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半禿的楊柳樹下,鋪了一張破席子,席子上躺着一個人,身上的衣服許是很久沒有換過了,長滿了黴點。披散的髒髮散落了半張席子,幾片枯黃的楊柳葉子落在他長滿鬍鬚,髒的看不清容顏的臉上、頭髮上和衣服上,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如同一具屍體。
“他當然是活的,我師父不會死的!”小賊似乎被她這句話給刺激到了,頓時雙眼泛紅的朝她瞪過來。
“你是爲了救治他,才偷別人的錢袋嗎?”夏思雪看他這倔強的模樣,倒是有幾分像自己,頓時心生惻隱,軟了語氣。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我不可能棄師父不顧的。”提到自己偷人錢袋的事,小賊不禁低下頭,輕聲又道,“等我師父醒了,我們一定會還你們銀錢的。”
夏思雪聞言,笑了笑,鬆開小賊的胳膊,走到他師父跟前蹲下,伸手捻掉落在他臉上的一片枯葉,然後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還有微弱氣息流動後,頓感人的生命力真的很頑強。
“如果你一直將他安置在這潮溼的地方,估計,你們一輩子都還不了我們的銀錢了!”夏思雪縮回手,看向走過來的小賊。見他聞言,深陷的烏溜溜大眼,頓時黯淡失色,又忍不住心憐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許是聽到夏思雪說話的聲音極其溫柔,眼神極其憐愛,小賊毫無防備的脫口回答道,“我叫七七。是師父的第七個徒弟。”
“這麼說,你師父不只一個徒弟,那麼何故只有你一人在照顧他?”對於這個叫七七的小賊,她是越發的有好感了。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居然靠自己綿薄之力,一直留在病重的師父身邊,實在是難得。
許是夏思雪問到了他的痛處,只見他再也忍不住情緒,淚水涌出他的大眼,可他卻倔強的轉過頭,不想讓夏思雪看見,“我師兄們都爲了救師父,失去了性命。最後只剩下我。六師兄臨死前,還對我囑咐,一定要好好照顧師父,只要定期給師父按照他給的藥方 喂藥,師父終會醒過來的……”
“可惜,我人小地不熟,剛來京都就被歹人搶走了銀兩和馬車,那幫混蛋,還把師父扔下馬車丟在路邊。還好有幾個好心的乞丐大叔,幫我將師父擡到他們的住處……後來,一夜颳風下大雨,那幾個乞丐大叔便被倒塌的牆壁砸死了。官府的人來收了屍體,勸我們離開。好些個乞丐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師父。師父太大,我搬不動,便只能在此落住。再說……再說我們也沒地可去。”
“這位大哥,我知道偷了你們的錢袋是不對,可我真的是沒辦法才走這條路的。若師父知道了,定不會原諒我的。”
“你師父是何人?”有馬車還有能收留幾個徒弟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窮人。
七七警惕的掃了一眼夏思雪,隨後,眼珠一轉,“他是醫者,不小心中了毒。”
說話間,再不耽擱,他拿起藥
包,走到屋角,從那裡拿出一個燒的發黑的藥罐,便走了出去。
夏思雪沒有阻止他,而是起身,走到破舊的門檻處,默默看着瘦弱的小小身影,熟練的去到院內的破井邊,打了一桶水,刷洗完藥罐,將藥倒進去,用破陶碗舀了點水放進藥罐,便開始在院內幾片青瓦壘砌的簡易竈臺上熬藥。她心中說不出的酸楚。
不到半個時辰,七七便熬好藥,倒進一個缺了口的陶碗內,忙小心翼翼的端進來,拿着一把粗糙的木頭勺子,一口一口的餵給他師父喝。他師父似乎還是有意識的,因爲,他能配合的嚥下藥。喝完藥,七七又拿出懷中的饅頭,一點一點的剝開,塞進他師父的嘴裡。隨着他師父那沾滿灰塵的鬍鬚抖動間,一個饅頭就這樣漸漸沒了。
這看的夏思雪好一個驚奇,“他還會吃東西?”
“我師父只是四肢麻木,可還沒失去意識的。我們說話他其實都能聽得見。”七七邊回答夏思雪的話,邊拿自己破舊的衣袖給他的師父擦了擦嘴上的饅頭屑。然後,才輕輕對着他師父的耳邊說道,“師父,你先休息,我和這位大哥出去辦點事,估計……估計會晚些時候回來,您可一定要撐住。”
說完這些,他眼中又不自覺的涌出淚來,幾滴順着他的下巴,滴落到他師父黑漆漆的髒臉上。
“大哥,什麼話我們出去說吧!”將披在他師父身上的一條髒棉被往上拉了拉後,七七起身朝一直靜靜站在破舊門邊看着他們的絕美少年道。
其實,看到這樣一位穿着華麗湖藍錦袍的絕美公子站在這髒亂破舊的荒宅裡,着實不協 調。可莫名的,也更存托出這位公子的完美無瑕。就像一支白蓮花驕傲的立於泥潭中一樣醒目奪眼。
夏思雪點點頭。隨後,率先走到院中的一棵大松樹下,負手而立的看着走近的七七。
七七一走過來,就噗通朝她跪地磕了一個響頭道,“這位大哥,多謝你容我給師父喂完藥。”
話末,將衣服一脫,露出傷痕累累、骨瘦如柴的上身,朝她無畏的道,“我已經花完了您的銀兩,所以,沒有什麼能賠給你。若是你心中不甘,請隨意在我身上出氣。”
夏思雪的目光一觸即到他小小身軀上的新傷舊痕,眼中隱隱浮上霧氣。她不知道這個小身軀是如何承受得住這些傷痛的!
前身的自己,是活到二十五才被庶妹和雍帝害死的。她若不是因爲和雍帝並肩上戰場,她估計,早就有了孩子,而孩子的大小就如眼前的七七一般大小。她哪裡忍心看七七 這模樣?
忙伸手過來欲扶起他來,哪知七七以爲她要動手打他了,趕忙蹙眉閉眼,準備接受疼痛的來臨。他眼前,頓時浮現出前幾日在酒樓偷吃食物時被夥計追着毒打的畫面,辛酸至極。眼中也流下了屈辱的淚水來。
然而,他咬牙等了半晌,也沒感到身上哪有痛處。反倒
是,自己的鼻尖再次浮上淡淡的蘭花香味,緊接着,自己的衣服被緩緩拉起,重新穿回身上。他忙睜開眼,正巧看到一張近在咫尺的絕美容顏,那容顏上的長睫大眼正看向他投來憐憫的神色,“我可從不做賠本的買賣,我若打了你,也找不回所丟的銀兩來。所以……”
只見眼前絕美的公子身子突然站直,朝他絕代一笑,“所以,我要罰你替我做活,直到還清你所拿去的銀兩爲止!”
七七聞言,疑惑的眨了眨烏溜溜的大眼,“做活?做什麼活?”
夏思雪說話間,從袖中取出一隻玉鐲遞給七七道,“首先,你拿着這個玉鐲到當鋪去換些銀兩,然後,你在找一輛馬車來擡你師父去悅來客棧,到那之後,我自會安排你的活計!”
現下她真的要慶幸自己的一時疏忽,將玉鐲留在手上忘記摘下來了。這樣一來,倒是讓她方便救人了。
七七準備伸手來接,可手到半空又縮回去,警惕道,“你有什麼企圖?你的銀兩是我偷的,和我師父一點關係也沒有……”
現如今做個好事還被懷疑,夏思雪搖搖頭,無奈道,“你覺得我還能對你和你那病重的師父有什麼企圖?你們窮的只剩下喘氣的身體了,還能有什麼值得我去企圖的?”
七七聞言,頓時髒臉浮上尷尬之色,隨即,接過她那支帶着淡淡蘭花香氣的玉鐲,緊緊捏在髒手中,“這位大哥,雖不知你是好意還是其他,但我都要謝謝你!”
話末,猛地起身,朝她行了一個禮便走出去了。
他走後,夏思雪走到他師父身邊,輕輕蹲下,朝他羨慕的道,“你還真是有福氣,收了這麼一個忠心的徒兒。”
說話間,她發現眼下男子的濃眉微微蹙了蹙。這讓她笑着又道,“看來,你真是能聽見我們說話。你到底是誰呢?我很好奇。”
兩個時辰後,七七才找來一輛驢車,並且趕驢車的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翁。見狀, 夏思雪大致猜到馬車鋪子裡的馬伕們不敢相信穿着破爛的七七有能力給得起他們租車費。 知道是什麼樣的情形,夏思雪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七七勸說着老翁將他的師父擡上了車,然後,恭敬的朝她做了個揖,請她坐到車邊來。
夏思雪也不扭捏,一屁股就坐在了七七的身邊,不嫌棄他髒,就伸手搭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對他這半大的孩子打趣道,“一會去了悅來客棧,你可就是我的人了,不許再做偷雞摸狗的勾當了。還有,不許再一天到晚的繃着臉,像個小大人的模樣。我不喜歡。”
七七聽她這話一出,眨了眨大眼,心中涌出一股熱流,激的他眼中酸澀。他好久沒被人這麼親切的搭肩膀了?
“我師兄們以前也愛這樣搭我的肩膀。”
七七縱然比同齡人老成,可終究還是個孩子。一見別人對他好,就忍不住卸下防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