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陳媽媽捧着那籃子朝蘇瑞文行了個禮。
看到籃子的一瞬。蘇瑞文的心就沉了下去。
這孩子那麼小。怎麼可能會活下來。
“是……”蘇瑞文還是沒有問得出口。
陳媽媽卻是點了點頭。答道:“老夫人說。老爺或許想見上這孩子最後一面。”
蘇瑞文望了眼陳媽媽身後的穩婆。那穩婆神色中有些疲倦。但並未有懼色。
是了。她不過是接生了一個註定要夭折的孩子。有什麼擔憂的呢。
蘇瑞文擺了擺手。心灰意冷地吩咐道:“帶着這位媽媽去領賞錢吧。”
陳媽媽應了聲:“是。”但她並沒有馬上轉身離去。
陳媽媽捧着手裡的籃子。步子一直邁不開。
蘇瑞文有些刻意迴避。他身旁的蘇蔓玖卻並不在意。
蘇蔓玖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直接將那籃子提到手裡。揮退陳媽媽:“行了。孩子留這就行了。”
陳媽媽見這孩子被大小姐提過去了。算起來老夫人交代的事情也不算完全沒做到。忙領着穩婆出了院子。
蘇蔓玖將籃子放到院子裡的石桌上。問她父親:“這孩子不如就埋了吧。”
她話說得有些快。用詞上便頗爲不在意。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蘇瑞文已經心中稍有不悅了。
人大部分都是這樣奇怪的。面對一個東西甚至是一個人。自己可以不在意。但別人不在意就會十分介意。
此時的蘇瑞文就是這樣的心情。
先前曹姨娘遣人來求助的時候。蘇瑞文總揣着曹氏在算計小王氏的心。待這孩子表現得也不十分熱絡。可如今孩子真的沒了。蘇蔓玖的話語中又這般不在意的時候。蘇瑞文心裡突然就有些不快了。
他腦中突然就涌起一個念頭。
其實他這嫡女也未必如同平時表現的一般看重庶出的弟妹。
這個想法一出來。蘇瑞文自己都嚇了一大跳。他自認爲。最愛的女人依然是蘇蔓玖的生母王嫺靜。愛屋及烏。蘇蔓玖自然也是他最愛的女兒。
無論是與身邊的誰有衝突。蘇瑞文的內心都是無條件站在這個嫡女這邊的。
可今日。他居然有這樣的想法。蘇瑞文忍不住又擡手按了下額角。覺得自己大抵是魔障了。
蘇蔓玖也已經意識到自己方纔的失言。她努力擠出幾滴眼淚。重新再問道:“父親。這孩子也是可憐。您真的不看他最後一眼。”
蘇瑞文聽了這話。心頓時落回肚子裡。
嫡女還是一如過去乖巧、懂事、貼心的。
“你還是遞給我吧。”蘇瑞文伸出手。將那籃子還是接到了懷中。
蘇蔓玖也就這樣一問。根本沒有想到蘇瑞文會答應。不過對於已經死去的人。她從來不放在心上。雖然心裡還是隔應曹姨娘居然老蚌懷珠。一把年紀還能再懷上。但是心裡的擔憂卻是淡了。
蘇蔓玖在蘇瑞文身邊撇了撇嘴。只是暗笑了一聲。封建男人還是免不了重男輕女。
隔着白布。蘇瑞文也能夠聞到那股濃重的血腥味。他起先不想看這孩子。並不是害怕血腥的場面。
不過就是作爲一個父親。一個期待兒子的父親。他不想接二連三的承受失去兒子的可能性了。
話已經說出口。蘇瑞文不可能退步。他將籃子放在腿上。用手掀起了那布簾。
血腥味瞬間鑽鼻而入。那血淋淋的胎兒出現這面前。
這是個孩子。是個已經具有人形的孩子啊。那是我的孩子啊。
之前小王氏落下的胎兒。雖然飽含着蘇瑞文十個月的期待。但是那只是一大團。或者說兩團血肉。儘管蘇瑞文期待過。見到的時候也很失望。有痛心。卻不直觀。
但這一個。這一個。活生生就是個孩子啊。
蘇瑞文忍不住往胎兒的胯部看去。雖然還沒有完全生長完成。但那樣的胯部。明顯是個兒子。是個兒子啊。
蘇瑞文捂住胸口。臉色都有些發白。他大口的喘氣。整顆心都收縮起來。
過於短促的喘氣聲讓蘇蔓玖終於感覺到了異常。
她忙走到蘇瑞文的正面。詢問他:“父親。你怎麼了。”
看到蘇瑞文的手緊緊攥在籃子之上。蘇蔓玖下意識就往籃子裡看了一眼。
嘖。
血淋淋的畫面。讓蘇蔓玖後退了一步。
她很快又鎮定下來。這胎兒已經有了人形。看來是三個月以上了。蘇蔓玖嘆口氣說道:“父親。您節哀。這孩子這般小就沒了。大抵是和我們蘇家沒有緣分。”
“這孩子都已經明顯是個……”蘇瑞文聲音中有些壓抑不住的痛苦。
蘇蔓玖卻並不覺得這孩子有多大。她並不是醫學系的學生穿越到這裡。但作爲一個在醫學發達地區生活過二十多年的異世人。蘇蔓玖知道三個月胎兒初具人形。這孩子五官等都還不十分完整清晰。所以證明孩子最大也是不超過四個月、五個月的。
“比之母親先前落下的。這孩子真是很小了。父親。您別太難過了。”蘇蔓玖耐着性子又勸道。
她十分厭煩男人婆媽的樣子。若不是爲了讓蘇瑞文日後好好輔助魏泓章。蘇蔓玖是真的不想這樣哄着蘇瑞文的。
原本只是不耐煩的幾句勸說。卻意外讓蘇瑞文想到了其他的地方。
孩子。
小王氏的孩子。
還有曹氏的孩子。
明明曹氏的是月份更小的那個。爲什麼小王氏落下的那胎兒卻連人形都沒有。
壓下去的懷疑重新在心底生根發芽。蘇瑞文提起那籃子。往曹氏房間邁開腳步:“我去看看曹姨娘。”
蘇蔓玖翻了個白眼。跟在蘇瑞文身後。
才走到房門口。蘇老夫人嚴厲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一個一個說。到底你們姨娘今日碰了些什麼。近日又碰了些什麼。全部給我說出來源。”
蘇瑞文頓住腳步。
蘇蔓玖也只能生生停住。
過了一會兒。只聽到花清越的聲音響起。
“這紅棗。你們姨娘吃了多久了。每日都吃還是幾日一吃。”
“姨娘一直血氣不足。自月事沒來後。就一直有用紅棗進補。日日都有食用。有時放入粥中。有時用來做湯。也有時說洗淨直接食用。”這答話的顯然是個丫鬟。
花清越又問道:“那這紅棗是從何處買來。”
“過去的都是在同仁堂買的。近半個月。姨娘覺得十之八、九自己是有了身孕。就讓奴婢去找管家領取紅棗補身。所以這半月的紅棗都是府上領來的。何處採買。奴婢也並不清楚。”那丫鬟繼續答道。
蘇老夫人冷哼了一聲。質問道:“前些時候都是自己買的。如今就要領了。用的什麼由頭。大夫都沒見請過一個。難道用的是有孕。”
那丫鬟的聲音再次響起:“並不是。姨娘知道夫人如今有着身孕。未避免衝撞夫人。特意叮囑院中不要亂說話。等待夫人產下小少爺後。再去稟她的事。”
“奴婢那日去領棗。只說了姨娘身子不濟。需要紅棗補身。”丫鬟答到後面的時候語氣中也有些疑問。“奴婢去問棗子時。其實是沒有抱太大期望的。可沒有想到庫房裡有許多棗子。是以管家才隨便拿了一袋給我們。”
涉及內院。蘇老夫人可以全盤做主。可涉及管家。蘇瑞文就不得不出面了。
在門外聽到此處。蘇瑞文便推門而入。說道:“既是如此。那便請管家過來吧。”
蘇老夫人站起身。說道:“這些事情。就不在這追問了。你這丫鬟。與我一同前去我院子那邊。”
吩咐完丫鬟。蘇老夫人又對蘇瑞文說道:“瑞文。不如去我院中再討論。”
蘇瑞文行禮恭敬答道:“是。”
蘇老夫人領着那小丫鬟出了門。蘇瑞文又朝房間裡道:“蔓玖、陌素、清越。你們也同去。”
三人應了是。前後不一地跟在蘇瑞文的後面。蘇蔓玖走在最前面。離蘇瑞文最近。蘇陌素和花清越幾乎是並排而行。一同走在後面。
“今夜回自己府上嗎。”花清越輕聲問蘇陌素。
蘇陌素想了想。答道:“如果能回去。就回去。”
她都沒有意識到。花清越問“自己府上”時。她下意識想到的就是花府。已經不是蘇府了。
花清越聽了蘇陌素的回答明顯心情大好。他走了幾步。又問道:“那今日晚飯吃什麼。讓夏草做個芙蓉肉片如何。”
蘇陌素好奇地問道:“什麼叫芙蓉肉片。”
“就是將肉用枸杞染紅。再擺成一盤。紅色的肉片一層層綻開。那場景堪稱芙蓉花盛開呢。”花清越一直挺喜歡這個菜。在他心中。這算得上一個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枸杞能染紅。”蘇陌素卻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好奇地問道。“有多紅。”
花清越想了想。刻意將他墨色衣服的下襬提起。放到手中:“你看。就比這個紅色深一點。”
“你的綠色衣服怎麼有紅色。”蘇陌素問。
花清越答:“不就是血。”
想到先前那血淋淋的胎兒。再聯繫那肉片的形容。蘇陌素只覺得心裡翻雲倒海:“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