的一雙丹鳳眼瞬間又蓄滿了淚水。
眼看蘇閉月又要開始哭泣,季應承再次機靈起來:“陌素表妹年紀小,閉月妹妹你一哭,她肯定以爲你是擔心她不原諒侍棋。那她豈不是隻能再打你一次。”
蘇陌素認同地點點頭,又揚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