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夕顏所開的藥很管用,當天傍晚,晗月長公主的燒就退了。而衣廣泠帶回去的薄荷葉,則被熬製了湯水,餵了晗月長公主服下。薄荷清涼,緩解了喉嚨的腫痛,所以晗月長公主這纔不咳不鬧地睡了一晚。
鎮國公夏攸依然寸步不離地陪同着,身心疲倦,卻依然強忍着,二房文氏中途做了米粥送到屋子裡,但再去收碗的時候,卻發現,那米粥一口未動。
大着膽子,上前近了兩步,文氏恭敬地勸解道,“老爺,你已經一晚沒吃飯了,還是先用點兒米粥,填一下肚子吧!”
夏攸雙目緊盯着牀上合目睡地安穩的晗月長公主。
一動不動。
文氏揉着手,甚是苦惱,許久她壓低聲音,慢慢地說,“老爺,若是姐姐醒來,看到你因爲她病倒,一定會非常難過的。”
聞之,夏攸側身,長長的手臂伸出去,單手從桌子上取過盛粥的碗,兩三下便將米粥喝地一乾二淨。只是米粥已涼,喝到心坎兒裡也是涼涼的。
“老爺,這米粥……”文氏捂着嘴脣,似乎是對夏攸的急切感到震撼,同時也爲自己沒能及時阻止老爺喝下涼粥感到自責。
“無礙!”手掌一擡,夏攸便制止了文氏說話,“好了,你先出去吧。她好不容易纔睡着,別將她吵醒了。”
文氏躬身點頭,而後拿着碗走到門口。怔了片刻,回身一看。見自家老爺還是如此一本正經、紋絲不動的模樣,只能無奈搖頭,開門出去。
剛剛出去,便瞧見了一大清早等在門口的連老夫人。看見出來的文氏,連老夫人連忙湊上前,道,“攸兒怎麼樣了?”
文氏惆悵,依然搖搖頭,“還是那樣魂不守舍的樣子,在牀邊寸步不離着守着。”
“哎,這孩子。”連老夫人跺了跺柺杖,心傷難耐地訴苦道,“年輕的時候,他爲了她,尚且那般。更何況現在呢?走吧,走吧,不要在這裡呆着了。”她右手往前方一指,攙扶着的媽媽再次隨着連老夫人離開了。
這將她先前對晗月長公主產生的遐想頃刻間被改寫了。她應該感到幸運,如若晗月長公主死了,那她的兒子可能也活不下去了。
從這一件事兒上,連老夫人知道,有些時候,還是不要過於插手二人的事兒。不然某一天,真有可能發生想象不到的情況。那危險的,也許不只她的兒子。回頭掃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文氏,她就再也沒有轉過身來。
只是嘆氣,一直嘆着氣。
衣廣泠從自己的房間裡出來以後,火速來到了屋外。長吸了口氣,纔對着紫衣和萱兒點了點頭。
“你們在外面等我!”衣廣泠叮囑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是,小姐。”兩人點點頭,便各自把守着一邊。
輕推進屋,入神的夏攸看到晗月長公主凝了一下的眉頭,不悅地叫嚷了一聲兒。
還好衣廣泠平和地回了一句話,才止住了夏攸的發火。
福了個禮,衣廣泠看向睡熟的晗月長公主道,“她沒事兒,休養兩日,喝了藥就會好。”回身,走到屋子的凳子上,“父親,你不必這樣折磨自己!”
夏攸嚷,“你知道什麼?!”
“我是大夫,我知道母親的病嚴不嚴重。這點兒,毋庸置疑。所以父親,你該相信我。”衣廣泠面無表情,坐在身後這樣道。
這話聽罷,夏攸的火更大了,但他沙啞着嗓音,一字一句地頓道,“那天,你究竟給你母親說了什麼?”
衣廣泠固執地扭過臉,“我什麼也沒說。”
“若是沒說什麼,你母親怎麼上香完了也不回府?”
“女兒不知。”衣廣泠言辭生硬。
夏攸來氣了,當場抓住了衣廣泠的衣服,“是不是爲父平日太過縱容你,所以才讓你養成這樣的性子。”
衣廣泠直視對方,“父親何時縱容過女兒呢?”
“你!”這還沒訓斥兩句話呢,衣廣泠就反駁了。夏攸的火氣更是無處可撒。良久,他背轉過身,盯着牀畔的晗月長公主道,“好了,你出去吧,你母親要好好休息!”
言辭冷利,卻似又壓抑着心中的大火。
可衣廣泠卻沒辦法在這個時候,讓自己保持絕對的理智。而且現在屋子裡,最多就只有三個人,何況,還有一個睡着的。
“父親,有件事兒,女兒想問問您?”
夏攸一擡手,瞪了她一眼,“改日再說!”
“女兒只有這個時間!”衣廣泠上前,也走到了晗月長公主的身邊,呼了口氣,才鼓起勇氣道,“這兩日母親生病,女兒看得出來,您是很在意母親的。可爲什麼當初您在得到了母親以後,還要另娶其他的女人呢?”
這一問出口,夏攸的臉再沒有任何可供揣摩的表情。所以衣廣泠認爲她這一問問對了,也許直戳夏攸的心。在晗月長公主那裡得不到答案,在他這裡試一試也無妨。哪曉得夏攸會那樣怒道,“你沒有資格插手我和你母親的事兒!”
衣廣泠沒有放棄,臉上依然堆着笑,“父親,女兒問你這些,並沒有當着母親的面,但倘若這些母親要問呢?”
夏攸急口,“她不會問的。”
“真的麼?”
“她知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她。”夏攸好像忘了身旁是誰在問她,說得極是動情。眼尾的那一絲憂愁也禁不住深了幾許。
衣廣泠得到了想要問的事兒,眉開眼笑地福禮,“父親,女兒知道了。”她這一聲父親,夏攸如夢方醒,連忙伸手,拉住了衣廣泠的手臂。
“你問這些做什麼,你……你還想幹什麼?”
“女兒不想幹什麼,只是隨便問問。”衣廣泠敷衍一笑,“父親,女兒似乎也沒問到什麼,對吧?”言外之意是說,我都沒問什麼,你怎麼這般着急,那是因爲什麼呢?
夏攸鬆開手,又突然拽住了衣廣泠的手臂,依舊是一如既往地警告,“爲父說過,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插手得好!”
衣廣泠傾了傾腦袋,笑着道,“女兒知道了。”但是她瞧着夏攸的那一抹笑意,卻分明透着奇怪的意味。彷彿有一瞬間,他內心深處的狼狽就被對方給看了去。夏攸是打心眼裡緊張,當然,幸好他的畏懼沒有被晗月長公主給聽去。
從房間裡出來,她就帶着萱兒和紫衣回了自己的住處,這一路上,她分外開心。實際上,她真是從夏攸的臉上看出了點兒什麼。這從側面也解開了她內心深處的困惑。
夏攸在迎娶了晗月長公主後,還會接着納幾房妾。可見此事兒,晗月長公主是應承了的。夏攸可能也將箇中理由說給了晗月長公主聽。尤其那一句,是爲對方好的話,讓衣廣泠記憶深刻。
“小姐,你在笑什麼?”
“我在想某些人之間的軟肋。”
萱兒聽不懂,就將腦袋望向紫衣。紫衣卻也是一聳肩,表示狐疑。
兩人沒有追問,緊跟着衣廣泠回了房子。
正打算補個好覺,紫衣卻早晨採的鮮花插入了花瓶裡。
“紫衣,這個月,宮裡可有什麼特別的節日?”
紫衣想了笑,抵着下巴,“好像過不了幾日就是千盛節!”
“千盛節?”
北嶼國中喜愛牡丹花,皇上月上溪爲了讓四月和五月份的牡丹花能夠延續到七月,還特別想了些法子。每到七月,後宮佳麗都要身着宮服,打扮打體,去御花園裡賞花。當時在賞花之前,需得躬身叩拜。就像祭拜祖先一樣。因爲在北嶼國,牡丹被稱之爲花神,在規定的時間祭拜,可令北嶼國國運昌隆、國泰民安。
當然,這個節日裡,出面最多的,則是女眷。無論是朝中大臣夫人,還是宮中妃子美人。都得盛妝出面。因爲牡丹一律被人比擬成女子。女子如果妝容不得體,那就有損北嶼國的臉面。當然,祭拜,則要心誠。所以這個時候,宮中女眷絕對不能有污點。說得簡潔點兒,就是做錯事兒。
紫衣詳細地將這個所謂的千盛節解釋給衣廣泠聽的時候,還詳細地說明了一下皇后娘娘的責任。
“紫衣,你的意思是說,每年的千盛節都是由皇后娘娘操辦的,後宮嬪妃當日的打扮都要看皇后娘娘的意思?”
紫衣點點頭。
萱兒湊上來,也興致勃勃地插了一句,“是啊,小姐,奴婢還聽說,陛下每年都會將這件事兒交給掌管後宮的皇后娘娘呢。陛下很信任皇后娘娘的。”
“這麼多年,一直都是皇后娘娘麼?”
“可不?”萱兒眨了眨星星似的眼睛。
這麼多年,皇后娘娘一直在操辦千盛節,也就是說皇上月上溪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廢除過皇后。
“既然陛下如此看重她,那我可得在這上面好好地做一做文章了?”衣廣泠捧着腮,趣味盎然地盯了兩位丫鬟一眼。
而後兩人睿智地捕捉到了她臉上的那一抹得意之色。
萱兒嘖嘖舌,“小姐想要怎麼做?”
衣廣泠打啞迷,“這個麼,不可說。”
“小姐!”萱兒急得直跺腳,紫衣於一旁輕輕地安撫她。
“小姐做得都是十分危險的大事兒,你總不希望,讓小姐眼睜睜地看着你有危險吧!所以萱兒,聽話。等小姐把這事兒做穩妥了,想要告訴我們了,她自然會說的。”
萱兒一臉地鬱悶,“可是人家也想替小姐分擔啊。”
紫衣站在身後,向衣廣泠無奈地攤了攤手。兩人努力憋着笑。
“萱兒,趁着在府上沒勁兒,不如將鍾由找出去,陪你玩兒!”衣廣泠道,“他對你那麼好,一定能想辦法逗你開心。”
“奴婢倒是想啊,可是小姐,鍾由每天都被國公大人管束着,哪裡有機會陪着我出去玩兒。”歇了一會兒,萱兒翻了個白眼道,“奴婢這麼閒,那是因爲遇到了小姐您這麼好的主子,可是小由子就不那麼容易了。他的上面可是兇巴巴的國公大人嘞。”
“好啦,這一次,我絕對把萱兒帶上好不好。”衣廣泠伸手在萱兒粉嘟嘟的臉頰上捏了捏,“保證讓萱兒你跟着我們一起吃苦。”
“不是特別的苦,奴婢就能吃。”萱兒喜洋洋地立起來,親切地湊過來,搓着兩手小心翼翼道,“小姐,您說,讓奴婢做什麼好呢?”
“這樣吧,你替我跑一趟祁王府,如何?”衣廣泠食指點了點,“此事兒非常重要,萬不能被旁人知道了去。”
“保證完成任務!”萱兒哈哈大笑地站起來,走到門坎兒,突然又折回來,“小姐,奴婢剛剛……剛剛好像沒聽清兒,您……您說的是哪位殿下來着?”
“祁……王殿下!”
“啊……”萱兒掩脣,半晌,不好意思地揉着衣袖走過來,“小姐,恐怕得您先書寫一封,不然奴婢見到那位祁王殿下,會緊張地說不出話來的。”
“就知道你沒出息。”紫衣在萱兒的額頭處一點兒,“小姐早考慮到這個,所以早就準備好了一張紙條。”
紙條上是衣廣泠用狼豪所寫的一個字,信。對,不是長篇大論,就只有一個信字。當然,對祁王說了不管用,還得找他背後最爲關鍵的一個女人。
就是昨晚上見到的如貴妃。月出雲的母妃。
對付皇后娘娘,如貴妃應該會盡全力的,而且大抵還十分熱衷。
但是,萱兒回來的時候,卻也帶來了月出雲所留的紙條。上面說,如貴妃已經來到府中,若有什麼需要商量的事兒,只管去到府中即可。
衣廣泠看後,直笑。心想,青天白日的,如貴妃出現在府中已是奇事兒,這還加一個她,不怕太子府看了去。
“小姐,殿下讓您晚上再過去。”萱兒貼耳說道,“他派了人在後門接你。”
呵,果然,這祁王殿下還是明白這個理兒的。人煙稀少的晚上出發,行蹤也不會暴、露得那麼明顯。
而且,這其中只有她一個人從鎮國公府上前往祁王府。所以即便是被太子府的人看見了,也會懷疑她有問題。
到時候也可通過這一點兒去試探她的心是否真誠。是否真的是和他們同心?
這個算盤打得精,衣廣泠心知,卻也毫不介意。能這樣計算,也說明他們不是榆木腦袋,可以成爲很好的合作伙伴。
再則,陰險的隊友總比豬隊友不容易掉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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