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常臺笙自醒來到現只吃了一個饅頭，她確已經餓了，但跟面前這位去吃飯？她一定是嫌麻煩不夠多。
她收回手，很是從定地擡頭看他一眼：“時辰還早，你若是樂意等——”她指了指堂間某個空位置：“就請坐那邊。還有，讓一讓。”
她說完便低頭從門框與他之間間隙走了出去，宋管事連忙也跟上，他看看立門口陳儼，好奇地打量這青年一番，暗地裡琢磨着怎麼東家竟忽然有了……可以吃飯對象？
宋管事跟出去，常臺笙立刻轉身道：“將門房食盒拿過來。”
恩？不是要出去吃？
常臺笙沒回頭，徑自往書房走。宋管事匆匆忙忙回門房取了食盒，走到堂間時，卻被陳儼擋了去路。陳儼似乎很是自然地從他手上拿過食盒，轉過身沿着過道往芥堂後面走，常臺笙書房門口停了下來，擡手很有禮貌地輕叩叩門板，沒有開口說話。
常臺笙以爲是宋管事，遂低着頭隨口應道：“進來。”
陳儼推門而入，目光迅速掃過屋內陳設，飛地蹙了一下眉頭，然後走到常臺笙面前，將食盒放好，打開來，挑了兩塊放食盒蓋板上：“你可以吃兩塊墊墊肚子。”
之後常臺笙便眼睜睜看着他將整個食盒都放到了窗子前半圓案上。她低頭看一眼面前放着兩塊可憐點心，再擡頭看看轉過身來陳儼。陳儼很有把握地開口：“不必覺得可惜，我會帶你吃好。”
常臺笙不想和他說話，遂低了頭一邊翻稿子一邊吃點心。
陳儼找了張椅子坐下來，但他似乎渾身都覺得不自，左看右看，看得他手癢。
書房裡着實安靜了好一會兒，常臺笙已是吃完點心寫稿子了。
陳儼卻忽然說了一句：“你工作環境很逼仄。”
常臺笙擡頭瞥了他一眼，陳儼看看再四周，給出了結論：“你愛囤東西。”
常臺笙擱下了手裡筆，擡頭道：“要麼閉嘴，要麼……出去。”
陳儼似乎是認真思考了一番，回說：“我可以閉嘴。”
常臺笙欲言又止，提筆繼續做事。沒料陳儼卻起了身，走到一對高櫃前。那櫃子上層亮格堆滿了書，排得密密麻麻但其實很無序。他拉開下面櫃門，看裡面也是幾乎塞滿了書。也不顧今日穿得多麼正式，他捲了袖子就從上層亮格里搬了一摞書下來。
他動作輕慢，不時便將亮格里書搬了一大半下來。
常臺笙聽到那邊有動靜，遂擡頭一看，見他搬書，她連忙擱下筆匆匆走過去：“不要動這個櫃子。”
陳儼正要搬下另一摞書，看看她一本正經道：“這間書房裡充斥了太多沒必要東西，很影響視野和效率，而且你沒有用好這個櫃子。你看，這麼亂。”
常臺笙想要阻止他，但那高櫃原先是跟着廟裡那種大櫃子定做，家裡面放着，算得上是巨櫃，頂層亮格部分很高，常臺笙平日裡取書都要搬個矮墩子才行，這會兒完全沒法阻止一個手長腳長可以輕鬆夠到亮格層多事男人。
陳儼將書都搬了下來，說：“我可以幫你整理一下。”
他話音剛落，已是要去開櫃門。常臺笙連忙伸手擋了一下，略略推開他後，上前迅速扣上櫃門鎖。她正要轉身，背後卻忽然貼上來一個高個男人。陳儼很是自然地越過她，伸手擡起那小鎖：“爲何鎖上？我又不會偷你書。”
氣息就縈繞常臺笙頭頂，讓她渾身都起了疙瘩。她微微縮肩，略側過頭去，言聲倒是冷靜：“你讓一讓。”
陳儼低頭，恰好能看到她耳朵：“你偏過頭來是讓我看你耳朵？哦，我現應該不會像昨晚那麼魯莽。”
常臺笙擡腳就踩了下去。
陳儼吃痛地微微皺眉，但轉眼就又變成了很愉悅表情：“啊，你果然沒什麼力氣。”
常臺笙掃了一眼地上書：“半個時辰內理順放回去。”
她下意識地擡手揉了揉後脖頸，不小心拇指碰到耳垂時頓時覺得怪怪，周身都有些不自。常臺笙揉揉太陽想要清清腦子，又重坐回去寫稿。
待她寫得差不多時，天色已是暗了。她想要點燈，陳儼卻站到了她桌前：“是不是到吃飯時辰了？”
常臺笙剛要說話，屋外已經傳來了敲門聲。宋管事外道：“東家，小ikdzs過來了，說想與您一道用晚飯。”
常臺笙道：“進來。”
話音剛落，常遇便推開門跑了進來。她喊了一聲姑姑，又忽地擡頭看看站案桌前陳儼。她安安靜靜地仰着腦袋看他，忽問道：“你也要與我姑姑一道吃飯麼？”
“是，所以你可以回家了。”
常遇臉上浮起一些落寞意味，但也只是一瞬，她對常臺笙小聲道：“姑姑我先回去了。”說着拔腿就要往外跑。
常臺笙來不及收拾桌上稿子，立即拉住她，又蹲下來揉揉她臉，笑道：“姑姑是要與你一道吃飯，走罷。”
“可是……”小丫頭看看旁邊陳儼。
陳儼瞥她一眼：“我可以勉爲其難地請你一道吃。”
“不用……”
常臺笙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小丫頭已經搶了話頭對陳儼道：“我會好好吃，謝謝你。”
常臺笙連忙將小丫頭抱了出去，小聲道：“我們可以芥堂吃啊，或者姑姑帶你出去吃？”
“姑姑不想和他一起吃麼？”
“對。”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人不能出爾反爾。”小丫頭說得很小心翼翼。常臺笙看看她，微微皺了一下眉，說：“好罷。”
而屋裡面陳儼，瞥了一眼桌上亂糟糟稿紙，忍不住整理了一下。他瞥到那落款處名字，不落痕跡地蹙了一下眉，卻又將那張紙放回下面去了。
這時常臺笙匆匆進屋，拿過稿紙匆匆將其放進了帶鎖小方櫃裡，擡眸看了一眼陳儼：“不隨意動旁人東西是基本禮節，希望你學習一下，你可以先出去了。”
常臺笙又作了一番整理後打算出去時，鬼使神差地又走到那櫃子前，藉着微弱光擡頭望了望頂層亮格里分門別類碼放整齊書，不由地抿了抿脣，開門出去了。
常遇和陳儼屋外等着，常遇今日套了件薄襖子，小小人兒縮那襖子裡看着小可憐，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站原地掏出一隻魯班鎖來玩。陳儼冷冰冰站另一邊，根本沒有和小孩子說話打算。
他眼裡大概什麼都沒有，對於他來說，就算眼前有個要死人，恐怕連眼皮都不會擡一下。常臺笙這樣想。
她走過去帶常遇往外走，陳儼走後面。本要各自上各自馬車，但陳儼卻說那地方只有他知道，然後他看看常家那匹拉車老馬：“每天跑那麼多路，你不覺得它很可憐嗎？”
一旁常遇，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我也覺得要讓它歇歇……”
既然都到這地步，常臺笙也懶得再與他客氣，帶着常遇上了他馬車。
一上車，常遇便湊到常臺笙耳邊，小聲道：“姑姑我可以開簾子看着外面嗎？我很認路，不論被帶到哪兒我自己都會認得回來路。”
常臺笙聞言不由笑了一笑，這丫頭真是，既然這麼怕被賣掉，還膽敢上外人馬車。
陳儼寡了張臉坐馬車另一邊看着，心裡莫名不是滋味。憑什麼那小丫頭想怎樣就怎樣，一會兒拉常臺笙手，一會兒要她抱，一會兒又貼耳根說話，還惹得她笑？
他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呵……也不過就是身爲家屬地權罷了。
常遇靠着常臺笙百無聊賴地拆手裡一隻大魯班鎖，陳儼淡淡瞥過去一眼，忍着看她慢慢拼完，心裡已經彆扭地將那個步驟重複了無數遍。手下敗將。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看了，那小丫頭拼得累了，這會兒已經將腦袋埋常臺笙懷裡抱着她胳膊睡覺了。
陳儼別過眼。
路途似乎有點遠，常臺笙這會兒摟着小丫頭安靜坐着，也閉上了眼假寐。她忙了一整天，沒好好吃過一頓飯，這天氣涼了，她渾身都沒什麼溫度，只覺得心裡沉沉。崇園牌子回到芥堂，那曾經屬於常家人崇園牌子百年後迴歸，也不知道是不是幸事。她實想不明白，那人到底爲何要將牌子送回來。若知道那人是誰就好了，可從哪裡查起呢？她毫無頭緒。
人假寐狀態下想煩心事，總會不由自主地輕輕蹙眉。
常臺笙眼下就是這般。
車子又行了一程，陳儼似乎是覺得有些冷，偏頭看看手邊厚毯子，又看看閉眼睡覺常臺笙，遂將毯子拿起來，很是理所應當地要給她蓋上。
他靠近她時，藉着車內昏昧燈光，瞥見那額頭上已經好傷口，結痂地方已經剝落了，露出粉紅色皮膚。他涼涼乾燥手，不由自主地探過去，輕碰了碰那裡。
常臺笙陡然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