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了皺眉。
母親不喜歡進宮，這我知道。雖然帝后對她極好，尤其是皇后娘娘，因年紀比母親大了十來歲，簡直是把她當做女兒來看待的。母親卻是甚少進宮去，除了皇后壽誕和大年初一的命婦進宮，是不會主動遞牌子進宮的。
因爲這個，老夫人也曾對她表示過不滿，明裡暗裡地示意她該多多進宮去走動，也能爲侯府帶去些益處。尤其是侯府裡幾個女孩兒年紀漸長。老夫人便愈發的催促母親。但是不管她怎樣說，母親也沒有帶我們任何一個進宮過。
明明，她與皇家的關係非常親近，爲什麼卻不喜歡進宮呢？而且，連帶着也不想我進宮去？
就聽見顧嬤嬤嘆了口氣，勸道：“皇后娘娘命小姐進宮去，咱們也攔不住的。哪怕叫小姐生了什麼急症，只怕會叫娘娘沉心了。再者，就我想來，娘娘也是聽說了這兩天的事情，有些憂心罷了。”
母親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我只是擔心……”
我刻意將腳步放重，母親立刻便安靜了下來，不再說話。
“娘。”走進裡間，母親依舊躺着。臉上不大好，見到我便招了招手。
“嫣兒，明日進宮，要小心些，知道嗎？”她低聲叮囑我。
我偏過頭。“爲什麼啊？”
顧嬤嬤忙道：“宮裡不同於咱們家裡，規矩又大又多的。一個不小心，許就會衝撞了哪個貴人呢。再有，宮裡的麗昭儀，就是晉陽侯的長女。昨日咱們落了薛家的面子，難保她不會藉機生事。所以小姐，你要步步小心，不要離了皇后娘娘纔是。”
“正是了。”母親輕聲道，“你性子執拗了些，只是宮裡不是使性子的地方。哪怕有委屈，也要做出恭謹端肅的模樣來，明白了嗎？”
我很是乖巧地應了，又聽見她囑咐了幾句，纔回了漪瀾小築休息。
第二天一早起來，因爲要進宮去，就不能如平常那般隨意打扮了。我從侯府帶來的衣裳不多，海棠和忍冬兩個翻了半日的包袱，拿出了一件淺金桃紅二色撒花褙子，又一條深粉色盤絲錦裙。我看了看，搖了搖頭。
母親纔出了這樣大的事情，這樣花紅柳綠的裝扮並不合適。
於是自己挑了一件銀灰色底色繡水粉色桃花的錦緞長襖穿好，又叫海棠替我將頭髮梳好，又在鬢間插戴了一支精緻的垂珠步搖，耳上掛了一對兒葉子形的翡翠墜子，對着鏡子看了看，這身裝束清爽素雅，又不至於寡淡，便是進宮去，也並不失禮。
宮裡的車馬很早就到了，我辭過了母親。登上了車，一路往宮裡去了。
我並不是第一次進宮。前世，作爲東川侯夫人，我也曾進宮赴宴。只是，那時候皇后娘娘身體似乎不大好。宮裡的事務都是由麗貴妃打理的。
我心中一緊，麗貴妃？
難道便是如今的麗昭儀？
但是，到了如今，薛家女還只是昭儀的位份，且似乎也並不是很得寵。進宮十來年，膝下卻沒有所出。那麼是什麼原因，會叫她在幾年之內連升三級，位居四妃之首呢？
我想不通其中的關竅，便索性不想了。
車在順貞門停了下來，我又換乘了轎子，一路被幾個內侍擡着，往鳳儀宮去了。
鳳儀宮乃是中宮所在，與皇帝的龍乾宮遙遙相對。紅牆碧瓦琉璃頂，處處彰顯出母儀天下的風範與端莊大氣。
“沐小姐請了。”有宮女引我進了鳳儀宮，到了正殿門口，便含笑道：“沐小姐稍後。”
我頷首，“有勞了。”
那宮女笑着進了內殿，不多時轉了出來，含笑道：“皇后娘娘請沐小姐進去。”
我平復了一下有些慌亂的心情。跟在那宮女身後進了內殿。
皇后並不在正殿之中，而是在偏殿後的暖閣裡。
“娘娘，沐小姐到了。”
“臣女沐靈嫣，見過皇后娘娘。娘娘金安。”我挺直了脊背，恭敬地跪了下去。
“快休要如此！”
上首傳來一個柔和溫婉的聲音，“阿容，快去扶了阿嫣起來。”
我的眼前便出現了一雙白皙溫潤的手，是男人的手！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皇后這裡，居然還有男子？
心下慌亂，就不由自主地擡起了眼簾。映入眼中的，是一張風儀照人的面容。
“沐小姐，快快請起。”這人的聲音亦是溫雅動聽，他的手託在我的手臂下，虛扶了一下。我便順勢而起，輕聲道：“多謝。”
“這位是九殿下。”宋姑姑在旁邊輕聲提醒我。
九皇子楚桓。
我大感驚訝。皇后曾育有大皇子，聽聞是位極爲聰慧的孩子。只是可惜，半路夭折了。帝后對那個早逝的兒子都十分的痛惜，甚至皇帝還追封了他爲端睿太子。
皇后卻再無所出。這位九皇子，聽說生母不過是個宮女，因帝寵而一舉得子，可惜難產而亡。後來皇后便將九皇子養在了自己的身邊。母子二人情分極好。我記得，前世我大婚後不久，這位九皇子就傳出了與宮妃有染的醜聞。因此被圈禁了起來。皇后親子夭折，養子圈禁，她大慟之下，跪在龍乾宮前一天一夜，保住了九皇子的性命，自己卻一病不起，直到我被葉天行害死，皇后依舊是病居鳳儀宮。
對於楚桓，我是隻聞其名，從未見過其人。
“沐小姐是我的客人，九兒若是無事，可先行回去了。”皇后含笑的聲音響起。我偷眼看了一下，這位皇后不愧是母儀天下多年的。若是論起容貌來，或許並不是很出挑。然而眉目清穎舒朗，透出一股特有的從容淡雅，與叫人忍不住便要心生親近的平易近人。
楚桓聽了皇后的話，便笑着說道：“不曾想到母后這裡會有客人，那兒臣先行告退。母后，不要忘了用兒臣帶來的東西。”
“知道了，且將心都放在差事上吧。我這裡，又有什麼是沒有的呢？”皇后嘴裡嗔怪，眼中卻露出欣慰之色。
楚桓搖頭：“母后的是母后的，我的是我孝敬的。”
一邊說着，一邊躬身行禮，半點不肯因皇后的厚愛而禮數疏鬆，直起身子看了我一眼，略一點頭，便退出了鳳儀宮。
皇后見他走了，這才朝着我招招手，“嫣兒過來，叫我好好兒看看你。”
我垂首恭敬地走了過去。
皇后便拉起我的手，上上下下細細打量，面上帶了驚豔之色，讚道：“我說過了多少次，婉如也不肯將你帶來給我瞧瞧。原來。是這般出挑的好孩子，想來是你娘怕我把你搶了來？”
一行說，一行便笑了起來。
旁邊的宋姑姑便道：“娘娘，您仔細嚇壞了沐小姐。”
“難道我是那等沒有分寸的人？”皇后嗔道，瞪了一眼。似乎對宋姑姑的話很是不滿。然而宋姑姑，也便笑了笑，絲毫沒有對着一國之母的畏懼。
我注意到，皇后對着宋姑姑，對着楚桓，甚至對我說話，都是自稱“我”，而不是“本宮”。
“好孩子，坐下說話。”皇后指了指身邊的椅子。
我哪裡敢大喇喇坐下？只謝了恩，斜着身子坐下了。
皇后便問起了我母親如何了。
我紅了眼圈。起身跪倒，泣道：“請娘娘爲我母親做主。”
一五一十地將晉陽侯府中發生的事情說了，又將回到永城侯府後，老夫人如何侮辱，沐容如何逼她自盡的事情也絲毫不加隱瞞。末了。我抹着眼睛哭道：“母親因這兩日驚怒恐懼交加，已然是小產了。臣女不敢多說別的，只求娘娘救我娘一救。臣女便是玩死，也不敢辭！”
說着伏地痛哭。
“豈有此理！”一聲怒喝，外邊便大步走進了一個人來。
明黃色繡着騰龍海水雲紋的衣襬，皁色繡龍靴，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