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廣泠昏睡後,在噩夢中醒來。醒時滿頭大汗。
月如笙守在牀畔,見夫人甦醒,伸手握住對方的手,“嵐兒,你終於醒了?”
彷彿有些吃驚,她甚或沒想到,自己殺了雲伯,他還會那麼溫柔相待。她想要解釋,“如笙,我……”
“我知道,什麼都不用說。”月如笙擡手撫住對方的脣角,“爲夫瞭解。”
衣廣泠聽了對方的話,垂眸傷感,“早知道,在做這事兒前,我就應該先行告訴你”
月如笙揉了揉對方的前額,“你不是留下親筆書信,讓管家轉交給我麼?況且,要不是爲夫在外處事兒,也不會任由你一人去面對那樣的局面!”
她抓住月如笙的手,淚落眼眶,着急而又心慌,“如笙,我……我當時並不是那個意思,我……我不想殺雲伯的。你知道麼,我只是想要一個真相!而且,我瞭解到,雲伯並非是陷害紫衣的主謀,故而我即便再忍不住,也不會不聽取你的抉擇去傷他,這一次他的死,我無法承擔責任,因爲是他……”她擡起那雙亮如星辰的眼睛,“我無法承擔責任!”愛情得之不易,衣廣泠很小心地守護着,可她也不會卑微到塵埃裡,連自己最起碼的地位都不願意守護。
再則,事實如此。若雲伯不先出手傷她,那她也不會以在危機關頭,以自己的武力傍身。並且,她本不會要了對方的性命,是雲伯自己主動撞到了自己的長劍。
他的死,分明是主動構成的。所以衣廣泠不想承認。
但月如笙似乎並沒有責備她的意思,只輕聲柔和地回答,“雲伯的後事兒我會處理好的,相信他在九泉一下,一定會原諒我的決定,畢竟這是義父他自己選擇的。”
衣廣泠懵懂不知,“如笙的意思是?”
“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了,我們好好地過我們自己的生活要緊。”月如笙含蓄地用這句話回答衣廣泠,可他並沒有真正說明,自己所做的原因。
他私下查探義父的行蹤,不是一日半日了,對於雲伯的動機,月如笙是瞭解得一清二楚的。從當初墜崖的事兒到現在他同新皇月肅寧算計紫衣的事兒,都只不過是爲了讓她的心上人憤怒。最好能夠借自己妻子的手來調起他們夫妻之間的矛盾。但云伯何文叔從小帶大自己,對他的品性非常瞭解。倘若新皇月肅寧不是做了什麼讓自己特別憤怒的事兒,那是絕對不可能逼宮稱帝的。
因此,在瞭解了雲伯想讓他稱帝的意向後,他打算去了卻死者這樣的心願。或許,在旁人的眼中看來,雲伯利用自己的妻子,如此老謀深算,實在有些不道德。但事後一想,月如笙便清楚地瞭解到,雲伯做那一切,終究是爲了他母妃,以及他的前途。
當時,自己在帝都荊陽城裡,地位堪憂。別人平日裡對自己的眼神,都是不屑且又輕蔑的。由此,在那種環境下,他纔會想要奮力一搏!雲伯從小就帶他,自然知道他心中隱隱的不甘以及委屈是因爲什麼,故而纔會始終如一地想幫助月如笙稱帝。
按道理來說,雲伯不僅是他義父,還是是他恩人。他理當努力地去完成他最後一個心願。思慮到此,他一臉傷感地看着衣廣泠,眸中似有些爲難。
衣廣泠將手縮到中途,突然伸手握住衣廣泠,臉上含淚,嘴角上揚,卻帶着笑,“如笙,就按照你想做的事兒去做吧。我知道,若非有我在,你一定不會辜負雲伯的意願。不過我想讓你知道,當初我既然選擇了你,就不會忤逆你每一個意思。不就是做這泱泱北嶼國的皇帝麼,憑如笙的才華和能力,怎麼做不好?”她拉住月如笙的手,送到自己的臉頰,撫了撫,一臉開懷,“如笙,無論如何,我都會陪着你。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不用做下這樣的承諾,如果爲夫死了,我仍然希望你好好地替我活着?”
“我絕不!”衣廣泠固執搖頭。
“說笑呢,爲夫哪那麼容易死?”月如笙一把攬住衣廣泠,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般,好好地保護着自己的妻子。
如今的兩人,已經成爲一體,誰也不能被無故分離。
衆位朝臣得知雲伯何文叔,那位三朝元老被夜王王妃,夏流嵐公主殺死了後,都暗暗揣度夜王殿下月如笙會有什麼反應。他們甚至覺得,發生了這樣的事兒,夜王和夜王妃兩個之間親密的關係一定會就此分崩離析了。不想他們在當天早朝之上,便互相牽着手,步上殿前鋪着紅毯的石階,情深意濃地入了大殿之中。
睿陽候府世子鬱華以及陳陽大公子看見此景,都默默地吸了一口氣。心想,他們擔心的事兒又變成多餘的了。不過,他們也爲此更加意識到二人之間的信任和愛意。
夜王殿下月如笙入得宮門時,宮外已經徹底換了個天。因爲大部分的禁軍侍衛全部聽從月如笙的調令。小部分寧死不從的,則被衣廣泠命人看守了下來。
“夜王殿下,夜王王妃,見到陛下爲何不跪?”內監總管託着拂塵,朗聲說道。
衣廣泠擡眉,媚笑,“別說朝中重臣,就是那些丫鬟奴才們,都知道。殺父弒君、謀朝篡位、威脅兄弟者,理當處斬!”食指一定,惡狠狠地叫囂道,“月肅寧,你害死先皇,算計兄弟,這本賬,今日我們應當好好算算。”
“夏流嵐,不要在朕的面前胡說八道。在這裡,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會要了你的命!”月肅寧像一個困鬥之獸,還在做着最後的掙扎。
衣廣泠反此諷笑,“月肅寧,你以爲如今的天下還是你的麼?”
“不是朕的,還是你的?”月肅寧明知卻故意裝糊塗。
月如笙實力護妻,“倘若本王也來爭一爭?”
“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兒?!”月肅寧試圖呼救在外的禁軍,但他沒有料到,自己調動的禁軍全部聽從月如笙的號令。
被他叫進來的所有禁軍,都拿着刀劍,但他們那雙堅毅的眼神卻是面向着殿前的月肅寧,所護的對象,則是衣廣泠和月如笙。
衣廣泠看準兒時機,面向衆位朝臣,“各位大人,如果你們還想要活命的話,就應該明白,現下,該奉誰爲這北嶼國的主子?!”
話一出,衆位禁軍揮起手中兵刃,將衆位朝臣全部圍在正中。而鬱華世子和陳老將軍帶領自己的部下提前奉主。
其他大臣自知太子大勢已去,紛紛跪倒,俯首稱臣。唯有國舅爺和其公子馮用,還在那裡左右爲難。
衣廣泠瞟了對方一眼,恨恨地咬了脣,“國舅爺,怎麼,到了現在,你雙眼還睜不開,看不明麼?!”
“你……你……”
“我想,國舅爺應該清楚月肅寧的身世,他並非是你馮家人。若不是在他登基之時,護着馮家。想來你也不會俯首稱臣,對吧?”衣廣泠提醒道,“所以,現在是你們馮家最後的一次機會了,倘若你們頑固反抗,今日便是你們馮家忌日!”
國舅爺馮用看了身旁的兒子馮肅一眼,連忙拉了兒子的手臂匍匐拜倒,並同衆位朝臣朗聲說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所有朝臣都將方向轉後,對着月如笙磕頭。
月肅寧想要逃走,可除了身邊那兩三個會武的內監外,已無能力應對。
衣廣泠嘲諷道,“月肅寧,你的人早已被我們的人拿下,你覺得,現在,你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麼?”哈哈大笑一聲,“來人,將月肅寧給本妃拿下!”
話出,夜王殿下月如笙的暗衛,飛奔掠起,跳上龍椅。幾個會武的僕人全被砍殺。而拔劍對抗的月肅寧手中執劍,跳下殿中,然,劍尖還未入得衣廣泠的身前,已被月如笙踢飛。
月肅寧摔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再擡目時,哀傷盡接眼底,“爲什麼,爲什麼你一定要這麼做?”
目光是朝着衣廣泠,那問題自然而然是問衣廣泠的。
衣廣泠輕輕一笑,“爲什麼?呵,月肅寧,你還不知道爲什麼麼?此前我助你奪嫡,無非是不想讓如笙稱帝。可你同雲伯,一直在逼迫我們。就連……就連我唯一的心腹都要暗害致死。現在,我們得償所願了,你卻要問爲什麼?當初,你不是一心想殺了我麼,作爲一個明智的人,你覺得我不應該做起反抗?我告訴你,月肅寧,任何一個人壓抑久了,都會想要爆發的。你……已經超出了我的忍耐力!”
說着,不顧月如笙的意願,就拿劍刺入了對方的胸膛。
新皇月肅寧在最後的時刻,不知想起了什麼,苦笑一聲,終是死了。他最後的流露的目色,出現了一個影子。這個人的影子是雲伯何文叔。
雲伯何文叔死前,所說的那句話快速迅捷地應驗了。
其實,月肅寧很聰明,但他只專注了朝堂,卻未專注用兵。所以兵權分流,有朝一日,勢必會被入侵。更何況這入侵的人,還是自己國家內部的人?
夜王殿下月如笙就此成爲了北嶼國的新一任皇帝。北嶼國和東璃國兩國內、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多次君主更迭,多次改革體制。但這些百姓唯一覺得幸運,就是沒有發動戰爭。流血犧牲和死亡只出現在宮廷。
月如笙功績突出,如今又爲皇帝,所以當年那些流言蜚語轉眼間便被制止。餘留下來的,則都是歌頌夜王殿下當年如何如何大敗敵軍的功績傳揚了。
衣廣泠走在街上,心情格外舒暢。現下,她穿着一身潔白色的襦裙,脖子上的花領如同鳥雀身上的羽毛。微風拂過,襦裙如絮飄起。雖然帶着些微的冷意,但全身都是溫暖的。
身後的兩個年輕的丫鬟靜靜地跟在身後,不答一句。在外,衣廣泠特別交代,所以也未以娘娘來稱呼,都同紫衣所叫的小姐相稱。
落塵是月如笙的心腹屬下,也是月如笙陪伴這麼多年的好朋友。前些日子,爲了處理紫衣的喪事兒,他從月如笙身邊離開。事兒後只捎了一封書信,傳到了夜王府。
月如笙和衣廣泠就此知道,落塵如今住在沱山底下的一個小竹屋裡。今日衣廣泠出宮,就是爲了前去小竹屋看她。
不疾不徐地走了大半個鐘頭,終於看到了眼前的竹屋。因房子所建時間不長,因此衣廣泠一到此處,便聞到了淡淡的青竹芳香。那香味撲鼻,置身得越近,越覺神情氣爽。
竹屋的四周是一塊藥草地,地面只發了芽,衣廣泠看呆了。
落塵正從山中砍柴回來,見着衣廣泠,他連忙行禮,然後隨即解釋,“娘娘,這是屬下種的幾株藥草!”
衣廣泠回眸一笑,不好意思地說,“什麼藥草?”看到落塵驚詫不已,她只能擺擺頭,“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已經很久都不會看病了。”
落塵不知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只笑着安慰她,“無論娘娘會不會給人治病,陛下都不會不喜歡娘娘的。”
“娘娘?”衣廣泠灑脫地搖了搖頭,“倘若如笙知道,你這麼稱呼我們,他一定不會高興的。我想,如笙一定還是會希望你叫他殿下,而我……”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最喜歡被人叫的,大概是小姐了吧。”因爲這是紫衣平日最習以爲常的稱呼。
衣廣泠見落塵臉色較差,不免拎着長裙,入了竹屋。
竹屋裡,正對着的,是紫衣的靈牌。上面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字,妻。
“謝謝你,落塵,紫衣總算有家了。”說着眼神垂下,淚水流出,“我想,紫衣若是在,她一定會很滿意你做的這個房子!”
落塵好像也挺滿足,“屬下也這樣認爲,因爲……”他嘴角終於現出了一絲滿足的笑意,“前幾日,紫衣託夢給我,說是很喜歡竹屋!”
聽到這些話,衣廣泠感動不已,在對方視線移開的時候,她迅速地擡袖擦掉了眼淚,“冬天的時候會很冷的,記得回宮拿點兒過冬的衣物!”她出屋,突然瞧見落塵那把放在牆角的長劍,“這長劍最適合的是殺、人,可你兩用,竟拿它砍柴了。”
落塵苦笑,“殺、人是很累的。”而後拱手,有些尷尬,“讓娘娘笑話了?”
“嗯?”
落塵立刻明白過來,“讓小姐笑話了。”
衣廣泠點點頭,兜着袖子在小院子裡坐了坐。那板凳是竹子做的,衣廣泠正要坐,落塵就阻止道,“小姐,這凳子我沒坐好,會很扎人的。”
“我覺得挺好。”衣廣泠搖搖手,玩味地笑道,“總比坐在地上要強得多,是不是?”
落塵不再廢話。
衣廣泠坐上竹凳子,歪着頭,看四周景色,“你的眼光不錯,這裡風景很好。如果哪一天,如笙不想再做皇帝了,我們就一起搬來這裡,同你一起住。”
“小姐,這……”
“你放心,就算要住,我也一定會讓如笙自己做個‘窩’,不挪用你的!”衣廣泠連忙接口。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落塵有些羞於言表。
“我逗你玩兒的。”衣廣泠吐吐舌頭。
兩人閒坐了一會兒功夫,就分別了。回去的時候,在岔路口,碰到了花樓中的弟子玉玄。
玉玄躬身笑道,“恭喜小姐如願以償了。”
衣廣泠輕笑,“我雖如願,但花樓弟子卻未如願,不是麼?”乾脆地詢問道,“說吧,你們想什麼時候去”
玉玄回答,“如果可能的話,小姐,我們希望明日便去。”
“復國?”
“是。”玉玄興致盎然地說,“越早越好,花樓姐妹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玉玄,我是花樓人麼?”衣廣泠在這個緊急時刻,突然問出這麼一個奇怪的問題。
“小姐,你說笑吧。冰雲小姐乃玉國公主收養的女兒。冰雲小姐都爲玉國人,你自然也是玉國的人了。玉國被滅,現下正是我們復國的好時機啊!”
“復國?”衣廣泠再道,“玉玄以爲,復國最主要的是什麼呢?”
“回小姐,除非東璃國由我們花樓姐妹中的人統領,否則,它永遠也不可能象徵着我們的勝利!”
“難道勝利不應該是花樓弟子也爲國中人,可以自由來去,好好生活纔是麼?”衣廣泠分析道。
“這……”玉玄不說話了。
衣廣泠知道,同這些復國念頭根深蒂固的人在口頭上洗腦是不管用的。最關鍵的是,還是需要帶她們去東璃國感受感受。
“就照你說的,明日花樓姐妹同去東璃國!”這句話,徹底讓玉玄鬆了口氣。
當日晚,她將這件事兒一五一十地向夫君月如笙交代,並做下承諾。最晚三日便回北嶼國。
因其知曉,東璃國中,胡臾丞相是妻子的老熟人。爲此,月如笙纔會答應讓衣廣泠孤身前往。
“原本,你此行一人,爲夫很是擔心。可爲夫也知道,你重情重義,定然不會忘卻花樓姐妹的相助之情,所以這件事兒由你自己做主,只要……爲我好好保重自己。”月如笙拉着她的手,合在掌心,“若遇到急事兒,便去找父親。七星堂的弟子們一定會鼎力相助!”這個父親,是月如笙口中的‘老爹’,七星堂的老堂主。
衣廣泠胸有成竹地點點頭,“放心吧,如笙,我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
“你真的要帶她們復國?”
“復國一事兒豈是兒戲?”衣廣泠笑答,“我此去只是想個辦法,讓她們能夠全身而退,同時也可以放心地活着。”
“真有這樣的好辦法麼?”月如笙撫對方的腦袋。
衣廣泠輕輕地嘆了口氣,雙眼有神地眨着,“我相信,一定會有辦法的。”
“那爲夫就等你凱旋了。”月如笙張開雙手,緊緊地擁抱住了衣廣泠。
夫妻相擁,更顯離別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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