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這日,老金正在自己地裡耕作,老金嫂揮着鋤頭除草,就見金三漢氣喘吁吁地跑來,大聲道:“爹、娘,大小姐來莊子裡了,給我們送了好些雞崽,還有三隻小白兔,可愛極了。”
老金放下活就往家跑。
老金嫂也擱下了鋤頭。
待回到家裡時,大丫已經燒了開水,正捧到堂屋上呈給陳湘如。
陳湘如審視着這不大的小院,這是一座江南木屋,可比茅草屋好多了,三間正房,東邊有一間廚房和一間雜房,只有一座籬笆院牆,院牆周圍被清除連根雜草也沒有,倒有幾叢新種的月季花。
大丫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衝陳湘如傻笑着。
老金嫂看着瘦小,可跑起路來像一股風,不多會兒就跑到了老金前頭,近了家門,就看到院牆外的馬車,進了堂屋,正要跪下行禮,陳湘如笑道:“快別!我到鎮上辦點事兒,想到你們一家,也不知過得好不好,就來看看。因三妹妹要養小白兔,想到你家也有孩子就多買了幾隻。”
三漢一見到小白兔就喜歡極了,此刻蹲在筐子邊上正喂兔子吃草。
另一隻筐裡,則放了十來只小雞崽。
老金嫂笑道:“大小姐可是大忙人,怎敢勞你記掛着我們。”
老金一進屋,就聽老金嫂說這話,當即喝道:“不會說話就別說。”賠禮道:“大小姐能看我們,是我們一家的福氣。”
陳湘如知老金是個耿直人,問道:“這裡說話方便不?”
老金想着許是要說大事,忙道:“方便!方便。”
陳湘如又問:“老金大的嘴緊不?”
老金吞了一口唾沫,看了眼自家女人,鄉下女人。有啥說啥,同樣一件事能說上十回、百回,且說得再多都不會厭。
他苦笑了一下。對老金嫂道:“你到外頭去,我與大小姐說說話。”
老金嫂拉走了二丫。
綠葉靜站在門口。
陳湘如垂首道:“我手頭有件事。想尋個得力的幫忙。”
老金忙抱拳道:“大小姐,請吩咐。”
陳湘如坐在桌案前,“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壞事、難事,只是我不想旁人知道。老金,陳家的家業不小,如今由我支撐着,太平盛世。倒還能求個安穩飯吃,可我總得做個長遠打算,爲後世子孫求個久遠安寧。”
老金聽她一說,就知是大事,“大小姐救了我們一家的命,小的都聽從大小姐的吩咐。”
陳湘如繼續道:“我準備將家中的生意做到范陽城,但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這些日子,我另選備了一些人,現在還差一個管事做主的人。不知老金想不想去范陽?”
讓他做管事拿主意?
老金以爲自己聽錯了,揉了揉耳朵,“大小姐是說我?”
陳湘如肯定地點頭。“每一個家族的興起,都是幾代人的努力,一代立穩足跟;二代創業;三代發展;四代興旺……不知金大哥可願做這金氏立穩足跟的先祖之人?”
老金看似莊稼漢,也讀過兩年書,實在是小時候不用心,這才做了農夫,但陳湘如這話他是聽明白了,看似輕描淡寫的幾句,卻說得他意氣風發。一代立穩足跟,無論哪個家族的興起。都是這第一代的立穩足跟分不開。
抱拳道:“大小姐要我做什麼?”
陳湘如道:“第一步,在范陽城附近買上數百畝良田。由你來做莊頭。要把那莊子,建設得像這莊子一樣。然後,一個這樣的莊子,兩個這樣的莊子,三個這樣的莊子,很多個這樣的莊子。第二步,我要冀郡、燕州一帶的女子也會種桑養蠶;第三步,我要把陳記的織布房、染布房開到范陽去;第四步,我要在范陽城建一條街、造一座府邸,讓像老金這樣的人,也能在那街上有自己的店鋪、在那街上有自己的家宅……”
前世,江南是羣雄爭奪之地,飽受戰火侵襲,而范陽、燕州卻因爲是一代雄主燕國公的地方而太平安好。
這,也是她爲什麼準備留一條後路的原因,雖然戰事要在幾十年後纔開始,但她卻現在就開始謀劃。
老金心頭又是一怔,“讓像老金這樣的人在那街上有自己的店鋪、家宅……”這一輩子,他想得最多的,大抵就是讓妻兒吃上飽飯,原來還可以這樣。
“在下願聽大小姐調遣,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你不必急着回答,這些日子,你先暗自觀察,看看這處莊子與旁處的有何不同,都有些什麼,再看看這莊頭是怎麼做的,等你想好了、做好了準備再來找我。”
陳湘如起身,看了看外頭,老金嫂正好奇地望着堂屋。
綠葉正與三漢拿草喂小白兔。
老金抱拳道:“大小姐走好。”
綠葉笑道:“這兔兒真可愛,連我都想養了呢。”
大丫站在老金嫂身邊,正拿着小米喂小雞崽,“娘,這些小雞是不是交給我養了?”
金嫂子還在想:大小姐會與金大福說什麼,不會是什麼難辦的事吧,當初黃秀才幫了他家一回,之後沒兩天就說他家的傳家寶被強奪了去,金大福一時義起,就生了幫他奪回來的主意,這才害得他們全家初迫原離家鄉。
如今,全家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她實在不想再奔波。
金嫂子道:“大小姐這就走了?”
陳湘如應了一聲,看着大丫道:“大丫幾歲了?”
“回大小姐話,今年十一歲。”
陳湘如若有所思,“不知有沒有興趣做織娘?”
不會是看上她家大丫了,這才幫的忙吧?老金嫂一把將大丫摟在懷裡。
陳湘如勾脣一笑,“老金嫂拿我當人牙子呀?我不過是隨口說說。”她一轉身出了籬笆牆,上了馬車。
老金啐罵道:“沒見識的!大小姐和你開玩笑呢,大丫想做織娘。你瞧她性子,是個能坐得住的麼,你以爲誰做織娘就能做麼?”
老金嫂放開大丫。“大小姐說什麼了?還不許我聽,她是不是要和金秀才一樣。要你去幹惹禍的壞事?”
“你一個婦道人家,管男人的事做什麼?黃秀才能與大小姐比麼,大小姐這是幹大事的人。”老金錢轉身去了廚房,扯着嗓子道:“二丫,回頭給我下碗麪送到地頭去,我中午不回來了。”
他得仔細琢磨琢磨大小姐說的話,聽起來讓人熱血沸騰,讓人覺得充滿了希望。
大小姐可真不是尋常女子。居然有那麼遠的打算,便是他這個男子都比不了。
老金又回到了地頭,人在幹活,卻時不時開了小猜。
但今兒的農活進度不小。
老金嫂與他說話,他沒聽見,老金嫂扯着嗓子吆喝了一聲,驚得他回過神來,“天要黑了,是不是得收工了?”
“還有一點,幹完了就回。大小姐吩咐了莊頭。只收咱們二成租子,這樣的事上哪兒去找,總得把地裡的雜草除乾淨了。”
老金嫂埋下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金二漢,“他爹呀,張家的昨天就給桑樹澆了糞水,我們家的桑樹是不是也得澆澆,我問了管事婆子,她說每年春分前後就要發放蠶種,我們家領多少蠶種合適?”
老金見她問東問西,頓時火大,厲聲道:“養蠶是女人的事。我哪知道這些桑種能養多少蠶。”手裡的鋤頭揮舞得更快了,很快就將地角的雜草除盡了。老金氣哼哼地喊了聲“二漢,收工回家了。”扛了鋤頭就走了。
果真不能和大小姐比。大小姐是要他幹大事的,可這會子,就聽她女人說這些絮叨小事。
不過,既然他將來是要做莊頭的人,他就得知道怎麼做個莊頭。
老金心裡暗自思忖,腳下生風,直往家裡奔。
過了一個月,老金覺得自己能做莊頭了,他換上了體面的衣裳去見陳湘如。
陳湘如剛從綢緞莊出來,見他立在馬車前,他抱拳喚聲“大小姐”。
她令綠葉把老金請到了綢緞莊旁邊的茶肆裡,她倒了盞茶給他,“老金,你說說那莊子有何特別之處?”
老金凝重地道:“莊子裡有四季不同的菜蔬,這和旁的莊子不同。”
真是奇了,都到冬天了,秋果莊裡竟然有新鮮蔬菜。
陳湘如不笑不怒,眼裡充滿了期盼。
老金很認真地想:“莊子裡有會養蠶的,聽說他家的蠶養得最好,同樣是五錢蠶種,旁人家只賣二兩銀子,他家能賣出三兩,有時候能賣三兩五錢銀子。”
還有啊,看她的樣子就知道沒說完。
老金又道:“東頭有個姓李,聽說他家會抽絲,每次會收夠附近莊裡的蠶繭,但從繭到絲,這價兒又能賺一倍,所以他家只種了二分菜地,也不養蠶,每年只收繭抽絲。”
陳湘如依不說話,只指了指一邊的茶水。
老金很用心地想,“莊子西頭有個梅娘子,會織布,聽說針線是一頂一的好。”
陳湘如喚了店家,又點了幾個饅頭包子,“十幾里路呢,老金吃了飯就回家吧,一個月後再來。”
他看到的都說了,怎麼不對麼,還是哪裡漏掉了。
老金很認真地想着。
綠葉扶陳湘如上了馬車,不解地道:“大小姐,你到底要幹嗎,老金說了半晌,我一句也沒聽懂,東一南山、西一棒槌,聽着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話呢。”
陳湘如笑着。
她的計劃,豈是綠葉能明白的。
她不過是求一安寧罷了,既然有了血脈至親的家人,她總得給陳相富兄弟求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