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一碗湯喝畢,整個肚子都有些圓滾滾的感覺。她擡手在自己腹部虛摸了一下,笑道:“真怕下一句話,話未說出口,一聲飽嗝先出來。”
花清越將自己手中的湯碗傾斜,將裡面已經飲盡的痕跡給蘇陌素看:“我也吃得極撐,若是你打嗝了,我也可以毫無忌憚地打嗝了。”
蘇陌素嗤地笑出聲來:“你這是當做飲酒了,還擺出一副先乾爲敬的模樣?壯士,可還要再來一碗?”
“女壯士,男壯士我已不行了。”花清越眉眼輕彎地答道。
蘇陌素的笑容卻是微微一僵。不知怎的,她就想起花清越三番四次說的“豬蹄”理論了。
自己在他心中,要麼就是“豬蹄”這般,要麼就是個壯士?
蘇陌素有些微微赧然,索性將話題轉移開來:“你方纔說到曹氏有孕的事情,我倒是想到如何讓小王氏自己找上門來了。”
“你是說以求子神醫的名頭爲引?”花清越之前倒是想過這一招,不過小王氏的禁閉卻讓他又不太看好此法了,他提出疑問道,“只是小王氏如今已在你父親面前失寵。連近你父親的機會都沒有,試問她如何再起求子的念頭?”
蘇陌素搖了搖頭,答道:“內宅深宮的女人,都是最難死心的。只要她心不死,我們就能引動她。”
既然蘇陌素這般信心滿滿,花清越便當機立斷,不再給她潑冷水:“那便從曹氏那邊入手。曹氏雖然這個孩子沒有保住,但有了一次甜頭,肯定還會想要第二次。到時候,只要曹氏求醫的信透露出去,小王氏那院子也肯定有所動靜。”
蘇陌素點點頭想要開口,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真是保暖思睡眠,蘇陌素覺得不僅是知畫,自己對於這花府似乎也生了不少依賴感和安逸感。
“夫人早點休息吧。”儘管蘇陌素迅速捂嘴,可花清越依然看清楚了蘇陌素的哈欠。他也知道,昨日到今日,蘇陌素心中的那根弦都繃得不鬆,如今好不容易她能松下一刻,他自然要讓她休息。
蘇陌素本想出言挽留,但她卻也瞧見花清越眼底的青色。儘管花清越面色中尚未現疲憊,但顯然他的身子已經極累。
爲花清越考量,蘇陌素便也不再否認自己的疲倦了。她應道:“那我就先休息了。夫君你這些日子都因爲叔祖父那邊不得休息,今日若是可以,也早早休息爲好。”
花清越站起身,答了聲“我意亦是如此”,就打開蘇陌素的房門走了出去。
花清越才走出去,院子裡的小丫鬟便進來將蘇陌素桌上的殘羹剩菜收拾一淨。
躺到牀上,蘇陌素睏意卻沒有先前那般濃烈了。
她沒有將牀邊的簾幕放下,淺白的月光便從窗口透了進來,照到了牀上。
手臂從錦被下伸出來,蘇陌素能看到自己的手被月光照得近乎如雪。
手指之上,蘇陌素是有注意用藥的。她裸露出來的脖頸和手背、手心這些地方都與臉一樣,用了使之黯淡的藥粉。從手背往上,到了手肘更上,蘇陌素都沒有用藥水遮掩原本的膚色。
他的手也很白。
蘇陌素突地就在心中發出一聲這樣的感慨。
花清越的眉眼在她面前漸漸清晰。一張白潤如玉的臉龐,一雙墨染點漆的眸子,一張嬌嫩如女子的脣……最是奪目的還是他那睫毛。真是長得超乎常人啊!
蘇陌素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這個自己虛幻出來的影子。她毫不懷疑自己的手能碰觸到那個睫毛。
只不過幻象終究是幻象,她終究還是不能知道那長長的睫毛碰在指尖上,是柔軟如羽毛還是有所堅韌。
夜間的風一日比一日的涼,那透着冷意的風吹得窗戶噗噗地作響。
蘇陌素掀開錦被,站起身。她赤着腳套進鞋子裡,走向窗邊。
窗外月光傾瀉而下,那片白色的籠罩地方,顯然比房中那一縷的餘光要大得多。
蘇陌素看那銀色的月光便起了幾分興致。她將自己的古琴從櫃中抱出,又把琴架支好。
試着撥了兩個音後,她輕輕撥動起琴絃。
這弦用起來似乎與過去有些不同。
音色更爲潤滑了一些,手指撥動時也無澀然之感。蘇陌素一曲既罷,就又想起了花清越。
“夫人房中那張古琴我已經修好了,希望夫人不要嫌我多事……我看那張古琴雖然琴絃斷了,但觀其痕跡,想來是夫人極常用的。”
其實那時候花清越這樣說時,蘇陌素確實說不太愉悅的。在她看來,嫁入花府的她仍舊是她蘇陌素,而不是花夫人。所以花清越給予的所有關懷,都讓她有些彆扭,甚至有些懷疑。懷疑對方爲什麼要付出。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就適應了、接受了這種付出。
蘇陌素的手重新放回琴絃之上,她再次撥弄了一曲。
兩曲既罷,夜也已經深了。蘇陌素站起身,將先前未曾關緊的窗戶再次關好。
放下支撐窗戶的木頭時,蘇陌素在廊口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夫君?”
蘇陌素打開門,走到了房門外面。
花清越沒有想道蘇陌素會出來,他見她衣衫單薄,忙解下自己身後的披風給她繫上:“是我擾了夫人雅興了。”
“並沒有。反而是夫君你,是不是被陌素吵醒了?”蘇陌素一邊問,一邊看向花清越。
他穿的已不是日間見過的那套墨綠色長衫。雖然如今身上這套,依然是墨綠色,不過觀腰帶、袖口,都明顯是不同的。
“我是才從外面回來。”花清越並不打算隱瞞蘇陌素。
從蘇府這趟回來後,花清越能夠感覺到蘇陌素對自己的隔閡似乎要淡了一些。他對這種變化樂見其成,更不願意自己影響到蘇陌素這好不容易樹立的信任感。
“曾祖母原是準備去季兄院子小住的,如今她卻留在了蘇府。雖然曾祖母那邊肯定會派遣人去告知,但我本就要去看看叔祖父的病情,就索性再向季兄解釋了一番此事。”
花清越頓了頓,望向蘇陌素:“我略提了曹氏小產的事情,這樣季兄那邊也可安心曾祖母爽約並非是岳丈不快。另外,岳丈託付的那件事,也算是妥了一半。”
蘇陌素聽到這裡,就明白了花清越的盤算。雖然此盤算不差,但是涉及到她表哥季應承,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夫君是準備消息從表哥府上放出?”
花清越並沒有否認:“我與季兄透露了這個意思,想來他很快便會尋機會讓下人將此消息流露出去。”
“其實我們府上與表哥那邊,也沒有什麼差別。”蘇陌素仔細想了想,暫時倒未覺得對季應承有什麼不利。只不過她有些不太認同花清越將承諾的事情推到別人那邊。
花清越也明白蘇陌素的意思,他本不想解釋,可想到日間蘇陌素說過的話,他還是主動分析道:“我在曾祖母與岳丈面前主動攬下放出消息一事,一來是爲了避免放消息的人不靠譜,說了不該說的話,二來也是爲了讓曾祖母安心。曾祖母那樣說,終究還是在擔心我口無遮攔。”
“攬下之時,我便考量過兩條放出消息的途徑。但是無論是經由哪一條,我都不曾考慮過從花府直接放消息出去。”花清越望向蘇陌素,見對方臉色並沒有十分明顯的不悅,心中不自覺微鬆了一口氣。
“若是我還不是蘇家婿,或是你尚未進花府之時,這消息由花府流露都無甚關係。但你已嫁入花府有段時日,若你繼母謀害你姨娘腹中血脈的消息是從花府傳出,對你卻是有害的。”
花清越話尚留了三分遮掩,蘇陌素卻已經明白過來。
她未嫁進來前的花府就和現在的表哥府上一樣,雖有伺候的下人,但卻沒有管事的女主人。男子重功業,對內宅之事不甚關心極其正常。是以,這樣只有男主人、尚無女主人的府上有什麼消息不甚流露出來最是正常,也最是無礙。
反之,若像現在這般,她蘇陌素已是花府夫人。儘管她依然沒有全盤接手內院,但外人卻是不知。到時候一旦消息由花府下人說漏嘴,普通人看來,她蘇陌素便是治家不嚴、無賢德之能。而稍微心思複雜的人看來,則疑她一個替母謀劃、只爲同時扳倒嫡母和非自己親生姨娘的陰謀詭計也是不一定沒可能。
“是我誤會夫君了,陌素錯了。”想到自己並未顯露,卻實實在在心中存在的不滿,蘇陌素就十分歉疚。她上前一步,朝花清越行了個紮紮實實的禮。
但這個禮卻沒有行完,就被花清越擋住:“夫人莫自責。此事是我的錯。夫人才說過,我們彼此間要坦誠相待。我卻尚未將此事同夫人說了,就自行去做了。所以還是我的錯。”
蘇陌素並不是一個不講道理之人,她搖頭否認:“夫君無錯,是陌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