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
常臺笙說完要買這話，那人卻道：“但我們東家說了，這個價錢賣給您，你還得答應個條件……”
常臺笙陡然蹙眉，那人支支吾吾道：“我們東家有個朋友，想謀個營生，籌建藏書樓這等事，他應是很行。眼下他算是閒着，您若願意僱他，那……這樁生意就算是成了。”
“僱那個人要付多少酬勞？”
“每月至少——”那人伸了五個指頭，“這個數。”
“五兩？”
那人不說話，不承認亦不否認。五兩……似乎有些少，但東家特意叮囑他說，只要伸五個指頭，不管對方說是多少，都可以答應。
常臺笙隨即又問：“每月五兩，必須要僱多久？”
“十二個月。”
划算買賣，至少從價錢上算下來是這樣。
但她立刻又加問了一句：“要僱這個人姓陳麼？”
“誒？”那人略略吃驚，“您如何……”
常臺笙沒有和他廢話：“簽完契書就讓那位過來，我剛好有很多書需要人手整理。”她說完就出了門，擡頭看了一眼站門口陳儼：“走好，再會。”
陳儼看着她走遠，身後走廊裡卻冒出個小人來。陳儼轉過身去：“看樣子你旬假玩得很開心，多盯着你姑姑，讓她記得按時吃飯。”
“知道。”常遇朗聲回他，隨即又走到他面前，招招手示意他俯身。陳儼有些不情不願地彎腰，小丫頭湊到他耳邊道：“冬至到了，我聽大人說這時節進補好了，你不打算做些藥膳給我姑姑吃麼？”
“我不懂藥理。”
“你不會學嗎？你那麼聰明。”
“你說沒錯，我很聰明。”
兩人很是輕鬆地達成了一致結論，常遇很是滿意地點點頭，給他豎了大拇指，似是鼓勵他：“你很就會學會。”
陳儼直起身，伸手搭住她腦袋：“我不是小孩子，不要給我來這一套。”
小丫頭癟癟嘴，暗自嘀咕：“又不是個子高就是大人……”
“回去盯着你姑姑吃飯。”
“你呢？”
“回去研究藥理。”就算常遇不提，他眼下也有攻克醫理藥理意願，常臺笙身邊那個陰魂不散大夫真是太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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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常臺笙而言，買下宅子並不意味着省心，反倒是忙開始。
崇園那邊書要做，芥堂原本接下書稿也要整理製版，加上藏書樓籌建事宜，常臺笙壓根沒空歇下來。日暮了，她見縫插針地書房小眯會兒，因此也趕不上吃飯了。
睡得迷迷糊糊時，宋管事敲響了門，小聲外喚道：“東家，東家……”
常臺笙嘆口氣坐起來，揉揉太陽醒了醒神，隨後起身去開了門，不期卻瞥見提着食盒站門口陳儼。
宋管事非常識趣地跑了，常臺笙站門內看陳儼一眼：“有何要事？”
“聽說你要僱我做事，我來拍馬屁。”他說着還兀自重複了一遍，“沒錯，就是拍馬屁。”言罷就將食盒遞了過去：“這時節進補好，這是藥膳，趁——熱——吃。”
常臺笙手都沒擡，只涼涼問了一句：“你自己做麼？”
“沒錯，五十二卷一千八百九十二種藥材我已經學完了，所以你可以放心食用。”
常臺笙難得勾了一下脣角，看着他自信滿滿模樣，突然很想揮一拳上去，但她教養和爲人處世準則不允許她這樣做。常臺笙只淡淡地說：“那就放下，去前堂找宋管事，他會告訴你明日過來要做什麼。”
陳儼對她這“溫和”憚度很滿意，遂神態欣悅地將食盒放了門口，轉身走了。
他篤定她會吃，所以纔會這麼走了。若有半點懷疑，估計都要盯着她吃乾淨才肯走。常臺笙俯身將食盒拿進來，打開來，滿滿一湯罐，旁邊還有配菜和一碗加了蓋烏米飯，都還是熱，看得出很用心。烏米是“貢米”，尋常百姓幾乎吃不到，就連常臺笙之前也沒吃過幾回。
說實，她負擔不起他這心意。
雖然男女情愛之中講究值不值當是件很世俗事，但對於目前常臺笙而言，也只能世俗地來評判自己，再評判對方，然後給出合適、看起來對彼此都好結論。
她心底裡自然是能分辨出陳儼爲人好惡，現今這世上有陳儼這麼天真人並不多，且自信滿滿人往往內心堅定，雖然她也不知道他那自信因何而來，但她本心裡是羨慕並且希望那自信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她細細咀嚼吞嚥那些食物，卻依舊嚼不爛心底複雜情緒。不知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不該是這樣。
餐畢，她蓋上盒子，腦子似乎清醒了一些，算了算時辰，也不早了。這會兒常遇也應當洗漱完準備睡了，可她卻還沒有回府。近日來她對小丫頭太疏忽了，對此她深感愧疚。
稍稍收拾了一下桌上文稿和書籍，路過櫃子時卻瞥見上回某人精心整理亮格。那些書整齊有序地擺放着，一絲不苟。
做什麼都容易上手且很就能做好人，當真很讓她羨慕。
常臺笙輕嘆口氣，出了門，穿過狹仄內廊，回到堂間，見宋管事正小心翼翼地跟陳儼說着整理藏書事。
陳儼聞得腳步聲側過頭來，看到常臺笙，臉上立即浮了笑意：“吃完了麼？喜歡嗎？”
常臺笙隨口對宋管事道：“食盒送去伙房洗乾淨了再還給陳公子。”她說罷看陳儼一眼：“很好，謝謝。”
宋管事聞言正要去書房拿食盒，剛剛轉過身，就聽得陳儼對常臺笙道：“如果你喜歡，我非常樂意每天都爲你洗手作羹湯。”
語氣自然到難以理解，宋管事偷偷摸摸轉過頭瞥陳儼一眼，那神態真是尋常人做不到鎮定自若。說着這樣話，還能理所應當，喂！陳公子你好歹可是大男人啊！
常臺笙也是超乎尋常冷靜，臉上雖有極淡笑意，但回卻是：“那你是小妾還是廚娘？”
“當然不，雖然你很需要一個廚娘，但我從生理和心理上都是個，成年男人。”
常臺笙索性放棄了與他這樣交流，只道：“時辰不早了，我要回府，再會。”
“再會。”他沒有貼上來糾纏不休，卻是很有禮貌地送她出門：“宋管事方纔還有話沒有說完，我想我應該等他回來。”
常臺笙自然沒有再接話頭，而是頭也不回地徑直上了馬車。她進去後未點燈臺，卻是稍稍撩開簾子一角，朝外看了一眼。陳儼仍站門口，站姿很穩，是很有教養文士模樣，全然看不出輕佻。
恩，只要他不開口，看着都是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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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常臺笙去芥堂時並未見到陳儼。
也許是睡過頭了罷，又或者根本不想來了。常臺笙沒空去周顧那些，便忙碌了起來。她去了一趟瀾溪邊宅子，與工匠頭子商量了動工改建時間，又再次確認了圖紙，這才重回了芥堂。
她匆忙吃了點米飯墊肚子，又隨手拿了只橘子揣着，逮住宋管事問道：“後堂那一部分藏書開始整理了沒有？”
宋管事也忙着，遂隨口回了她一句：“已經整理了。”
常臺笙倒了杯涼水喝下去，似乎回過點神來，便徑直往後堂去。芥堂存書衆多，雖比不得西湖書院藏書樓，但整理起來也是個極耗費時間心血事。
那日宅子事一落實，她隨即就將早就準備好計劃與芥堂幾位老人商量了一番，終一致達成決定是一邊拆宅蓋樓一邊做書籍蒐集整理。
下午天不怎麼好，昏昏，太陽蒙雲霧裡。她穿過安靜內廊，隱約聽到後堂動靜，但極細小，幾乎難以察覺。她放慢腳步走到窗邊停了下來，只見一熟悉身影站擁擠書櫃前速又專注地翻閱手中書冊。
彷彿那些已被時光塵埃覆住封皮光亮書籍裡，他才能找到自己存意義。
常臺笙看着有些走神，那人不知何時注意到了站窗外她，目光已經從書冊上移到了她身上。
常臺笙霍然回神，低頭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走了進去。這裡因久未有人打理，全是灰塵味道，難免嗆人。
“很嗆人麼？我已經提前打開了窗戶。”
“謝謝。”常臺笙手裡還抓着那隻橘子，她低頭看看已經被放到地上書：“這些是已經整理好麼？”
“對。”
“你沒有做記錄。”連紙筆都瞧不見。
“沒有關係，我可以整理完再寫下來。”
常臺笙於是又下意識地抿抿脣，目光隨即移到他正看書上。她微微眯眼：“這是什麼？”
“形學。”言簡意賅。
“恩？”
“還有種譯法叫幾何，很顯然我覺得這樣譯法好，音意皆顧。”
常臺笙沒有發表意見。
某人瞥見了她手裡橘子，遂道：“我覺得我有點渴了。”
大約是注意到他目光，常臺笙遂將手裡橘子遞了過去。陳儼看看那橘子，又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手：“我手上都是灰塵，不可能自己剝。”
常臺笙抓着那橘子不知如何是好時，某人又添了一把火道：“你如果餵我話，我可以考慮教你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