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儼躺在牀上一動不動,被子壓得死死。蘇老夫人提着柺杖敲打了幾下牀沿:“要喊你父親過來嗎?看看你這賴在女方吃軟飯的樣子。”
常臺笙見狀連忙上前去拉住蘇老夫人,蘇曄亦過去勸道:“祖母先去吃早飯罷。”
蘇老夫人又瞥一眼牀上的某隻蠢貨,最終拄着柺杖走了。蘇曄對常臺笙使了個眼色,隨即先扶蘇老夫人出去,常臺笙則留在了房裡。她將衣服拿給他,語聲淡淡:“穿好起來吃飯。”
陳儼不覺得委屈才是假。常臺笙背過身去重新梳理頭髮,他則只好默默地一個人將衣服穿齊整,下牀穿好鞋,還不忘主動地換了牀單,重新鋪好牀,悶聲不吭地抱着換下來的牀單走了。
常臺笙看他一個大男人這般委委屈屈出去的樣子,忽覺得他可憐極了。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被顛倒過來了,這完全不是她預想中該存在的男女關係。她洗漱完,行在走廊裡,庭院中清冽雪氣撲面而來,到處白茫茫看得人刺眼,卻讓人心間十分敞亮。
蘇曄站在小廳門口等她,常臺笙走過去,蘇曄道:“能讓他這般無上包容的恐怕也只有你了。這麼多年我從未見過他放低身段到此地步的模樣,雖從不屑去爭什麼,但骨子裡的傲氣始終是有的,你起初與他接觸時也應當發覺了。”他稍停了停:“可如今的變化,卻有些驚人。”
蘇曄雖明顯在幫着陳儼說好話,但常臺笙卻很聽得進去。她知道,她當然知道,所以她無比感激他的出現。
可蘇曄又道:“他若認準了誰,心裡裝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那個人。但你卻不是這樣——”
蘇曄說着偏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但一直在沉默的常臺笙,接着道:“你心裡最重的恐怕是常家這份擔子和你的抱負,你可能喜歡他,覺得他聰明,但可能並沒有對他執着。”
常臺笙並沒有否認。她是喜歡他,喜歡與他親近,喜歡與他分享一些事,靠得非常近會覺得很安心,但他的確並非是她心中最重。與常家傳下來的這擔子比起來,他只能退居其次。
可她也會爲他心疼,爲他難過,爲他驕傲,這些是她目前能做到的程度。
這般想着,心間竟又漫上層層酸澀。
常臺笙擡了頭,問蘇曄道:“爲何與我說這些?”
蘇曄竟是以懇求的語氣說了一句:“我只是希望,將來你不要放棄他。”
放棄。她如何捨得?
談話間,陳儼已是到了。常臺笙低頭進了小廳,蘇曄也沒說話,各自坐下後,常遇正坐在老夫人旁邊低頭啃一隻煮玉米。常遇並不是未得允許便提前拿東西吃的孩子,常臺笙看了看蘇老夫人,老太太看着常遇啃玉米,臉上的笑意就沒減過,還不時伸手揉揉小丫頭的腦袋,一副喜歡得不得了的樣子。
常遇卻也乖巧,擡頭將他們喊了個遍,還站起來給大家分點心。這人小鬼大的模樣落在常臺笙眼中,卻很令她心疼。
蘇老夫人忙讓她坐下,分外感慨地同常臺笙道:“太聰明懂事了,真是討人喜歡。蘇家要也有這樣的孩子就好了,可月遙的身子……”
老太太的語氣裡全是對常遇濃濃的喜歡,恨不得抱回去當曾孫女養,常臺笙當然看得出來,可她就是不出聲,不論老夫人怎麼誇常遇,也不附和一句。
她怕自己搭一句,老夫人立刻就會說“要不就讓小姑娘到蘇州住一陣子罷”。她怕常遇離開她。
好不容易吃完早飯,蘇曄說媒婆過一會兒就到了,讓常臺笙在府裡等一等。常臺笙心道許久不陪常遇了,左右這下雪天書市也不會有什麼生意,遂也沒有旁的意見,拉過常遇的手,說帶她去玩會兒雪。
常遇自然是很高興,常臺笙在院子裡堆雪人,她就跟在旁邊幫忙,給那雪人扣了帽子,還弄出了眼睛鼻子。小白在她們身邊直打轉,常遇便將它抱起來,擡頭跟常臺笙說:“姑姑,它似乎不大高興呢。”
常臺笙想起昨晚在走廊裡小白那失落氣餒的樣子,又想想後來的事,竟覺得好笑,遂從常遇懷中接過這隻身量還很小的白貓,偏頭恰好看到陳儼換了衣裳似乎打算出門。
“去哪兒?”常臺笙問他。
陳儼悶悶回:“出去轉轉。”
常臺笙遂沒有多問,只說了一句:“雪天路不好走,注意安全。”
陳儼仍舊悶悶的,轉身去馬廄了。
常遇又道:“陳叔叔看起來似乎也不大高興……你們吵架了麼?”
“怎麼會……”常臺笙將小白放下來,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蹲下來抱了抱她。
恰此時,媒婆踩着積雪到了。媒婆這行當中幾乎都是機靈人,這媒婆聽說是常家千金尋婆家,加上又是蘇州鉅富蘇家出的面,光想想事成之後的酬金都能笑醒。
蘇老夫人已在廳中候着,常臺笙去換了身亮眼些的衣裳,帶着常遇一道去了前廳。
蘇老夫人遂說了讓她去尚書府提親一事,媒婆聞言一愣,這、一介商戶還是女方希望男方入贅的,去尚書府提親不合適罷?
蘇老夫人見她這反應,又道:“無妨的,你只顧去,若手上有什麼更好的人家,也不妨給我們推介推介。”
那媒婆如釋重負,她早就備了幾個合適的,遂逐一說了,等蘇老夫人的反應。蘇老夫人則看看常臺笙:“你覺得如何?”
常臺笙方纔在一旁靜靜聽着,媒婆給的人選之中不乏青年才俊者,但她絲毫興趣也沒有。她淡笑着起了身,與媒婆道:“抱歉,我只想要陳尚書家的那位入贅過來,麻煩您了。”志在必得。語氣之篤定,壓根沒有留任何可商榷的餘地。
我只要他。
她說完就帶着常遇出了門,常遇在廳中聽了姑姑說的話感到很高興,一路上都很雀躍,竟還主動與常臺笙講起書本上讀到的有趣故事來。
途中常臺笙怕她冷,還特意揹她起來,接着往前走。小丫頭不知姑姑要去哪裡,便附在她耳邊問她。
常臺笙道:“帶你去做衣裳。”
常遇一聽,竟很着急,忙說自己衣服夠多了不要再做了。她越是着急便越是讓人起疑,常臺笙不知小丫頭在擔心什麼,只揹着她繼續往裁縫鋪子去。
常遇進了鋪子就將斗篷的帽子扣上,看着常臺笙徑直去挑料子。常臺笙給她挑了兩種料子,又與夥計說了樣式,隨即就看向另一邊做喜服的料子。
那夥計道:“您要做喜服?”
“是。”常臺笙走過去摸了摸幾種布料,正躊躇不定時,對夥計道:“你先帶小丫頭去量個身罷。”說罷又喊默默蹲在門口的常遇過來。
常遇耷拉着腦袋走過去,那小夥計眼尖得很,原本就一直在猜那小丫頭是不是上回來的那個丫頭,這會兒靠得近了,立馬認了出來,忙道:“你不就是昨日來做喜服的那位嗎?”
常遇悶聲不說話,常臺笙聞言看向夥計:“怎麼了?”
夥計道:“這位小小姐昨日與一個這麼高的——”他還比了下個子:“長得還很俊俏的公子過來做了喜服。”
陳儼過來做喜服?常臺笙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不像是那種在乎俗禮的人,竟會對這些東西上心?
那夥計又嚷嚷道:“那公子沒有錢,末了還是這位小小姐付的定金呢。”
小丫頭這時候擡頭看看那多嘴的夥計,簡直都要急死了。分明是想給姑姑一個驚喜的,可如今衣裳還沒開始做就全部被抖出來了,連給錢這樣的事情也要拿出來說,這夥計可不是缺心眼嗎?
那夥計倒還挺高興,在那兒笑着拿過冊子,迅速翻到遞給常臺笙:“您是要同那公子成親罷,那公子倒是很清楚您的尺寸呢。”
常臺笙拿過簿子將上面尺寸看了一遍,輕擡了擡眉,又轉過身,看一眼所有的喜服料子,逐一摸過,最終停在了一處。那夥計又嚷嚷:“哎呀可真是心有靈犀,您相中的這個也正是那公子挑的!”
常遇在一旁聽着着急死了,連忙跟那人說要進去找師傅量身。
常臺笙倒是很想笑,待常遇去量尺寸時,又挑了兩種料子跟另一夥計說:“按昨日給那公子量的尺寸做兩套冬服罷。”說罷她將衣裳的定金都付完,這才撩起簾子,看師傅給常遇量身。
兩人從裁縫鋪子裡出來時,小丫頭縮着腦袋在一旁悶悶不樂地走着,她對那個自作聰明的夥計太失望了。
常臺笙隔着帽子揉揉她,淺笑着說:“定金不是一筆小數目,借出去的記得要回來,記住了麼?”
常遇聽姑姑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便也不那麼鬱結了,遂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一瞬常臺笙心裡圓滿得不能再圓滿,有這般懂事又貼心的侄女,又有陳儼,前路的一切困難似乎都不算什麼。入冬後她頭一次覺得這寒冷也並不是很難熬,因心中已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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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臺笙一路給小丫頭買了各種吃的玩的,直到小丫頭連說幾回不要了,這才停了手。
說實在她的確不知該以怎樣的方式對人好,在寵人這件事上,常臺笙不僅沒有天賦也沒有經驗。可諸事試試就會了,她只能這般安慰自己。
常臺笙將常遇送回去後,媒婆已經走了。蘇老夫人說等這禮節上的步驟走完,她就親自去見一趟陳尚書,將這婚事徹底定下來。常臺笙雖不知蘇老夫人是有何籌碼在手,但若當真能順順利利,那自然再好不過。
陳儼則在書肆待了很久,今日生意確實不怎麼好,於是他就在自己每冊書前寫寄語還挨個印上私章。掌櫃在一旁看着,道:“您這是要賣字麼?”
“加價賣罷,不要客氣。”坦坦蕩蕩。這是身爲朝廷官員該有的覺悟麼?
他在書肆等了很久,可常臺笙今日卻沒有來。眼看着天漸漸晚了,再不回去路上就要結冰,他遂去後院牽馬。
等他不急不忙騎回了常府,燈籠都已點了起來。往裡走,食物的香氣從伙房飄出來,實在誘人。常遇忽然竄出來,揉了一隻雪球就朝他砸過去,他捉過小丫頭,拎着她往伙房那邊走:“誰教你亂扔雪球的……”
“姑姑……”委屈的聲音。
“原諒你了。”大度地放開小姑娘,又問道:“幾何書的公設公理背了嗎?”
常遇點點頭。
“很好,很聰明。”表揚過後又問,“你姑姑呢?”
“姑姑在煮湯!”驕傲的語氣。
五穀不分的常臺笙居然在伙房湊熱鬧?陳儼連忙走了過去,此時常臺笙已在做收尾工作,見他過來了,指了指一隻小湯罐,語氣輕描淡寫地說道:“特意煮給你的,你一個人吃就好了。”
在一旁忙着裝盤的廚工這時候別有意味地偷偷看了一眼陳儼。
但陳儼覺得自己受到了優待,十分高興,可剛打開罐子蓋,看清楚是什麼湯,熟讀醫藥典籍的陳儼忽然黑了黑臉。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小白:白癡!!常老闆是寵你好嗎!!得了便宜還賣乖!!!陳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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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