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夏攸派人監視衣廣泠,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但像今日這般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打暈在大街上的事情,倒真是奇恥大辱。
而且被打暈的人還被送到了鎮國公府門口。夏攸身邊的小廝得知後,急忙前去通傳。
此刻,被打暈的僕人也已甦醒。
夏攸正坐在前院的大理石桌上,一張烏雲般暗沉的臉即將要下一場暴雨似的。
“去,將他們兩個沒用的奴才給我拉下去各打三十大板!”
冷聲悠悠傳出。
接着便是兩個小廝驚天動地的求饒聲。
然而,百無一用。
夏攸最無法忍受的就是愚蠢至極的下屬。
被押着離開的兩個小廝哭喊聲縈繞耳際,夏攸便更爲憤怒。
“知道他們是何人打暈的麼?”
那心腹屬下搖了搖頭。
“連打暈的人都不知道,真是沒用的奴才!”夏攸又自顧自地罵了一通,而後目光低沉道,“大小姐去了何處,見了什麼人?”
“回大人,屬下適才審問之時,他們並沒說出什麼名堂。看樣子,他們可能什麼都沒看到,就被人打暈了。”心腹躬身應答。
聽到這話,夏攸愈發地怒了,一擡手,砰一聲,打在大理石桌面上。
有細微的灰塵飛賤而起。
因爲這件事兒,夏攸就越發地不知所措了。對於衣廣泠,他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同曾經的女兒不大一樣。
但是究竟怎麼個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他揉了揉額頭,傷神不已。
另一邊,被夜王殿下月如笙帶到城郊林間小溪邊閒庭漫步的衣廣泠聽說了他將夏攸的屬下打暈且還送到鎮國公府門口的事兒,心裡就樂開了花。
“如笙,你把人打就打了吧,沒想到還親自給人送到府門口!”衣廣泠坐在發亮的岩石上,捧着腮幫子,笑地天真,“你可知道,如此一來,那夏攸便會越發地不待見我了?”
“既然他一開始就沒待見過你,那態度再差點兒又有什麼關係呢?嵐兒,你要記住,越是這般反抗,對方纔越容易露出狐狸尾巴!”月如笙立在岸邊,手掌裡握着小石子,一個飄飛,便見得湖面上現出幾個小水花。而後一個箭步,傾身上前,俯下半個身子,端端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看了兩眼,只看得對方臉色泛紅,目光躲閃之際,才忍不住笑了,“嵐兒,這次在水城江東,可有同月靈塵說過什麼?”
“他?”衣廣泠轉過身,頓感壓抑地試問道,“回來的時候,我不同你說得一清二楚麼?”
“對太子殿下是利用,對月靈塵也是利用。嵐兒,你這樣,可是很容易引火上身的。”月如笙擔憂地蹭到身前坐下,手指爬上對方的臉頰,“倘若有一日,他們知道了你的居心,那可要怎麼辦呢?你可知道,我真的很擔心你。”
“呵呵。如笙,不瞞你說。他們原本就沒被我的居心所騙。不過沒騙卻還要裝做被騙,說明了什麼?”伸手按住放在臉頰上的手,“說明他們也有想要利用我做成他們想要做成的事兒,既然……是互相利用。那就各不相干,誰輸誰贏,各憑本事兒?”無邪地往前一湊,“倘若到時候我招架不住,你可要替我好好想想轍,不然……不然我真的被人害了。那你可就沒有夫人了。”
噗嗤!
“原來你也是會撒嬌的!”月如笙眼前彷彿奼紫嫣紅,唯見一枝梅傲立枝頭。
“沒有不會撒嬌的女人,只是看面對的對方,是否是想要撒嬌的男人而已!”輕佻地移手過去,擡起對方的下巴,“如笙,你很好,我很鐘意你!”
對於這個動作,月如笙面色一僵,隨即便露出一個欣慰不已的笑意。
“你這……”
“放心,普天之下,就同你做過。”衣廣泠吐吐舌,神色片刻就正經起來,“如笙,怎麼辦好呢,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你了?”
“這麼說,以前就沒喜歡我?”月如笙冷冷挑眉。
收手,回身,端正坐好,“以前吧……以前還沒認識你呢。”
不逼迫,不調侃,不嘲諷。
因爲情意傾覆,便再難收。
衣廣泠也心知,自己在幾個皇子面前的感覺。唯有恨月如笙在一起的日子,纔是最輕鬆愉悅的。倘若不是自己所愛之人,她怎麼敢,又怎麼能,那麼無所事事呢?
說實話,水城江東一行,她不僅通過藍姑瞭解到了一個秘密。同時還得知了自己的感情。
日夜所思所念,竟然是第一次她覺得霸道無禮,莫名其妙的夜王殿下月如笙。
若不是喜歡他,怎麼可能在某個深夜無助的時候想起他英俊瀟灑的臉龐。
是因爲很喜歡,所以滿懷期待。甚至於安心。因爲有月如笙在,她覺得,冰冷的王朝,詭譎的帝都,也不再讓人心懼。
“想什麼呢?”鼻尖有清涼的接觸。
凝眸看去,卻發覺月如笙的食指已經落在了自己的鼻尖,倉皇而過,卻是帶着一絲霸道。
衣廣泠靜靜一笑,戲謔回答,“在想,被你這麼誘惑,我下一步究竟該做什麼?”
一瞠。
她按住那細瘦的食指,做出咬人的舉動。
月如笙駭然一笑,“這麼咬下去,你未來夫君可就成殘廢了,到時候……可要夫人好好照顧一輩子了。”
“好,我好好照顧。”衣廣泠眯着眼睛笑道,“但是我的照顧非比常人啊!”
月如笙勾起脣角,“是麼,這麼厲害,以後試試!”
騰地,衣廣泠壓不住氣場,臉色再次紅了。攻城略地的吻剎那襲來,遠處一隻燕雀嘰喳嘰喳,撲水而過。
可一對戀人卻置若罔聞,毫無察覺。
……
在小溪邊玩了個把時辰,兩人才告別離去。丫鬟紫衣等在不遠一角,微微笑着。
“多保重!”
“我會的!”
二人深情凝視,以這句話告別。
分開後,紫衣迫切地想要知道二人的發展。當然,她更關係自家小姐是否將自己艱難的處境相告。
“小姐,適才你說了麼?”
衣廣泠明知故問,“說什麼?”
“當然是老夫人要給你找夫婿一事兒啊!”紫衣急地滿頭大汗,“不會剛剛殿下在場,你卻一句話都沒說吧?”
片刻,衣廣泠卻僅側眸看着她,“然後呢?”
“什麼?”不明其問。
“告訴他以後呢?”衣廣泠簡潔再問。
“只要告訴了夜王殿下,那……那爲了你,他不是該想辦法解決麼?”紫衣有理有據地拍着胸脯道,“夜王殿下那麼喜歡你,怎麼可能希望你嫁給別人。”
“別人?”衣廣泠加重了語音,“馮肅公子是什麼身份?”
紫衣搖搖頭,“小姐,奴婢不懂您的意思,馮肅公子不是國舅爺的兒子麼?”
“對啊,他可是國舅爺的小公子,當今皇后娘娘的親侄子!”長嘆一聲,手指拈起身前一株金黃色的小刺花,“對方渾身是刺,我若告訴如笙,豈不是逼他涉身險境?既然是對他不利的事兒,我又怎麼忍心呢?”
“可小姐,您要知道,在這帝都裡,沒人可以幫您呢?奴婢身份低微,更是什麼忙都幫不到,這樣……”
突然被人緊緊地握住了雙手。
“紫衣,我從來也沒有覺得你什麼也幫不上我。相反地,在我眼中,你比任何人都出色,是我在帝都的朋友和知己!”說起這個,衣廣泠禁不住自責,“起初,我不瞭解你,也只以爲你是長公主的丫鬟,是我的敵人。可後來才發現,你是我尋找真相的助手,真的,多虧了你。真的,謝謝。”
聽着這感人肺腑的話,紫衣禁不住有些動容,芙蓉面頰上俱是興奮。
“要說謝謝,也是奴婢。要不是小姐,奴婢可能一輩子也只能當個丫鬟,哪裡還能做個……知己呢?”紫衣擡眼打趣。
衣廣泠微微一笑,眸子裡充滿了希望。如同頭頂湛藍蒼穹上,那一抹雪色的白雲。悠悠地,飄向遠方。
手指被小刺扎疼了指腹,一股鑽心的疼痛。
十指連心,她能理解。不過這疼,彷彿能夠激勵她。前方荊棘叢叢,想要成功邁過,還需再接再厲。
國舅爺曾經於寺外的確見到過連老夫人的,也的確同她閒聊過。不過那時,國舅爺並未主動透露自己的兒子還未成家。但是連老夫人問起,他自是不能不說。
所以馮肅未能成婚一事兒便闖進了連老夫人的腦子裡。若不是因爲疼愛孫女夏玉枝,怕衣廣泠同太子殿下走地太近,產生異樣的關係,從而影響夏玉枝的地位。或許連老夫人也不會努力地同兒子商量,用嫁女的方式去拉攏實力雄厚的國舅爺了。
不過鎮國公府上待字閨中的姑娘又不止衣廣泠一個人。爲何要獨獨嫁了她呢?
其實,這夏攸是覺得,夏流嵐是夫人晗月長公主的女兒。如果能夠促成她和國舅爺兒子馮肅公子的婚事兒,那麼也就是說,間接地將公主的勢力放到了太子殿下的身上。而三小姐夏雪瀅以及四小姐夏雲朵卻沒有這樣的顯赫身份。
故而夏攸和連老夫人母子倆商量一下,便籌劃了這個計劃。只是在此之前,這也是夏攸一直以來的想法。不過他們看中了這樣的婚事兒,可知國舅爺又是怎麼想的呢?
國舅爺雖爲皇族之士,可處事兒卻很有原則。對於自己的兒子,他非常地寵愛。很多時候,只要是兒子不願意的事兒,他就不會生硬地逼迫。
就好像他兒子的婚事兒。
黃昏時分。
國舅爺府。
國舅爺吩咐身旁的起叔將公子馮肅叫到了自己的書房裡。
“肅兒,你可還記得前些日子父親同你說過的事兒?”
馮肅走進去,不拘一格地往椅子上一坐。而後單手支着下巴,“說實話,沒什麼想法。”
“沒什麼想法?”國舅爺感到十分詫異,而後無奈地坐在身旁,“鎮國公的長女,你……不滿意?”
“父親,你腦子壞掉了吧。”馮肅同自己的父親關係好得跟哥們兒一樣,所以兩人之間沒什麼秘密,“夏流嵐有才有貌,確實很厲害。不過父親,你要知道,這樣優秀的女人,喜歡的男人可是不少,同夏流嵐牽扯的男人就有好幾個。夜王殿下月如笙這個人,你應當知道吧,曾經他同夏流嵐之間的事兒可在這帝都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呵呵,你不也說這是傳言麼?”國舅爺揹着手笑,“那姑娘爹見過,長得很美,知書達禮的,找來當夫人,應當不錯。”
“說實話,父親,太知書達禮的,兒子可不大喜歡,這樣的女人,多半太悶了。兒子我……還是喜歡性子活潑一點兒的。”馮肅翹着二郎腿,半吊子道,“而且,近日兒子派人私下去查那夏流嵐,呵,父親,你知道我查到了什麼?”
“什麼?”
“聽說夏流嵐水城江東一行,同南王殿下關係密切!”馮肅露出鄙視的目光,“父親,你說,這樣的女人,兒子我能娶麼?”突然地逼近,目光嚴肅地盯着國舅爺,“父親,我問你,你覺得兒子怎麼樣?”
“怎麼突然問這個,我的兒子自然最好。”國舅爺笑眯眯地說,“有貌有才,是父親的驕傲!”
“所以啊,兒子這麼有能力的一個人,突然有一天,要被外面的人傳,說其夫人夏流嵐如何的如何。你說,兒子這臉往哪兒擱,又怎麼在這帝都裡混呢?”
“呵呵,是麼,肅兒這麼不看好夏流嵐小姐?”國舅爺手放在桌沿上,思考了一瞬道,“可是肅兒,你要知道,你姑姑可是一心希望能夠通過姻親,拉攏鎮國公府,也好爲你太子堂兄謀謀勢力來着,這點兒,你忘了麼?”
馮肅公子眨眨眼,“這種事情,自然沒忘!”
“那……那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呢?”國舅爺有些看不透,“肅兒啊,你可不能駁了你姑姑的意思啊!”
“放心吧,父親,兒子做的決定會讓姑姑和你滿意!”馮肅轉了轉眼珠子,不覺問道,“父親,你覺得鎮國公府的四小姐夏雲朵姑娘如何?”
國舅爺一愣,轉眸瞟着她,“你看上了夏雲朵了?”
“說不上看上。不過倒是覺得有點兒意思。”馮肅笑眼一眯,“夏雲朵姑娘功夫不錯,在帝都的流言又少,家世也還清白。若是讓兒子在夏流嵐和她兩個中做選擇,那兒子寧願選擇她?”他摸了摸摸下巴,等待着父親的回答。
國舅爺思考了一番,並沒指責兒子旁的什麼,只說等他再想想看。改日再稟報給姐姐,也就是皇后娘娘。
但是,國舅爺並不知道,當天晚上會闖進府裡一個人。
他來得無聲無息,以至於國舅爺無法通知下人。但當他聽到坐在椅子上那個沙啞的聲音時,他才知道,叫人來也沒什麼用。
“又是你?”
這是國舅爺站在牀畔的一句生硬的開場白。
那黑衣人哈哈一笑,“是啊,多虧國舅爺還認識我。”
“你來做什麼?”國舅爺冷冷一哼,隨後目不轉睛地盯着坐在屋中的黑衣人,“你就不怕老夫叫人來,將你活捉。”
陰冷的聲音透着邪惡。
“國舅爺,你不覺得這話有些奇怪麼?”那黑衣人持着茶杯,輕輕地敲了兩下,“我來了這麼多次,可直到今晚上,國舅爺纔想着叫人來抓我?”
國舅爺沒說話,只是惡狠狠地看着對方。
那黑衣人砰一聲,將茶杯往桌上一拍,“哼,我要是這麼容易被你抓到,今兒個我就不來了?”說完,又陰邪一笑,“哦,對了,忘了同國舅爺打聲招呼。你說,你妹妹當初是如何當上皇后,母儀天下的?”
國舅爺退後兩步。
“怕了?”黑衣人大笑,隨之安慰道,“國舅爺,莫怕,我今日來此,是來助令公子抱得美人歸的!”
“什麼意思?”國舅爺冷着臉。
“令公子不想迎娶鎮國公的四小姐夏雲朵麼?”國舅爺擡着深邃的眼睛看向國舅爺。
“你……你有辦法?”
“沒有我就不來了。”那黑衣人握了握手掌,“蘇護將軍曾經不是你的部下麼,另外……你的手裡邊不是也知道不少關於蘇護將軍的醜事兒麼,如果……你拿那些秘密去同他做這個交易,你覺得,他還會反對麼?”
國舅爺想了想,認爲這黑衣人很有辦法。可是他略感詫異,這個人爲什麼要同自己說這些,他又是誰呢?
“不用揣測我是誰,你只要知道,我手裡也握着你們的把柄。換句話說,我也像你揪住蘇護小辮子那樣握着你的小辮子!”那黑衣人說話的聲音如同悽悽黑夜直灌於耳的冷風。
國舅爺有些畏懼,“可是……可是鎮國公那兒非不罷手呢?”
“他不打緊?”黑衣人鬱悶地擺了擺手,“只要令公子親自向夏流嵐小姐說明自個兒的意思,那還需要鎮國公什麼事兒呢?”狡黠的笑容裡帶着幾絲詭異。話罷,他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好了,事已至此,國舅爺就好好想一想吧,我……就先走了。不過……”飄忽一下,閃到國舅爺的身邊,“若是讓我聽到令公子同夏雲朵的婚事兒未成,恐怕我還得登門拜訪哦!”
猖狂大笑後,那黑衣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後國舅爺擦了擦臉上的冷汗,禁不住靜下心來,細細地想想黑衣人的意思。
不錯,讓兒子迎娶自己感興趣的女人,的確是一個關鍵。他疼兒子,知道如果是他固執已見喜歡的女人,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他願意爲了自己的兒子努力一把。
何況,夏雲朵也是鎮國公的女兒,兒子娶了他,也沒有忤逆自己的姐姐,皇后娘娘的意思。
所以一理清了思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令兒子馮肅去辦一件事兒。
“兒子,你可是當真想娶夏雲朵?”國舅爺一板一眼地問。
馮肅點頭,“當真。”
“絕不反悔?”
馮肅再點頭,“絕不反悔!”
“那好,如果你想迎娶夏雲朵,那麼你現在就必須親自去做一件事兒!”
馮肅一臉納悶地看着她,“什麼事兒?”
“邀請夏流嵐一聚,將你的意思說清楚。最好……能讓對方知難而退。”國舅爺上前,擡手拍在兒子的肩膀上,“肅兒,要記住,你是個男人,拿得起放得下的同時,還要明白一個道理。不感興趣的女人一定不要招惹或得罪!”
馮肅爽快地笑出聲來,“兒子謹遵父親教誨。一會兒兒子就命人去請夏流嵐一見。”
“夏流嵐小姐是非分明,如果你好言相說,她一定能夠理解你的。肅兒,好好說,別得罪人!”說完,就又道,“一會兒爹再去到皇宮同你姑姑商量一下。若你姑姑知道你的意思,想來也不會勉強你的。”
馮肅一臉激動地點了點頭。
國舅爺走後,他便命身旁的小廝前往鎮國公府,邀請大小姐夏流嵐一聚。
如月茶樓是個正經的地方,而且風雅有趣,也適合談話。所以邀請夏流嵐,這位國舅爺公子也一如既往地將衣廣泠約在瞭如月茶樓的第二樓包間。
------題外話------
謝謝,請支持哦。再次撒糖。懸疑的劇情中,上演權謀大戲。嘻嘻,接下來的內容更精彩,請多支持哦。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