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鎮國公門口,衣廣泠朝祖母連老夫人行了一揖,就步上了停在府門前的精緻的馬車。
馬車非常寬敞。
即便容納了三小姐夏雪瀅和四小姐夏雲朵乃至連老夫人以及自己四個女人,都還有很寬的空隙。
車外四角花紋精緻,顏色豔麗。遠看過去,還墜了金色的鈴鐺。
起初衣廣泠並不知道那所掛鈴鐺到底有何用處,直到對面坐着的連老夫人看出她疑惑的神情,纔不由地笑了句。
“嵐兒啊,同祖母說說,你適才一直在看什麼呢?”
衣廣泠拱手,恭敬地看着連老夫人,“祖母,嵐兒不明,爲何這馬車要掛着幾個鈴鐺。如此一來,不是有些擾民麼?”
連老夫人深重地打量了她一眼,不耐煩地解釋道,“這鈴鐺可是掛了很久的,嵐兒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突然的疏忽,衣廣泠有些心慌。
“嵐兒……嵐兒……”連老夫人見她失神,又禁不住喚了幾聲兒,然,沒有任何的迴音。
一旁那僞裝地格外賢淑的三小姐夏雪瀅卻替自己解釋了,“祖母,您忘了麼,姐姐往常都是跟陳陽大公子出去玩耍的。他們所乘的馬車可從未掛過這東西!”本來是搏得好感,卻沒想到真的幫上了衣廣泠的忙。
她溫和地朝身旁坐着的夏雪瀅笑笑,然後也起手,看向連老夫人,“是啊,祖母,嵐兒經常同義兄們一處,許久都不曾坐這類馬車了。”
連老夫人離開了這些年,自然不大記得夏流嵐的喜好了。所以不曾懷疑,便繼續說道,“平日出宮辦事,街上往來百姓繁多,爲了能夠出入順暢,你父親便命人在這馬車上繫了金鈴鐺。此番,這馬車只要過街穿巷,也不會因爲事情緊急而傷人了!畢竟,這鈴鐺可以以示提醒。”
衣廣泠聽後,情不自禁地笑了句,“呵呵,祖母,嵐兒以爲,父親顧慮地太多了。您想,這青天白日的,能夠乘坐這樣馬車的人,還能是貧窮百姓麼,那老百姓看見這樣氣派的馬車,不用金鈴鐺提醒,自個兒就會主動地退到一邊……”了字未下,她餘光就掃到了連老夫人陰晦的眼神。
估計自己這一說辭惹得連夫人不大高興了。可是就這麼一番講理的話,她何以露出那樣鄙棄的眼神呢?
那夏攸說起來也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她適才也只是有理的笑言,難不曾還有失閨訓不成?
想了許久,她才果斷地垂着首道歉,“祖母,嵐兒失言了!”
連老夫人冷着眸,不悅地丟了一句話,“祖母早就同你們說過,不要時不時地揣度你們父親,他做什麼事兒,自有自己的道理!”
“是!”這一聲是,答應的便是三人了。不過夏雪瀅和夏雲朵都不約而同地掃了她一眼。估摸着,是想說,瞧姐姐你將我們害的?
衣廣泠故作大氣地一笑。
然後平和地朝身旁坐着的兩位妹妹吐了吐舌頭。
夏雪瀅和夏雲朵見之,很是吃了一驚。
……
馬車抵達南音廟,還未入得廟門,就看見外面扎堆坐着躺着的老百姓。
他們衣衫襤褸。露出的手臂也長滿了瘡。嘴脣泛白,臉上油光。
一個躺在地面的老伯,手用力地捂着胸口,歇斯底里一般地嗚咽着。
三小姐夏雪瀅快速地摸出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子,隨後將目光瞅向了衣廣泠,“姐姐,看樣子,那老伯疼得厲害,你醫術好,便給他治一治吧!”
身旁的夏雲朵也跟着不懷好意地附和,“是啊,大姐,你以前不是常說醫者仁心麼。這總不能空口說白話吧!”說了這些,忽然覷見了身旁連老夫人的臉,於是硬氣的語氣立刻輕了輕。
然而,連老夫人並沒有爲此動怒,反而跟她姐妹二人一條心,“是啊,嵐兒,你醫術高明,不如就給這些人看一看吧,也好對症下藥啊!”
衣廣泠躊躇片刻的時候,忽然發現夏雲朵投射過來的打量之色。
她這麼觀察着自己,莫不是因爲她上次試探不成,所以纔來這第二次的試探?
“姐姐,你怎麼了?”夏雪瀅又在添油加醋了。
衣廣泠微怔片刻,就俯身蹲下,將手指搭在那些病人的脈搏上。
立着的兩人看着那滿身是瘡的病人,都禁不住退了幾步。
衣廣泠知道,她不是什麼太夫,治病救人的事兒早就是已經成爲了過去。所以她佯裝得看病的時候,害怕被其傳染,還狠狠地憋着氣。
等到看完之後,換下一位的村民時,她才得以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如此做法,真是挑戰她的耐力。
在接二連三地這麼敷衍應付了以後,就瞧見南音廟裡走下來兩個人。
看地十分清楚的,是月如笙的身影。
她手指搭在別人的脈搏上,可視線卻落在了自石梯下來的月如笙的身上。
月如笙正在跟廟門師父閒聊,忽一轉眸,也望見了她。
看着她肆無忌憚地搭在病人的脈搏下,心下一急,連忙奔下石梯。
揪住她的手臂往懷中一拉,語氣生硬地難以形容,“誰讓你來這兒的?”
衣廣泠看着他動怒的表情,沒悟出什麼緣由,只是呆呆地指着自己,“這裡……不能來麼?”
月如笙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道,“不是不能,只是他們……”眼睛瞟向了那些病人,“他們這病要是會傳染呢?”
聽着傳染二字,一旁立着的連老夫人也跟着後退了好幾步。許久,握着佛珠的手臂一擡,“夜王殿下,你說他們這病都是會傳染的?”
夜王殿下這才注意到連老夫人這幾人,於是迴轉過身,恭敬地回答,“老夫人,本王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他們病得古怪,本王有些擔心……”迴轉身,覷着衣廣泠的手,“走,讓太醫給你瞧瞧!”
害怕身後幾人看出此刻的不對勁兒,衣廣泠連忙抽開手道,“殿下,你不用擔心。臣女自個兒就是太夫。”
月如笙腳步驟停,幽深如潭的雙眸莫名透着擔憂,但礙於幾人在場,他也不好說旁的什麼,只能斜眼一瞟,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哦,是啊,你本身就會看病!”
那拽着衣廣泠的手火熱難耐。
衣廣泠有些不安。在對方快要鬆開手的剎那,她卻食指用力地在手心處按了按。
月如笙察覺,凝眸看向她。
“這些人,就是陛下交給你的任務?”
月如笙平和一笑,簡單幹脆地用了一個字回答,“是!”
她有些不忍地看着月如笙,然後很想問一問。
既然知道這些人的病有可能會傳染,那爲何要派他來處理這件事兒呢?難道陛下就不擔心他有可能會染病的麼?
他柔情似水的眸光靜靜地看向她,只是低低地說了一句,“我能應付!”
一旁的連老夫人心中納悶,看這夜王殿下的神情,難道真的對她這大孫女感興趣麼?
當初帝都的傳言難道也是真的麼?
連老夫人深深地打量了兩人一言,而後便對三位孫女說了一聲兒,就自去那廟中施米粥去了。
廟中雖非人山人海,但到底排了一條龍。病重的,病輕的,手中拿着個陶碗,都緊緊地站在施米粥棚外。那連老夫人不忍心,也自去幫忙去了。
三小姐夏雪瀅和四小姐夏雲朵也陪同在側。只是衣廣泠有些納悶,這麼多的病人,爲何宮中太醫沒有來?是她沒看見麼?如果真是什麼傳染病,不是應該大加制止麼?
“祖母,您先回去吧,這兒我們來便是,倘若……”夏雪瀅爲了討好連老夫人,不禁溫和地勸說道。
連老夫人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要真是什麼大病,那呆在這裡的夜王殿下不是早就出問題了麼,怎麼還能安然無恙地出現在你們的面前呢?”
夏雪瀅一想,覺得很對,“祖母說得極是,雪瀅多想了。”
然後,三人就繼續給那些病人盛粥。有病在身,不能只想着填飽肚子,還得想辦法根治。
所以衣廣泠想了片刻,便起身去找廟門裡的住持。那女住持看了她片刻,欣喜地笑了,“夏小姐莫怕,這陛下早已派了文廉太醫來救這些人了。”
“文廉太醫?”衣廣泠沒有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只是愁眉緊鎖地覷着那女住持,“那……這位太醫現下何處?”
“哪,他不來了麼?”女住持凝眸一看,方瞧見那徐徐從後院裡邁步出來的中年男人,然後食指對着衣廣泠一指。
“多謝師父!”衣廣泠和樂恭敬地朝女住持鞠了一躬,然後緩步往文廉太醫方向走去。
剛剛走到跟前,還未問候,那文廉太醫貌似就認出了她,“這不是鎮國公的長女,夏流嵐夏大小姐麼?”
衣廣泠欠身,“文太醫,流嵐有禮了。”
“流嵐小姐,你怎麼在這兒來了?”文廉湊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隨後就伸手握住了衣廣泠的手腕,摸了摸脈搏,然後捋着鬍鬚道,“這南音廟的人病得古怪,你可別被傳染上了。哪,讓夫給你摸摸脈。”邊摸邊自言自語地說,“嗯,你近日以來,是不是焦慮過度,寢食難安啊!”
當着身後的幾個太醫說着這樣的話,衣廣泠有些不好意思。面色泛紅,尷尬地點了點頭,“文太醫說得真準兒,近來不知因何,心力交瘁。身子也很有些不舒服。”
“這樣吧,老夫給流嵐小姐開幾副藥,你回府便用了試一試!”正要從自己的藥箱裡拿紙筆,身後幾個年輕的太醫卻笑得合不攏嘴。
“文太醫,夏大小姐的醫術可是出了名的,這些小病哪需你操心哪!”
聞言,文廉太醫才恍然大悟起來,“哦,對。流嵐小姐,您自個兒醫術就十分精湛,哪用我這老頭子看病。老夫可真是……”不好意思,再度收起紙筆。
衣廣泠連忙出手阻止,“文太醫,您就給流嵐開點兒藥吧。這一生病,哪還有精、力給自己看病呢?”
見對方目色柔和,而其說話又十分地客氣。於是文廉誤以爲此女是不想自己尷尬,所以也便隨了她的意。
“既然這樣,老夫就班門弄虎,給流嵐小姐開一個藥方了。”文廉擡眼盯着對方的眼睛。
衣廣泠再次恭敬地欠身,表示了謝意。
其實她特別地苦惱,自從穿越成了夏流嵐以後,她就相當於頂了一個醫者的頭銜。無論是給別人看病,還是自己生病,他人都會將這個所謂的任務理所當然地扔給她。因此她覺得,這在日後,都將是一個難題。所以必須抓緊時間,替自己謀一個出路。
好在這文廉太醫看上去醫術高明,人品端正,若是拜在他手上,沒準兒這夏流嵐的醫術能夠重新拾起。但是衣廣泠看着身後的那些人,她果斷決定這件事兒還是以後再說。
“幾位太醫,流嵐先告辭了。”客氣疏離地行個禮,衣廣泠就帶步離開。
夜王殿下月如笙剛剛有事兒,走地匆忙。此刻,正在察看南音廟的住宿問題。
南音廟後院只有幾間廂房。按道理說,也沒有多少人住。可奇怪的是,有一間廂房,直到現在都還是緊閉的。
月如笙想將其房挪用給病人住,卻遭到了那女住持的否決。
“殿下,此地已有人住下了。”
就這麼一句平平凡凡的話,就立刻堵了他的口。
月如笙感到好奇,趁着女住持沒在場的時候,就去推那間房門。
那房門發出吱呀的聲音。
然,推門之後,並沒人。
倒是走廊裡,一個戴着天藍色碎花布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她手中掛着個小竹籃,竹籃裡是新鮮的蔬菜。
看她過來的方向,應該是南音廟的後門。這廟中,都已經成爲難民窟了,爲何她卻沒有半點搬走的跡象呢?
那人走了許久,忽然也發現了站在自己家門口的月如笙。於是再次壓低了眸子,往屋子裡躥去。
在要合門之際,月如笙突然攔下她,“等等,本王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那中年婦女支支吾吾地說,“夜王殿下認錯人了,您哪能認得我這一個鄉野村婦呢?”
如果不是心裡有鬼,她爲何不敢直目相對,另外,月如笙從頭到尾,都沒有透露過他夜王殿下的身份,眼前這個所謂的鄉野村婦是如何知道的呢?
有貓膩。
大膽地去阻止那人關門,那中年婦女女卻不小心將竹籃子的蔬菜給打翻了。
“如笙?”遠處的衣廣泠似也尋到了這裡,大方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月如笙剎那回眸,頓了下,驚喜道,“嵐兒?”
這中年婦女一聽,手忙腳亂地撿打翻在地的蔬菜。
“你在這兒做什麼?”
“查查住宿條件,爲那些病人想想今夜住處。”月如笙回這句話的時候,斜眸朝衣廣泠示意了一下,“然後發現了一個熟悉的人。”
“熟悉的人?”衣廣泠調皮一笑,“哪,我倒要看看,怎麼個熟悉法?”說着蹲下,霸道地擡起那中年婦女的下巴。這一擡,衣廣泠惶惶不清楚,可站立着的月如笙卻震驚了。
這個容貌的女人,分明是……跟着冰雲公主嫁到北嶼國來的丫鬟平茹。自冰雲公主死後,就再也沒有看見過這個女婢。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聽着月如笙低聲喃喃着平茹,衣廣泠狐疑道,“平茹,平茹是誰?”
月如笙伸手將蹲着的衣廣泠拉起來,面色晦暗地回道,“她是……當年隨同冰雲公主嫁過來的丫鬟平茹?”
“什麼?”
衣廣泠沒想到在這樣的小廟裡,還能遇到這樣身份奇特的人。好奇的同時,不禁也有些激動。
那麼……當初冰雲公主做過什麼,丫鬟又爲何會在這個南音廟呢,她居身此處,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麼?還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呢?
衣廣泠同月如笙對視了一眼,立馬走進了屋中,隨之撲通一聲,將門給合上了。
垂首的丫鬟平茹一個勁兒地發着抖,全然不知此刻會處於這樣走不得說不得的境地。
“說吧,爲何會在此處?”衣廣泠審問歹人時,從來都是義正言辭。清麗的瞳光,給人的感覺就是。
你要是不說,就得死!
那平茹慌張地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語。
“小姐,奴婢……奴婢是跟着那些村民逃過來的!”她嗚咽着,以此想要搏得丁點兒同情。
然,衣廣泠卻撐着腮冷笑,“平茹,你這謊話編得可不怎麼好。要知道,逃到這南音廟的人,可都是些得了病的人。現下,也不像你,還有地方好好地歇着住着。而且……”眸光一掃,“你這籃子裡是從市集買來的新鮮蔬菜吧。呵,南音廟裡哪有還有像你如此悠閒的人?”故作高深地覷了覷仍然站着注視着她的夜王殿下,“如笙,你受陛下的旨意,來這兒醫治病人,應當對所有的病人做過記錄吧,要不你去將記錄拿來一觀……”
月如笙被譴來也不過半天的功夫,他哪裡有時間做什麼記錄?可是他不用想,就微笑地應了聲兒好。然後故意做出要開門的架勢。
這兩人慾擒故縱的戲碼配合地相得益彰。
是以,這跪地的丫鬟平茹只能匍匐求饒,“夜王殿下,小姐,奴婢錯了,錯了。”
她哭泣着,一把鼻涕一把淚。
大步上前,她扯着平茹的衣服,比月如笙想象中還要果敢,“說,你爲何在這兒,你家主子……到底是怎麼死的?”
那平茹害怕地回稟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是……是自盡而死的。”
“自盡?”
衣廣泠和夜王殿下一怔。
“不錯,她在生了小公主以後,就……就喝毒酒自盡了。”平茹匍匐痛哭,“老奴是跟着公主殿下一起來這北嶼國和親的,公主……公主殿下去世,奴婢……奴婢也回不了家啊,夜王殿下啊,奴婢從沒有做過什麼害人之事兒,求您們放了老奴吧!”
“放了你?!”衣廣泠猶豫不決之際,連忙將月如笙拉到一邊,諱莫如深地詢問,“如笙,既然浴仙樓的三位公子都在查詢冰雲公主的事兒,不如我們就將她交給他們,也好還了那三位公子的人情。”
月如笙點點頭。
“那……”衣廣泠斜眸,“我在審問兩句?”
“嗯,好!”
全程,月如笙沒有說過一個不字,更沒有認爲衣廣泠是在逾權。相反地,他還覺得自己的心上人很霸氣。
而且腦子靈活,分析事情,有理有據。
他很歡喜。
自己會喜歡上這樣的女子。
那平茹說起來也只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丫鬟,衣廣泠對她兇,命她回答自己的問題。她也不能說半個不字。
所以這一趟審問便變地十分地順暢。
“冰雲公主有什麼秘密是你知道的麼?”
那平茹低聲回道,“公主殿下……剛來北嶼國,就出宮見過其他的男人。”
“其他的男人?”衣廣泠繼續問道,“你可有跟着,那男人是怎樣的相貌?是胖是瘦,高矮如何?”
平茹搖搖頭,“公主殿下當時特別驚慌,出宮的時候,誰都不讓跟着。”
“這麼說來,你也沒見過?”衣廣泠凝着眸子道,“那你怎麼知道,你家主子出宮是去見男人去了呢?”
平茹有些害臊地回答道,“公主殿下在出宮前,將她給所織的腰帶拿走了,那……那是一條男人的腰帶!”
聽了這平茹的話,衣廣泠頓時就有了懷疑。
那月如笙聽後,也漠然地走到了平茹的跟前,“冰雲公主同我父皇的關係如何?”
聽了月如笙的問題,平茹雙肩開始打顫,“殿下,公主殿下來這北嶼國途中的時候,心情就不怎麼好。後來到了皇宮,心情就更加不好了。”停了會兒,忽然接着道,“特別是陛下知曉公主殿下有了身孕以後,就經常來宮中發火。同公主殿下說話時,也不讓奴婢們在場。可是……”她擡起淚光點點的雙眸,“老奴偶爾有一次隱約看到,陛下掐着……掐着公主殿下的喉嚨,說是……說是要殺了她!”
聽了這些,衣廣泠心中大致有了基本的判斷。如果皇上和冰雲公主之間的關係真像平茹所描繪的這般悽慘的話,那一定是二人不合。
不合的話,就說明二人感情不好。
能讓皇上生出想要掐死冰雲公主的衝動,那隻會有三種可能。
一種可能是皇上深愛這位冰雲公主,而冰雲公主給他戴了綠帽子,所以皇上心裡不高興,就總喜歡發火。
第二種,可能是冰雲公主所見的這個人,因爲什麼威脅到了皇上,所以皇上很不甘心。
第三種,可能是因爲皇上天生就是個喜歡發火的,對於敵國的人,討厭到變態。
想到這兒的時候,衣廣泠便笑了。
因爲她認爲,這最後一種可能應該不能算是一種分析,而是她自己分析上的變態。
“笑什麼?”一直關注着她的夜王殿下突然問了句。
回過神來的衣廣泠,面色紅潤,不好意思地朝他扁扁嘴,“沒什麼,我胡思亂想。”說完,她又突然想起來陪同祖母施粥一事兒,所以着急地同月如笙打了聲兒招呼就提着裙襬,朝着南音廟前院跑去。
“嵐兒?”
對着那瘦弱的倩影,月如笙有意識地輕喊了一聲。
步停,轉身。
衣廣泠盯着月如笙的眼睛,“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小心點兒!”月如笙關切地笑笑。
衣廣泠比出剪刀手,在自己的臉蛋前劃了劃,笑如春風,“放心吧,我絕對可以好好保護我自己!”剛要擡腿,她忽而也轉過臉來,嬌滴滴地警告了一聲兒,“如笙,多多提防身旁的豺狼虎豹!”
微風吹拂着雪色髮絲,月如笙臉上明燦的笑容裡有一閃而過的柔情。
……
衣廣泠跑得急了些,抵達那施粥的地方時,連老夫人已經歇着了。
身旁的夏雪瀅正給連老夫人捶着肩。
“祖母?”衣廣泠欠身。
“一來廟中,就不見人影?!”貌似抱怨了句,那連老夫人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適才去哪兒了?”
衣廣泠實話相告,“嵐兒四下逛了逛。”
“逛?”聽着這個字,連老夫人擡眸,瞪向她,“究竟是閒逛,還是有目地的幽會呢?”語氣生硬地有些恐懼。
一旁站着的夏雲朵嘴角露出譏笑。
“嵐兒的確是在廟中逛逛,只是不想在後院裡遇到了夜王殿下,後來爲了瞭解傷員,嵐兒便同殿下隨意閒聊了幾句。”衣廣泠生出一計,“祖母,這些村民,病情嚴重。雖不能確定是否會互相傳染,但小心一下還是很有必要的。”
那連老夫人拜佛這麼久,一聽這個,心裡又莫名地哀傷,礙於請教之際,所以語氣也略略緩和了些,“那你覺得這些人還有救麼?”
衣廣泠搖手,“嵐兒不知。”
幾人沉寂。
可夏雪瀅和夏雲朵再次聽到傳染兩個字的時候,就有些坐不住了,忙將目光對上身旁的連老夫人。
“祖母,姐姐說得是,您要是被傳染了,我們回去怎麼向父親交代啊?”夏雲瀅瞟了一眼夏雲朵,示意她也忙着勸勸。
那夏雲朵會意了她的意思,連忙跟着附和,“是啊,祖母,出發前,父親早交代讓我們剛好照顧着您。若是……若是您出了什麼事兒,我們可怎麼辦呢?祖母,您還是聽大姐的話吧。何況這粥不是已經施得差不多了麼。”
連老夫人看看左邊的夏雪瀅,再看看右邊的夏雲朵,半晌,方點了點頭。
連老夫人起身後,又猶豫了好半天沒動。良久,來到了衣廣泠的身旁,目光悽切而又慈祥。
“嵐兒啊,祖母知你醫術高明,若是這些人還能救,就想想辦法吧。要是缺什麼的短什麼的,只管來告訴祖母。”
雖然衣廣泠初見這連老夫人,就覺得她爲人圓滑。但是在生命面前,這位連老夫人是充滿敬意的。而且她本身還比較信佛。也深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
所以能在離開的時候,低下身來請求她不怎麼喜歡的衣廣泠,可見她的心本身是很善良的。或許是因爲世俗偏見,她在看問題的態度上同衣廣泠這個小輩不同。
如此,才存在很多大大小小的矛盾。
看着連老夫人這麼真誠,衣廣泠躬身笑笑,“祖母放心吧,嵐兒一定竭盡所能,救救這些老百姓。”
連老夫人拈着佛珠,絮絮叨叨地念了一段咒。然後才被身旁的老媽媽攙扶着上了廟門外的馬車。
腳步踩在步輦之人,老夫人回頭。
“雪瀅和雲朵就在就留在這裡幫幫你們姐姐。她看病總得需要個下手什麼的。”
三小姐夏雪瀅和四小姐夏雲朵沒有異議,紛紛表示贊同。唯有衣廣泠,覺得這二人呆在此處有些礙眼,就好像憑空長了幾個尾巴似的。
互相對視了許久,衣廣泠纔將丫鬟紫衣喚到了身旁。附耳令她去廟裡的女住持那裡去借了兩塊布帛。
然後帶來了,伸到了夏雪瀅和夏雲朵的身旁。
“哪,用它捂住鼻子和嘴!”
看着紫衣手上灰溜溜的兩塊舊布。兩位小姐都有些嫌棄。
衣廣泠不急不緩地走到紫衣身旁,雪色手指定着那東西,“怎麼,嫌髒?”
兩位小姐不說話。
衣廣泠細眉一斜,脣邊笑容盡現,“二位妹妹,姐姐不要,是因爲姐姐本就會醫,所以纔不害怕。”停了停,看這二人還是沒有動作,心中又生一計,“好啊,紫衣,妹妹們不用,你我二人便拿來用吧,反正到時候我們健健康康地就好了!”
話畢,那三小姐夏雪瀅飛快地上前,將那灰布兜在了手上,“那就多謝姐姐了。”朝身旁呆愣着的夏雲朵看了一眼。
夏雲朵無法,也只能接過,系在了臉上。
其實,如果真有傳染性,遮個布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可是衣廣泠就是要弄得這麼神秘。因爲她的大題小做會令對面的兩位不懷好意的妹妹對她感到畏懼。
回身後,衣廣泠脣角浮現出了不屑的笑意。心想,就算你們在此處監督我,又如何,反正有醫術墊底,你們也不敢怎麼招惹我?
果不其然,就因爲這個,二人安分了不少。也不敢再說什麼重話激怒衣廣泠。就只在那施粥棚裡,給衆位病人盛粥。
不過從她們遞碗的表情來看,即便是蒙上了面,也無法降低她們心目中的恐懼。所以,爲避免手上沾染上一點點的病菌。她們全部是將碗放在桌子的邊沿,由那些尚且能夠行動的病人自己端走。
衣廣泠雖然心中也有一絲擔憂,但看醫治的文廉太醫也沒有采取任何的措施,心想此病也並非無藥可治。
所以,爲了不漏出破綻,她也理所當然地模仿一二。
說來也怪,施粥過程中,有一位個矮的中年婦女,蒙着頭紗,匆匆地行到了施粥棚前,然後將自己的碗懸空遞給了夏雪瀅。在同婦女對視了一眼後,夏雪瀅和夏雲朵幾乎同時愣住了。
衣廣泠立在不遠處,看病是假,細心觀察兩人的舉止是真。
“哎呦。”三小姐夏雪瀅捂着肚子,突然疼痛地叫起來。瞥眼看向身旁的四小姐夏雲朵,“四妹,我到後院方便一下。”
四小姐夏雲朵雖然沒有表情,可是她也走神了,瞳孔裡充斥着說不得的苦惱。在夏雪瀅走後,她稀裡糊塗地接過了湯勺。然後用目光橫掃了面前的中年婦女一眼。
“哎哎,姑娘疼疼疼。”正僞裝地給身旁大叔把脈的衣廣泠聽到哀痛聲兒,便連忙轉過了注意力。
“大叔,不好意思,我輕一點兒。”
說完這句話,她在擡眼望向施粥棚時,卻哪裡有那四小姐夏雲朵的影子。
只有廟中的一位女師父,正在給剩下的病人施粥。
她快速地起身,三步並兩步地走到了那女師父的身旁。
“師父,剛纔那位施粥的小姐呢?”
小師父哦了一聲兒,朗聲應道,“適才喝粥的老婦人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那小姐便主動將她送往廟外去了。”
“廟外?”衣廣泠一聽,心中禁不住疑惑。連忙周整了一下衣服,就吩咐丫鬟紫衣幫她守着。
只可惜,來晚了一步。
一出廟門,她便同四小姐夏雲朵狹路相逢。
“四妹,你剛剛去哪兒了?”
“剛剛有位大嬸身子不舒服,所以我便將她送到門口了!”乾脆的語聲響起,“姐姐這麼急着尋我,是有什麼事兒麼?”
當着夏雲朵的面,她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迎着自己這四妹妹往廟中院落走去。
不過她遲疑地頓在廟門,看向那中年婦女時,只覺得有些奇怪。
那中年婦女真是身體不舒服麼?
“怎麼,姐姐,不進去麼?”夏雲朵凝眸望着衣廣泠。
她抿脣笑笑,“不,我只是在擔心你剛剛送走的那位大嬸。”故作躊躇地建議道,“四妹,她還有病在身,不如等她養好了傷,再送她回家吧。姐姐這就去叫她……”
“不用了,大姐,我已經替你問過了,她什麼事兒都沒有。”四小姐夏雲朵懶洋洋地回答道,“還是去施粥吧,人這麼多,妹妹真擔心那些米粥會不夠。”
“如果能把這事兒稟報給陛下,或許也用不着那麼擔憂了。”衣廣泠自知那個話題再也接不下去,就只能順應了形勢另外折了話題。可她的神彩泛着得意之色,“我想,夜王殿下心中早就有數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無意識地。可能心中對夜王殿下這個人已經充滿了敬佩。又或者心裡也因爲自然而然的相處萌生了一絲情意。
情這個東西,一旦有了。那不知不覺的幸福有時就會突然撞擊着大腦。
於是便有了這時不時的自言自語。
夏雲朵脣上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姐姐同夜王殿下的關係?”
衣廣泠淡然回答,“四妹,姐姐同他的關係,你不是早就清楚麼?”而後擡起眼睛,覷着對方的臉,“何況,四妹心裡,不是跟我一樣?”
不是跟我一樣?這句話猶如夢魘一般,深深地覆着夏雲朵的心。彷彿有什麼東西撲拉一下,就令她萬分彷徨。
難道她看出什麼來了?
難道她知道自己對南王殿下別有用意的心思了麼?
難道她想利用自己這點兒弱點,加以報復麼?
瞅着衣廣泠如沐春風的面龐,夏雲朵開始不安了。
自從懷疑那下山的中年婦人同四小姐關係非同一般的時候,衣廣泠就有些彷徨了。如果她能有機會溜出去,那麼就一定能夠親自將那中年婦人拉住問上一問。可是適才那四小姐極力阻止,她根本沒有辦法脫身。
奇怪地是,那三小姐夏雪瀅自從到後院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這不禁令她更加心生困惑。
“四妹,三妹去了何處,怎麼現在還沒有回來?”衣廣泠決定主動出擊。
夏雲朵毫無表情的臉往上一擡,手上盛粥的力道更大,“她說她肚子疼,到後院方便方便。”
“肚子疼?”衣廣泠故意做出一副驚詫的表情,然後巧笑倩兮,“大姐是大夫,不如讓我去給她看看,是不是今兒早上吃壞什麼東西了。”
四小姐夏雲朵對於夏雪瀅的舉動也甚爲奇怪,所以不及思索,她便將手中的勺子遞給了身旁近在咫尺的小師父。
取出粉色絲絹,慢慢地在掌心處擦了擦,就挑起眉毛,笑着道,“要不,我們一起到後院看看吧。”
抵達後院之際,卻沒遇到什麼人。除了那搬着把板凳坐着的文廉太醫。文廉太醫眯着眼睛,正同其他幾個太醫給躺在地上的病人把脈。
衣廣泠帶着親切的笑容,走到了文廉太醫的身旁,躬身道,“文太醫,很抱歉,打擾一下,您在診脈途中,可曾看見家妹?她適才身子不適,說要來這後院歇歇。可現下一眨眼,人卻不見了……”兩手一攤,表示奇怪。
那文廉太醫靜立不動,依然沒有說話。
衣廣泠忍不住同身後跟着的丫鬟紫衣對視了一眼,只能沉默地立着。
文廉太醫看完了脈,這纔將自己的小眼睛轉到衣廣泠的身上,“不好意思,流嵐小姐。老夫看病摸診素來有一個習慣,若是這脈沒有摸完,是不會同人說一句話的。”
聽了話,衣廣泠只能微微欠身,“文太醫,不好意思,流嵐並不知情。”
那文廉連忙扶起衣廣泠,“流嵐小姐,不敢當不敢當。”他小眼睛往遠處一移,“適才雪瀅小姐,口舌乾燥,冷汗直冒。所以老夫便替其摸了摸脈。”有些心焦地吸了口氣,“看樣子,病地不輕。所以老夫給她開了一副藥,便令她回去歇息去了。”
“家妹病了?”衣廣泠莫名詫異地再次問道。
“嗯,病了!”文廉太醫繼續點頭。
“不可能啊。”四小姐夏雲朵不以爲然地懷疑道。
文廉太醫連忙咳嗽了一聲兒,然後嚴謹地摸着鬍鬚道,“雲朵姑娘,老夫從不錯診。雪瀅姑娘如此,興許是因爲……特殊時期!”說道這個,他的老臉還禁不住紅霞漫天。
衣廣泠癡癡地笑了。
剛纔文廉太醫所說的症狀,怎麼這麼像來了大姨媽呢?
呵呵。
“多謝文太醫!”衣廣泠繼續恭敬地行禮,然後轉眸看了一下四小姐夏雲朵,“四妹,我們過去說。”
低眉冷肅地將夏雲朵叫到一旁,然後對其說道,“依大姐看,估計是三妹那個來了。”
“那個?”夏雲朵糾結。
衣廣泠貼耳過去,很理智地將大姨媽說成了月事。然後夏雲朵也一倉皇,進而不再多言了。
不過,她並不就因爲這個,就減輕了對夏雪瀅的懷疑。雖然大姨媽造訪,的確不可預料。可是於這個時候造訪到這個地步,就有些奇怪了。
正自思索,忽然瞧見夜王殿下立在大門處,負着手,神情憔悴。
衣廣泠頓覺狐疑,輕輕地走過去,纔打量着他,問,“你臉色怎麼這般難看……發生……什麼事兒了?”
夜王殿下低低的語聲響起,“她死了。”
“她?”衣廣泠凝着眸。她一雙大大的眼睛,泛着流光。眼角也開得恰到好處地嫵媚。
月如笙凝着眼睛一斜。
衣廣泠知道了。隨之面色凝重。
這冰雲公主的丫鬟平茹交代了這麼幾句話,就突然死了,怎麼會呢,到底是誰殺了她?
想要跟去房間看看屍體,查一查線索,可是院子裡的這些人令她腳步都不能邁開。尤其還有那夏雲朵在場。
在知道自己沒有什麼辦法以後,衣廣泠有些心憂。好在這身旁的夜王殿下輕聲告訴了她。
“別擔心,你三妹的去向已經在本王的掌控之中!”
衣廣泠聽後大喜,隨之壓低聲音,“可有什麼發現?”
“藥!”夜王殿下劍眉輕輕地一挑,“因爲她用了藥!”
藥?衣廣泠腦子轉得非常地快,能夠用到藥這種東西,只怕那夏雪瀅別有用心。她這麼着急的離開南音廟究竟是因爲什麼事兒呢?
在她繼續思索之際,夜王殿下卻彎起脣角笑了,“要想知道爲什麼,記得來找我。估摸着晚上,落塵那邊便會有消息傳來。”
衣廣泠看着,不禁用眼神示意。
她說,你可真聰明。
月如笙也用眼睛朝她示意。
他說,夫人也是。
兩人之間眉目傳情的一幕落在四小姐夏雲朵的眼中時,她就已經氣地說不出話來了。可能是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這個權力去分開兩人,所以她就只能背過身去,獨自生悶氣。
然而,她爲什麼那麼動怒呢?
是因爲什麼,怒不可遏呢?
愛情,絕不可能,在她的心中,已有了南王殿下。可衣廣泠對着眼眸看過去的時候,明明看着怨氣沖天的夏雲朵。
那麼奇怪的舉動。甚至眼角都掛着悲傷。
會是因爲什麼?
衣廣泠自知,這帝都城中,她同月如笙親密關係的傳言已經根深蒂固。即便是在這裡當着幾位太醫的面,秀秀恩愛,她也覺得沒有什麼。
畢竟都知道的事兒,又何必前去僞裝。故意地僞裝關係不好,又有什麼好處?而且在她的心裡,是真的看好夜王殿下。衝她於死亡邊緣救下自己的那份情,衝他費盡心思地爲夏流嵐回到這陰謀深深的帝都。
另外,她作爲自己本人,也對夜王殿下月如笙有不能說出口的情愫。
“你是不是在幫我查探冰雲公主的事兒?”衣廣泠退後,背靠着柱子,“是不是先前你沒有聽我的話,直接去了浴仙樓?”
月如笙帶着一副懊惱的面容,格外惆悵地看着他,“哎,沒想到本王精心計劃的謀略,就這麼暴、露無遺了。”
衣廣泠眨眨眼,“所以說,殿下的保密工作該加強了。”
本來只是互爲挑逗,卻不想月如笙簡簡單單地回答了一句,“也好,省得本王在你的面前表現了!”
微風拂過雪色髮梢,二人只是靜靜地對看着。
互幫互助的選擇,攜帶着那妙不可言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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