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出來,回到家中的時候,已接近亥時。蘇陌素回到自己的院中,竟意外地發現房中點了燭火。
推開房門,只見她的桌上趴着一個人。
是柳姨娘。
蘇陌素走近柳姨娘,她的手下似乎還壓着什麼。
蘇陌素將那塊布擡起來一些,只見上面是各種寫法的“壽”字。
“陌素?”柳姨娘睜開眼,正好看到女兒在自己身旁。她緊張地把女兒上下打量了一番,“此番進宮,可還一切順暢,沒有遇到什麼刁難吧?”
“並沒有。”蘇陌素安慰柳姨娘,“陛下覺得我的琴彈得很好,還獎賞了我。”
原以爲柳姨娘會關心賞賜了什麼,可讓蘇陌素意外的是,柳姨娘根本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她見蘇陌素手中拿着那塊未繡完的布,便將布抽了回來:“這是一副百壽圖,繡了一百個不同的壽字寫法,針法用的是……”
蘇陌素有些不明所以,卻聽柳姨娘又叮囑了一句。
“過幾日,便是老祖宗壽辰。你把這個給老祖宗送去,說是你繡的。你在老祖宗面前待了也有些年歲,若能得她憐憫,杜家那婚事便有轉機。”
柳姨娘一邊說話,一邊又拿起了針繼續埋頭苦繡:“戌時見你未歸,我便趁其餘人都睡了,走到你這邊。我已多年未曾給你守過夜,今日便讓姨娘給你再守夜一次。天明之前,我再回自己院子。”
蘇陌素瞧着柳姨娘一雙眼睛分明有些通紅,卻還在強撐着繡花,心裡便如同被針刺了一下般,陡然生疼。
她自以爲待柳姨娘不薄,可與柳姨娘待她比起來,她仍是付出不夠。
“姨娘。”蘇陌素握住柳姨娘的手,“別繡了。老祖宗的壽辰禮物,我已經想好。而杜家的婚事,已經解決了。”
“多一個禮物,總歸是好的。在這個家裡,你唯一能靠得上的,恐怕還是隻有……”柳姨娘突然一頓,“你方纔說什麼解決了?”
“杜家的婚事。”蘇陌素省去其中驚險部分,輕描淡寫的把自己獻琴,天子便獎賞她一道旨意之事說了一遍,“既有聖旨,姨娘無需擔心我日後會受委屈。”
柳姨娘回握住蘇陌素的手,拍了她手背一下,又拍了一下:“其實,姨娘很後悔。”
“我總以爲,我這一生,永遠不會後悔。我也從來不讓自己後悔。可是陌素,這幾日姨娘天天在悔,日日在悔。”柳姨娘心疼地去撫摸蘇陌素臉頰,“若是姨娘嫁的不是你父親,而是一個普通點的人家,也許無法錦衣玉食,但陌素你卻不用受那種委屈。”
“那日正廳的事我都知道了。知書去找了夫人,我也知道。姨娘不怪知書,但姨娘怪自己幫不上你的忙。寧做寒門妻,莫做高門妾,當年是姨娘錯了。”柳姨娘透過女兒,彷彿能看到自己過往的歲月。
“姨娘,我不會做妾的。陛下已經下了聖旨,允我絕不爲妾!”蘇陌素安慰柳姨娘道。
柳姨娘卻是輕嘆一聲:“這旨意卻不是完全對你好啊。有了這道旨意,一般的人家恐怕都不會考慮你了。”
蘇陌素握住柳姨娘的手:“姨娘不是讓我不要做人妾嗎,又何必在乎對方家世呢?”
“確是如此。”柳姨娘點點頭,“陌素,你被姨娘所累,身份只有如此,若與人相遇,要多注意家貧卻志遠之人。”
“有朝一日,對方飛黃騰達,一則會感念你的舊恩。二則,爲人、妻者,有三不去,其中一條便是前貧賤後富貴者不可去。縱使他不感念舊恩,你也可憑三不去坐穩正妻位置。”
蘇陌素的心突然一緊。
前世,她被傅堯平所不喜,帶着傅元徽回到老宅的時候,她曾怨過,也曾疑惑過。爲什麼父親會選擇一個布衣書生傅堯平爲自己的夫婿?
如今細想,父親當年一如今日的柳姨娘,也曾殫精竭慮,爲她這個女兒細想將來。
次日一早,蘇陌素便梳洗完畢,想去向父親蘇瑞文細述昨夜之事。雖然那句絕不爲妾未正式寫於聖旨之上,但卻肯定會傳至父親那處。
蘇陌素不願意讓父親有種突如其來的不快感。她想先同父親細說一番。
“二小姐來了!”門外的婆子格外的熱情,讓蘇陌素有幾分不解。
走近正廳,蘇陌素才明白緣由。
只見明月公主端坐席上,父親蘇瑞文和周雲端各坐一邊。
見蘇陌素走進來,白月戈便立即喚道:“蘇陌素,我向你們皇帝陛下要了你!”
蘇陌素訝然地望向周雲端。
“因考慮到明月公主的女子身份,陛下特意下旨,讓陌素你爲副使陪伴明月公主遊玩京城。”周雲端解釋道。
蘇瑞文亦點頭叮囑蘇陌素:“陌素,你要好好陪伴外使。”
“是,陌素定不辜負陛下的器重。”眼看明月公主並無留自己獨處之意,蘇陌素只能先遵旨與明月公主同行。
許是因爲朱、白二國國都有些差異,白月戈對京城的許多東西都感到十分好奇。
“那是什麼,好漂亮!”白月戈衝到麪人攤前。
蘇陌素耐心向她解釋:“是麪人。這些捏好的小麪人,不僅可以看,還可以吃。”
“那我要一個!捏什麼樣子的都行嗎?”得到肯定答覆後,白月戈又改變了主意,“給我捏三個,一個我這樣的,一個她這樣的。最後一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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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戈指着周雲端道:“和他這般身高,卻要比他長得更好看些,腰間配着一把彎刀。”
聽着白月戈描述,蘇陌素很快就想到了一個人。
他是白月戈的什麼人?那個狩獵殺熊的男子與白月戈年紀相仿,說是白國皇帝最不可能。想來想去,恐怕是白國的皇子之一!
蘇陌素所猜沒錯,白明暉不僅是白國的皇子,更是白國的皇太子。
此時,白明暉正隱在鹿東山身後,聽鹿東山與魏泓圖交談。
“大皇子,明月公主是我皇最心愛的女兒,沒有之一。若是能娶到明月公主,我皇定不會虧待駙馬。”鹿東山暗示道。
魏泓圖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提到外使在朱國的行程:“自是如此。公主殿下似乎很愛射術,我已向父親請求,明日便邀外使你們一行共去西山狩獵。”
“有勞大皇子。”鹿東山見對方並不深談,也是點到爲止,不再抓着話題不放。
待魏泓圖走後,鹿東山便立馬一改方纔作爲使節的傲氣,謙卑地對身後喬裝爲僕人的白明暉道:“太子殿下,二皇子和三皇子那邊也都是這般,並沒有直接回答我們。”
白明暉冷笑一聲:“都是一羣口不對心的傢伙!他們要端着拿喬,我偏不讓他們如意。明日,便將我那弓箭給予月戈,讓他們好生看看,月戈身後的價值!”
鹿東山連聲應允:“太子殿下,我們此番議和,朱國擬定的書上寫的是永結兄弟之邦,永不開戰。殿下,我們要修改嗎?”
“修改做什麼!若不是這段時間連番天災,我白國何須與這等國來議和。待國民充分休養生息之後,我什麼時候想撕破約定就什麼時候撕破。”白明暉停頓了一下,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在這之前,朱國能鬧起來便是最好。他們這五兄弟,可不像我與弟弟們,明顯能分出一個高低來。”
跟在白月戈身後,蘇陌素手中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倒並非是重物,均是一些吃食。白月戈每買一樣吃食,便也給了蘇陌素一樣。
“瞧,接待我還是很有好處的罷!”白月戈一邊把冰糖葫蘆遞給蘇陌素,一邊頗爲自得地望向蘇陌素。
蘇陌素見她一臉天真爛漫,嘴角也不禁揚起一抹笑意:“謝公主擡愛!”
“我不喜歡你這樣說話。你就像昨日那樣,把我當個宮女,當個和你一樣的人看待。等吃飽了喝足了,我還要與你比試。比打架,比騎馬,比所有的!”白月戈雖然不想承認,但她心裡還是很認可蘇陌素的能力的。
她昨夜回去細想了一番比試的情形。第一關,縱使她白月戈有些輕敵,但蘇陌素卻是勝得名正言順,並非是僥倖。第二關的話,其實,她的玉佩上已有了一條裂縫。
“咦,那是什麼?”白月戈又好奇地看過去。
一個小販正執了一隻筆,在給河燈畫上花紋。
“是河燈。”蘇陌素再次解釋道,“點上內裡的燭火,放於水上,可以許願。”
“我也要一個。”白月戈忙伸手喚周雲端。
周雲端卻似乎正望着另一處有些出神。蘇陌素見他未能聽見,便走近幾步:“周大人,公主……”
“啪!”
蘇陌素毫無防備就被人甩了一耳光。
來人正是杜微風。
杜微風一臉憤慨地望着蘇陌素:“樹要皮,人要臉!你既已被定下是我弟弟妾室,怎麼在大街上,還與其他男人拉拉扯扯!”
周雲端見蘇陌素的臉頰都被打紅了,心中便起了怒意。他正要說話,卻只見蘇陌素上前一步,站到了杜微風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