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聽到對方言語帶刺,不禁迴轉身去。那邊嫋嫋娜娜走來的佳人可不就是咄咄逼人的林佩雯嗎。
林佩雯滿是嘲意地望了蘇陌素一眼,便領着丫鬟小廝到了白馬面前。她伸手摸了摸白馬,那白馬當即溫順地低下頭來。
“這馬真是不錯。馬啊馬,你這般好,偏有些人明明自己囊中羞澀,卻擺出一副瞧你不上的模樣來。真是可笑又可悲。”林佩雯挑釁地望向蘇陌素。
她早已將蘇府新入京的幾姐妹打探清楚了。蘇追月和蘇清淺是嫡出,蘇陌素和蘇閉月卻是庶出。一個庶出的小姐,卻養在府中老夫人面前,這個蘇陌素絕對不止三分能耐。
林佩雯自負身份高貴,最喜做些打抱不平的事情。她如今已將蘇陌素視作了惡人中的惡人。所有針對蘇陌素的行爲、話語,林佩雯都覺得是正義的。
蘇陌素前世亦聽過許多關於林佩雯的傳聞,任性跋扈是最多的一種評價。對於這樣的人,她實在沒有必要與之過多計較。
蘇陌素懶理林佩雯的挑釁,轉身問馬倌:“可否我自己在馬廄先挑選一番?”
馬倌見後來的林佩雯出手似乎十分大方,自然巴不得先招待好這一位金主。如今蘇陌素主動提出自己先去瞧瞧,他可是求之不得。左右這馬匹系得牢不說,就這位小姐和她帶的丫鬟身形,怎麼也不可能偷偷將馬騎走。
“那小姐您儘管挑,這一排的馬廄中的馬都是我的。”馬倌說罷,便期待地望向林佩雯,“這位小姐對這的盧可滿意,我這有許多上好的馬匹,您可都要瞧瞧?”
林佩雯一心想要在衆人面前擠兌蘇陌素,豈會讓對方輕易離開自己視線。她有意往蘇陌素走的方向去:“你且站旁向我說說吧。”
蘇陌素走在前三步的位置,林佩雯則緊緊相隨。那馬倌是個常年做這行當的,嘴巴也算得上在行當中是個靈巧的。他一邊熱情地向林佩雯介紹上馬匹,一邊時不時地對蘇陌素報以友好的笑笑,總之是兩個主顧都不得罪、不冷落。
“小姐,您瞧,這是赤兔,跑得可快了。”
蘇陌素偶爾會給予旁邊的這幾位一個眼神。
簡直是給自己馬貼金到沒邊沒跡了。在這馬倌口中,他家的白馬都成的盧了,紅馬都是赤兔了。
林佩雯見蘇陌素偶會望過來,心中愈發得意。她一邊沾沾自喜地看那些所爲的名馬,一邊還要指了蘇陌素看的那些馬刻意問:“這毛色那般雜,想來馬肯定很便宜吧。”
馬販自覺瞧出了些端倪,兩個主顧擺在一起,顯然林佩雯更重要:“小姐真是好目光,那些確實要次一些。”
蘇陌素已經選好了一匹,便指了那匹棕馬問:“此馬多少銀子?”
林佩雯忙望過去,那馬的毛色都有些不純:“這樣的馬,想來也不要多少銀子吧!”
“自然比不上的盧和赤兔這種好馬的。這位姑娘,您若是喜歡,三十兩銀子便牽走吧。”馬倌咬咬牙,報出一個價格,“只是這馬真的很一般。好馬雖貴,但卻也有其價值,姑娘您真的不再挑挑嗎?”
蘇陌素示意知書直接拿了銀子,放入馬倌手中。
她看着馬倌將繩索解開,示意知書到一邊,親自牽過了馬匹。接繩索的時候,馬倌攥得有些緊,蘇陌素望了幾眼,對方纔鬆手。
這邊生意定了,馬倌只得寄希望於林佩雯那邊:“小姐,您瞧這赤兔和方纔那的盧如何?”
林佩雯本讓丫鬟把錢袋都拿了出來,可看着蘇陌素根本沒有望自己地離開了,她便恨恨地將錢袋都收了回去:“馬是好馬,可本小姐對這東西並不感興趣。我們走!”
馬倌瞧着林佩雯和蘇陌素的背影頓時有些捶胸頓足。
待到這幾人的身影都有些遠去,馬廄的另一側,才走出二個人來。
杜凜凜原是不想來此的,他雖出生將門,卻對騎射都不十分感興趣。
“周大哥,您有挑中的嗎?”
杜凜凜忍住心中對馬廄異味的排斥,望向旁邊的男子。
周雲端的目光從遠處收回,他望向那匹被馬倌反覆吹捧的的盧:“方纔被買走的那馬如何?”
“那馬不錯。”杜凜凜不愛馬,但卻不能不懂馬。在將門長大,他就算閉着眼睛,光聽光聞都要有所心得了。
周雲端今日來馬廄也是爲了選一匹馬,那白馬十分威猛,但他卻並不懂:“這的盧呢?”
杜凜凜壓低了聲音答道:“這算什麼的盧!這分明是馬倌蒙人的!只是那馬倌方纔爲了矇住林佩雯,而將一匹好馬以平常的價格賣出去了,雖然不虧,但也真的沒賺多少。”
想到馬倌方纔的動作,杜凜凜難得有了一絲好心情:“方纔周大哥您沒瞧見?那馬倌死死拽着繩索的呢,若不是林佩雯在,想來他纔不會這樣輕易將那馬賣出去呢。”
“周大哥我跟你說,相馬,可不能光看毛髮顏色。被牽走的那馬,鼻孔很大,馬蹄十分穩健,那纔是能跑千里的好馬。”
杜凜凜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他的姐姐杜微風是真正的將門虎女,走路行事都可謂是虎虎生威。可方纔那女子,明明柔柔弱弱,卻就得了一匹好馬。他第一次覺得,能耐不一定只指強勢。
杜凜凜碎碎念得再多,周雲端也未放到心上。他的思緒,隨着方纔那個熟悉的身影走得有些遠了。
蘇陌素,方纔那是蘇陌素罷。
回蘇府的路上,知書有些想不明白地問蘇陌素:“小姐,爲什麼您挑了一匹好馬,卻不帶回府。您不是想送給老爺嗎?”
蘇陌素望向知書:“知書知道爲什麼,我只帶了你出府嗎?”
“因爲您最信任我。”這一點,知書還是十分有信心的,“您是想給老爺一個驚喜?”
“恩。但我不是想送父親馬。我想自己學會騎馬,再跟他一同去騎馬。”如果此時的蘇陌素還是前世那個任性的嫡女,她一定不會去反覆思量,到底怎麼樣才能讓父親蘇瑞文高興。
是的,是高興,並非是討好。
柳姨娘的話點醒了蘇陌素。也許作爲一個不受寵的庶女,她最應該做的事是討好父親,爭取在家中的地位。
但那個人是父親啊!是前世處處爲自己謀算,一直到死都在牽掛自己的父親啊!
今生的蘇瑞文確實不喜歡蘇陌素這個庶女,可是前世他爲了自己,卻真正是殫精竭慮。就當是爲了盡前世的孝心也好,蘇陌素不希望算計自己的父親,而是純粹的希望能侍孝於父親身邊。
蘇陌素記得,前世的時候,父親蘇瑞文曾提過他唯一的遺憾。他一生無嫡子,他並不遺憾無子。而是遺憾因爲無子,所以沒有一個人能陪着他一同縱馬狂奔;因爲無子,沒有一個人能與他一同騎射。
蘇陌素想,如果自己能學會騎馬,不管父親喜歡不喜歡自己,他都會開心的吧。
落日的餘暈已經一點點地消失,官道上揚鞭的聲音越來越頻繁,所有人都趕着在入夜前進城。
一陣塵土飛揚,一個單薄的身影,從衆人視線中疾馳而過。
小廝一邊將馬車的簾子掀開,一邊正要將水壺遞進去。
簾子被拉高,陳雋寧接過水壺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那疾馳而過的身影。纖細的身姿裹在厚厚的蓑衣之下,長長的黑髮也被盤在了帷帽之中,如果不是注意到了腳上是雙繡着寒梅的鞋子,他也不會一眼就確定那是個女子。
“鞭揚得這樣高,可別把馬累死了!瞧着那馬,毛髮那麼雜!”小廝一邊趕車,一邊嘟囔着,“瞧,我可待你們好多了,纔不這樣折磨你們!”
“呵,傻阿二,那女子的纔是匹好馬!”簾內的人發出一聲輕笑。那女子胯下的棕馬雖然毛髮不純,但是鼻大蹄穩,陳雋寧一眼就看出,這算得上匹好馬。
看着那棕色馬背上的人裹着的厚厚蓑衣,其他馬車上的人都笑起來。
“這太陽的餘暉都還吊在山腰上,怎麼可能下雨。”
“有見過出門備把雨傘的,沒有見過直接太陽天穿上蓑衣的。”
“真是……”
後面的人話還沒說完,一顆碩大的雨滴就砸到了他頭上:“什麼東西呢!”
“下雨了,真下雨了,這邊太陽的餘暉都還看得到呢。怎麼就下起了雨!”
坐在馬車裡的人,連忙放下車上的簾子,而趕車的人則只能更快地揚起了鞭子往前行。
雨越下越大,馬車的車轍很容易就陷進泥巴里去,恰好前面又有座破廟,在廟裡躲雨的人,就越來越多起來。
方纔那馬車也到了破廟面前,小廝吁了一下,問簾內的主家:“老爺,可要下車避雨?”
陳雋寧沒有掀起簾子,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兩下,沉穩地答道:“且繼續走吧。雨大好趕路。”
不知如何,他眼前似乎又浮現起方纔那蓑衣女子的身影。
晴帶雨傘飽帶糧,真是個處事妥帖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