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氣氛突然凝重,壓得陸凌風喘不過氣。
陸凌風低下腦袋無聲嘟囔,榻上的太夫人伸手安撫般摸了摸陸凌風額頭,狠狠腕了兒子一眼,“同風兒吼什麼?不僅風兒好奇,我也好奇得緊。”
有祖母壯膽,陸凌風沉穩許多。
陸江沒有再言,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取過茶盞緩緩寬茶,過了好半晌,陸江彷彿壓下火氣恢復往日儒雅從容,“凌風以後多陪陪你娘,讓你媳婦安分點,她還不是公主,擺公主的架子還早了點。”
太子嫡出的長女贏氏一向嬌蠻慣了,陸凌風每每面對她時都覺得頭疼,贏氏有時連昭華郡主的面子都不給,更是不把陸家人放在眼中。
她是陸家求娶來的,又備受太子妃的恩寵,陸凌風不敢太約束她。
陸凌風面帶爲難,“她不一定聽我的。”
“她不聽話是你沒用!”
陸江斜睨兒子,“她出閣前是太子殿下的女兒,嫁到陸家就是你媳婦,以夫爲綱,她不懂?這些事還得我親自教你?”
太夫人拽起陸凌風,“這回你爹說得有道兒,昭華郡主在外多傲氣,在你爹面前溫柔婉約,便是我說她兩句,她也只能聽着。別看你媳婦是太子愛女,她比當初昭華郡主差遠了。”
備受神武帝寵愛的昭華郡主纔是真正的天之驕女。
陸江眼底閃過一抹得色,端着嚴父的架子繼續訓斥陸凌風,“你管不好她,就請你娘管。”
陸凌風心領神會,“兒子儘量多陪陪娘,可是……兒子總不能圍着孃親轉,無法掌權始終在贏氏面前擡不起頭,陪她回門,太子言談間敦促我要上進。我不敢同齊王較勁,不過齊王的言辭讓兒子無地自容。平白矮了陸天養一頭。”
“兒子不甘心!”陸凌風面容略顯猙獰扭曲,若自己統領疾風兵團,齊王不敢再把他當做小輩。
“眼下還不是時候。”
“爹,什麼纔是好時候?兒子等不了。難道讓兒子眼睜睜的看着陸天養得意不成?他棄武從文再中了狀元,帝都哪還有兒子容身之地?外面都說他有狀元之才,以前很輕視他的文臣和仇視他的貴胄,因他力抗陛下,爲反詩案子率衆跪宮門……那些人都把他當做英雄。”
陸凌風還是無法完全掩藏內心的嫉妒。“一頓廷杖倒是讓他搏得好名聲,這世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兒,他這邊挨廷杖,東邊開山王墓碑就被雷劈了?他一向對外祖母不夠尊重,沒準就是他動的手腳。“
”住嘴!”
陸江正爲這事鬧心呢,一旦這些都是陸天養安排的,陸天養所擁有的勢力太驚人了。
“擺正你自己的位置,他是他,你是你。”陸江面色凝重,“明日皇上會當朝下罪己詔且昭告天下。調姜首輔回京的口諭早就下達了,他不僅敢於勸諫帝王,讓姜首輔提前回歸朝廷。以後他的仕途會更順,你不明白這點,我白教了你這些年。”
太夫人眉梢上揚,捻動佛珠的速度越發快了,見孫子耷拉着腦袋,出聲道:“你少說兩句,我看風兒也不差他陸天養什麼,只不過機緣沒他好。鬼心眼沒他轉得快,臉皮沒他厚,像陸天養投機取巧絕對長不了。“
“乖孫先回去歇息,有我和你爹在。怎麼都不讓陸天養踩在你頭上。”
“嗯。”
陸凌風向兩位長輩行禮,推開紫檀木屏風,悄聲離開。
見陸江想着心事,太夫人停了許久,低聲問道:“凌風已經走了,你現在可以說他到底是誰了吧。提起陸天養我的心都是顫的。”
“您說他有沒有可能還活着?”
“……”
太夫人手中的佛珠掉落,臉龐透出幾分惶恐,看出陸江不似玩笑,扶着茶几角,斬釘截鐵的說:“不可能,絕不可能,他怎麼可能還活着?”
陸江神色茫然的低頭撿起佛珠,“若是他活着回來……未必就是壞事。”
翌日大朝,神武帝果然把親筆寫成的罪己詔公佈於衆,言明不會再因反詩案牽連更多的朝臣,可神武帝圍剿復國餘孽並沒因此停下,不過籠罩在朝臣上空的陰雲逐漸散去,起碼他們不會每天上朝之前都同自己的親人生離死別一番。
莫冠傑等一批入詔獄的文臣最終被證實是冤枉的,神武帝以加俸祿和賞賜安撫了他們,並批准他們調養好身體再去衙門。
莫冠傑因此得到不短的休假。
朝廷隱隱有傳言,莫冠傑很可能休假之後外放兩年,等他再回京時會成爲一品大員,國之柱石,很多人都猜測莫冠傑會不會打破只有翰林才能入閣的規定。
在反詩案中打出風頭的陸天養和早就名震京城的安國公世子沐焱宇都是莫冠傑的學生。
學生如此出色,老師還會差嗎?
莫冠傑上有首輔岳父罩着,下有人中之龍的學生爲臂膀,他再一次成爲朝野上下公認的最有福氣的人。
這份福氣非莫冠傑想要,於是他閉門謝客,利用休假專心陪伴即將臨盆的妻子。
有空閒,莫冠傑會親自指導陸天養,闡明科舉考試的技巧。
不過更多得時候,阿九總是見到莫冠傑和陸天養兩人淺酌,把酒言歡。
一是莫冠傑不覺得還除了考試技巧外有什麼可教陸天養的,二嘛,他們雖然從知己良友變成師徒,莫冠傑同以前一樣有煩心事都同陸天養說。
陸天養藉着請教的藉口,沒少同小師妹眉來眼去,製造相遇的機會。
不過阿九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姜氏身上,對陸天養獻殷勤不怎麼在意,不過在莫冠傑有意無意的縱容下,陸天養同阿九相處的機會還是挺多的。
雖然莫冠傑看好陸天養,若阿九實在不喜歡,他也不會勉強阿九。
從兩人相處的情況看,阿九對陸天養並未全無好感,陸天養對阿九……莫冠傑看得明明白白那是喜歡得不得了,只要阿九出現,陸天養眼睛都是亮亮的。
陸天養對阿九的包容。以及同阿九思想上的共鳴,讓姜氏對這樁婚事抗拒之心減輕了幾分。
臨近臨盆,姜氏的孕期反應反而更嚴重,她又算是高齡產婦。不僅阿九爲姜氏擔心,莫冠傑眉宇間也蘊含愁容,他的嫡妻就是死於難產,十幾年過去了,莫冠傑直到現在還記得當時血淋淋的畫面。
同聚少離多的周氏相比。莫冠傑顯然對同甘共苦的姜氏感情更深,眼見姜氏一日日消瘦,他越發的焦躁不安,不是有陸天養在旁邊時不時的安撫他,莫冠傑許是沒等竟姜氏臨盆,他自己先病倒在牀上了。
皇后娘娘尚未下指婚旨意,不過她倒是頻頻召見莫昕嵐,同莫昕嵐關懷備至,和藹可親。
飽受冷落的莫昕嵐因皇后娘娘的突然看重又重新找回昔日的自信,不再爲被姑姑等人算計而痛苦。言行舉止落落大方,莊重嫺雅,還能給皇后娘娘出點小計謀,她同皇后娘娘,以及太子妃相處得越發好了。
就算莫昕嵐又成爲帝都最有名望,最得皇后娘娘看重的閨秀,莫冠傑也沒把她接回來侯府的意思,她還是住在外祖父輔國公府上,只不過因莫雋詠在,她時常回去侯府轉一轉。
莫冠傑和阿九儘量避免莫昕嵐見到姜氏。
阿九因掌着庶務很少同莫昕嵐碰面。就算是見面也說不上幾句話,根本不給莫昕嵐顯擺炫耀的機會。
這日,莫昕嵐再次被召進皇宮,皇后接見後宮嬪妃。她被安置在偏殿,太子妃見她略顯失落,彎眉微蹙,出聲問道:“莫大人還生你得氣?”
懷王是太子庶子,太子妃對過繼出去的懷王態度平平,同莫昕嵐和顏悅色並未因爲懷王。
莫冠傑前程看好。因爲兩次詔獄之行,他在文臣體系中頗有清名,更重要得是燕國公上書陳訴當日救濟幫扶過自己得人是莫冠傑的兄長,莫冠傑不該佔據世襲侯爵之位。
這份摺子遞上後變石沉大海,神武帝和長公主全當沒見到一樣。
甚至太子妃聽神武帝跟前馬公公透漏,爲這封摺子,長公主很生氣!
由此可見,長公主和神武帝極爲看重莫冠傑。
不是太子妃的兒子大得已經娶親,小得年齡不適合,也輪不到懷王,過繼出去懷王也是太子的親身骨肉,沒準在關鍵時刻能幫太子一把。
若是莫昕嵐同莫冠傑的關係不睦,懷王娶莫昕嵐得到的助力可差多了。
莫昕嵐愁雲慘淡,略帶擔心,“父親從沒怪過我,他對我一直很好,只是最近母親臨盆在即,父親身體不大好,我擔心萬一母親有個好歹,父親承受不住。”
“你心憂繼母,光憑這點你比許多人強些,有些人家,原配嫡女和繼母跟斗雞似的,恨不得你死我亡,其實雙方各讓一步,又哪來得糾紛?”
“母親待我很好。”莫昕嵐坦陳的說道:“她平安,父親才能安心。”
太子妃眼珠一轉,若是姜氏對莫昕嵐很好,就算比親生的阿九差些,對自己這邊也有莫大的好處,沒準能攀上姜首輔……她聽不少日期,莫雋詠時常登姜首輔的門,姜首輔把他當做孫輩看待。
由此可見姜氏真是個大度善良的繼母!
單憑她善待,費心教養原配嫡子這點,姜氏就算對莫昕嵐,莫昕卿略有疏忽,她也贏得了許多人的尊重。
在帝都勳貴,文臣圈子裡的人就沒蠢人,多是見多識廣的,姜氏是好心還是歹意故意邀名的捧殺旁人分得清楚。
太子妃道:“你有沒有聽說賢德道姑之名?”
莫昕嵐眼睛一亮,賢德道姑在帝都勳貴圈子都非常有名,德高望重,法術高超,尋常人家請不動她。
“賢德道姑最擅長給有身子的婦人做法事,但凡得她賜福的命婦,多是母子平安。我記得上次有一家婦人臨盆極是危險的,也是賢德道姑去後,才轉危爲安的。”
“這事我也聽過。”
莫昕嵐連連點頭,記憶中賢德道姑本事更大,名聲更顯赫。若是請到賢德道姑去府上,想來父親也會對自己刮目相看。
太子妃道:“我倒可以給你遞個帖子,賢德道姑便是世外高人也會賣我幾分顏面。不過……求見賢德道姑困難些,更顯出赤誠。“
“她還在山上道觀?”
“最近應該不會外出。”太子妃滿意的拍了拍莫昕嵐的手。“孝感動天,世人最是佩服有孝心的孩子。”
莫昕嵐辭別太子妃,沒見皇后就出了皇宮。
皇后問起自有太子妃爲她解釋。
陸天養一如既往每日去莫家報道,因常來常往,他進莫家已經不需要特別同傳了。
他很滿意漸漸融入莫家。正尋思尋個什麼理由同阿九見見面,見到阿九送諸葛夫人和諸葛小姐出門,陸天養向一旁閃身,憂心重重的她們並沒看到。
“阿九妹妹也別太擔心了。”
諸葛小姐握了握阿九的手,“總有辦法解決的。”
“勞煩伯母親自跑一趟。”阿九屈膝謝過諸葛夫人。
“不是因反詩案子牽連,哪會有這等事兒?虧着我們兩家都還太平,他們還有所顧忌,可不借此機會剝下一層皮,他們又哪來得銀子孝敬上頭?一旦喧鬧得沸沸揚揚,對我們老爺和你父親都不是好事。你母親身子重。千斤重擔侯府裡裡外外都壓在你一人肩頭。”
諸葛夫人又幾分疼惜,又有幾分無奈:“我等你消息,再拖下去,我們兩家都承受不住。”
“伯母慢走。”
阿九把諸葛氏母女送出府。
她一人站在原地怔怔出神,同方才隱現愁容相比,此刻阿九俏臉更多得是氣惱,契約精神,西秦帝國沒有契約精神……但凡有明確的律法,阿九能告得違背約定的那羣人傾家蕩產。
她也不是沒法子解決,可那筆被扣下的貨物耗不起。
“阿九。”
“……陸師兄。”
阿九對陸天養出現並不意外。敷衍的說道:“我爹在書房。”
意思讓陸天養自己去,阿九轉身一擡眼,陸天養又擋在自己身前,向旁移一步。陸天養依然擋着。
“陸師兄今兒好興致。”
少女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眸子褶褶生輝,明明帶了幾分嘲諷,嬌蠻卻不失可愛。
陸天養棄武從文後,不是穿儒衫就是穿匹配世家子弟的華服,厚重精緻的華服凸顯他越發俊美。儒雅。
他專注的望着阿九,手中的扇子合起敲了敲手心,“爲何事生氣?“
阿九正煩心,隨口說道:“同諸葛大人合夥做買賣的一筆貨被蘇杭的鎮守太監扣了。”
“不單單是你們兩家吧。”
“嗯?”
“傻阿九,能讓鎮守太監,尤其是天下第一肥缺的蘇杭鎮守太監扣貨,這筆貨物的攥頭不少。太監雖是都愛銀子,沒鉅額的收入,他輕易不會得罪你爹和吏部尚書。”
“我想是有人授意的,那筆貨太惹人眼熱,我爹和諸葛大人這次逢凶化吉也挺招人恨的。”
一樣因反詩案被關進詔獄,只有極少數的人熬到了神武帝下罪己詔,即便有勉強保住性命的人,他們大多落下了殘疾,朝廷上怎麼可能有殘疾的官員?
神武帝給了些補償便對他們不聞不問了。
這些人不敢對霸道的神武帝如何,對得了莫大好處的莫冠傑等人肯定是嫉妒的。
“不想請首輔大人幫忙?”
“這點小事都要勞煩外祖父,顯得我也太沒用了,畢竟是莫家的庶務,外祖父事事關心莫家,對我爹並無好處,我爹纔不是我外公的傀儡呢。”
“這倒是。”陸天養中肯的點頭,“老師的主張和抱負和首輔大人不一樣。”
其實鎮國長公主一句話便能解決阿九的難題,阿九既然敢‘不認’長公主,自然不會爲這事求她。
長公主用燕國公當靶子,阿九並不怎麼贊同,當然她也沒資格質疑長公主,可阿九有本事疏遠長公主,甚至不理會她!
陸天養把阿九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放下仇恨,不意味他就願意阿九親近長公主,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既然損失已經註定了,不如換得好名聲。不管諸葛大人怎麼想,反正莫家不會對鎮守太監低頭。等我爹重入朝堂,同陛下建議取締鎮守太監。“
阿九眼睛亮亮的,想佔她便宜,現在沒辦法拿鎮守太監怎樣,將來未必不能報今日之仇。
“取締鎮守太監?”
陸天養倒吸一口涼氣,這丫頭膽子大,手段狠,敢想敢做,“你就不怕捅了馬蜂窩?比較臣子,陛下更相信家奴。“
”陛下的觀念是錯的,文臣也好,太假也罷都有貪婪之心,相比較而言,對文臣的考察監督更健全,太監是皇帝的奴才,可奴才就會全心全意爲主子?”
阿九眸子暗淡幾分,“同有七情六慾的人相比,我更相信律法。”
“律法也可徇情。”陸天養不在意的聳了聳肩,阿九的確讓他欣賞,對阿九某些天真的想法,他又感覺很不切合實際。
“秋蟬永遠不知寒冬之美。”
阿九冷哼一聲。
這是說他目光短淺?
陸天養甚是無奈的拽住打算離去的阿九,“這事,我幫你辦了。”
ps其實莫昕嵐是好意,不過結果總是讓人厭煩,陸天養的能量會逐漸展現的,他把一切都隱藏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