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到來讓我大爲意外,皇后卻像是早已料到一般,起身笑吟吟地迎了兩步,“皇上下朝了?”
說着,親手替皇帝解下了外邊披着的大氅,然後才轉手交給了宋姑姑。
皇帝點頭,“沒什麼大事,便叫他們散了。”
說罷,便坐在了上首的位置,皇后便坐了他的一側。
有宮女端了茶上來,皇帝手一擡,那宮女很有眼色地將茶放下。彎腰退了下去。
“起來吧。”皇帝這話,是對着我說的。
我低聲道:“謝皇上恩典。”
垂首站了起來,卻是不敢再坐下。
“擡起頭來。”
皇帝聲音很是好聽,不同於蕭厲的冷肅,也不同於楚桓的溫潤,卻是帶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嚴。
我好奇地擡起眼,便看到了兩世都沒有見過的龍顏。
當今皇帝年號熙平,已經過了不惑之年的他並沒有一般中年高位者的腦滿腸肥,相反,因爲保養得當,他的身姿依舊是高大挺拔,面容俊朗英挺,看上去也只有三十來歲的模樣。面白微須,別有一種成熟男子的風儀。
所謂龍章鳳姿,大概就是這樣了。
“你便是師妹的女兒了?”皇帝溫言問道,看向我的眼睛裡有着打量,似乎在透過我,看着另一個人。
我沉了沉眼簾。掩飾住了心中的驚訝,恭敬道:“回皇上,臣女正是。”
“不必惶恐,坐下說話吧。”
我謝過了,坐在了下首。
皇后見我低垂着頭,便嘆了口氣。擦了擦眼睛,與皇帝道:“我着實沒有想到,婉如如今是這樣的艱難。”
“哼,晉陽侯府,永城侯府……”皇帝冷笑,“這京中的勳貴,如今也是不成器的很!要麼仗着祖上的些末微功得意忘形,要麼便是浪蕩無形,不成體統!竟敢於寧國公府爭鋒,莫非他們便是覺得,比數代忠烈的寧國公府,還要有體面不成?”
“皇上!”皇后嗔怪地叫了一句,看了我一眼,“當着孩子的面呢。”
皇帝哼了一聲,竟是真的不再說了。
我不禁有些詫異。前世,我是從莊子裡回來後,嫁給了葉天行以後有了侯夫人的誥命,纔開始有機會進宮的。那時候,皇后病重,幽居在鳳儀宮裡,宮中大小事務都是交給了麗貴妃打理。那會兒,很多人都說,麗貴妃身上的盛寵,比皇后最得寵的時候還要豐厚些。遲早,後位是麗貴妃的。
而那幾年中,皇帝一步也不曾踏入過鳳儀宮。甚至,前朝後宮,都不許說起皇后二字,少年夫妻,竟如同仇人一般。
我本以爲,帝后感情並不是很好。但此時看來,卻並非如此。或許二人之間並沒有過多熾烈感情流露,然而這種輕鬆的相處,卻更比整天喊着真愛的情人們更加來的真實醇厚。與其說帝后二人是夫妻情深,倒不如說是如親人一般的相處。
皇后正要說話,便忽然聽見了外邊一陣哭聲傳進來。便眉尖一皺,不悅道:“何人在外喧譁?”
就有個穿着深粉色宮裝,雲鬢高聳,身姿風流婀娜,眉眼豔若桃李的宮妃哭哭啼啼地進來了。
“萬歲,娘娘!”這宮妃進了偏殿後。雖然口中叫着皇帝皇后,但一雙柔若春波的眼睛,卻只落在了皇帝身上。那一眨一動之間的柔美多情,叫我直看傻了眼。
宮妃們,一般的來說,出身都是不錯的。那戲文裡的什麼皇帝愛上了賣酒女之類的。也只好叫一聲風流韻事,戲臺子上看一看就行了,哪裡能當真?
既然出身好,自然都是知書達理的淑女,一行一動都有風範。眼前這位,怎麼如同那煙柳之地的魅惑女子邀寵一般?
“麗昭儀,你這是做什麼?”皇后面上露出了淡淡的不虞。任是如何大度寬容的女子,看到一個妾室竟然在自己面前對着丈夫如此獻媚,只怕也歡喜不起來。“皇上面前,竟如此無狀!”
我更加驚訝。
這妖嬈豔媚的宮妃,竟然是前世那個高高在上的,彷彿比皇后還要尊貴幾分的麗貴妃?!
這樣想着,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打量了她幾眼。
柳眉鳳目,杏眼桃腮,十分的妍麗之中帶着說不出的風流韻致,雖然與前世氣質大不相同,然而五官是騙不得人的。果然,就是我記憶中那個不可一世的後宮第一人。
麗貴妃。不,如今還只是麗昭儀,掩着臉悲悲慼慼地哭道:“娘娘在這裡與皇上說笑快活,哪裡知道妾身心裡的苦楚呢?”
她生得極美,論年紀,應該與我母親相差無幾,然而這般嬌柔如鶯語般的輕啼,清淚滾滾的楚楚可人,卻是母親永遠都做不出來的。
“哦,你在宮裡也是一宮主位了,前幾日太醫院報了你的喜訊,皇后又有優待,有什麼苦楚?”皇帝端起茶,淡淡道,“說出來,朕與你做主。”
麗昭儀大喜,帶着淚水的盈盈目光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臣妾聽說,永城侯府的小姐進了宮。皇后娘娘正與她說話,便趕了過來。”她也不去擦眼淚,只任由淚水順着光潔如玉的面龐落下,梨花帶雨地說道,“臣妾的母親,乃是堂堂的一品誥命。昨日,竟被這位沐小姐欺辱,砸車殺馬,多大的仇呢?母親回了府,便一病不起,臣妾聞之後,心急如焚。便是腹中的龍嗣,也隱隱有些不好呢……臣妾斗膽,請皇上和娘娘,治沐小姐狂妄之罪!”她柔柔跪下,美好的便如同一支雨中綻放的荷花兒。
一行說着,便將那隻修長秀美的手,覆在了小腹上,嬌柔纖細的身子微微顫抖,哭得傷心欲絕。
真是好一個孝順女兒的模樣!
我大怒,卻記得這是在宮裡,強自壓抑火氣,看着皇帝皇后,便要站起回話。
皇后對我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動,又將眼睛看向了皇帝。
皇帝一下一下划着黃底兒青龍紋茶盞中的水,面上平靜至極。
整個偏殿裡一片靜默。
麗昭儀哭了一會兒,漸漸低覺察出了不對,聲音低了下去。跪在地上偷眼看了看皇帝,見他始終沒有擡頭看向自己,美麗的臉上便有些僵硬,卻還是賣力地抽噎着。
“呵呵呵……”皇帝忽然笑了。
“皇,皇上……”麗昭儀不明所以,卻本能地感到了一絲不安。
“混賬!”皇帝猛地將手裡的茶盞擲到了麗昭儀的面前,茶盞碎裂,茶水淋淋漓漓散落在麗昭儀身上,燙的她啊的一聲,想要躲開又不敢,只妙目含淚乞憐地望着皇帝,那傷心的目光簡直叫人看了心碎。
“你們是不是以爲,朕每日在宮裡,便不知道外邊的事情,便該由着你們糊弄?”
這個話太過誅心了,麗昭儀大驚失色,跪伏在地,連聲哭道:“臣妾不敢,臣妾萬萬不敢!”
“你不敢?”皇帝怒極反笑,“昨日的事情,朕和皇后尚未知曉,你一個小小的昭儀便已經一清二楚了?說,誰給你傳遞的消息,又是誰向你進的讒言,叫你來到朕面前來挑撥是非!”
麗昭儀哪裡敢認這個?宮裡妃嬪要想見到家人。必須要經過皇后這一關,皇后允許,才能叫孃家的女眷進宮來請安。私相傳遞,這罪名可是不小!
她伏在地上,只掩面痛哭,卻不敢再多說一句。生怕再被皇帝拿住錯處。
“來人,麗昭儀御前失儀,降爲貴人,即日起移居到……移居到瑤華宮偏殿。凡瑤華宮舊人,全部發回內務府去,命內務府再選規矩的人去服侍她。”
麗昭儀花容失色,面色慘白,愣了半日,直到有內侍進來拖她出去,方纔回過神來,掙扎着向皇帝伸出手去,“皇上。皇上,臣妾知錯了,您饒了臣妾,看在龍嗣的份兒上,饒了臣妾吧!”
內侍見皇帝面色冷峻,哪裡還敢由着她胡說?
拖了人便往外走。
龍威深重。不過片刻間,便將一個寵妃貶成了貴人。
我卻覺得無比的痛快,薛家人,就該落得這個下場!
當下,看着皇帝的眼神便充滿了崇拜。皇帝見我神色,先是訝然,隨後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