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許家沸騰,張梓欽從被窩裡一探出來,就是飛天般的小道消息。
許家後院有一塊被特意圈出來的地,佔地也有一間廂房般大,周圍圍着半腰高的木柵欄。那地的中心位置長着一棵楓樹,高五丈有餘,擎着巨大的冠副,時值初春,氣勢宏偉,龐大的枝幹骨架上是一簇簇新生的綠葉。
可是不知怎麼地,有一小片顏色已成了深紅色,嫩葉在輕風的吹拂下,顫抖般搖曳着。
據說這棵楓樹,是當初年輕貌美的顏老太太入嫁許家時,根據女家的要求,特意在後院開闢了一塊地來種植這棵楓樹。許大老爺英年早逝,這一顆楓樹也變成了和顏老太太另一種愛情的詮釋。自然,這裡不允許一般人靠近。
然而,奇怪的是就在這一顆被許家大大小小用心呵護的楓樹下,此刻躺着一具乾癟的屍體,毫無水分,皮加骨頭,不堪入目。
此事大小姐知道後,急忙放下手頭的事趕了過去。
那具屍體被一塊白布遮着,被幾個下人擡走了。顏老太太早在大小姐到之前就在安排事宜,派郭姥姥親自清點許家的人數,根據有無缺人來判斷那具屍體是不是許家的人。
沒過多久,大小姐看着郭姥姥拿着名冊小跑到顏老太太身邊,二小姐的貼身丫鬟思思找不着人。此時全府上下都在傳這件事情,丫鬟思思無故殘死在楓樹下,死狀詭異。頓時,大大小小的人慌了陣腳,私底下議論紛紛,人心惶惶。
同時也讓人感到奇怪的是,許家四小姐許儀兒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可今早卻染了傷寒,臥病不起!
張梓欽搖了搖頭,想起昨晚大小姐欲言又止,沒道出來的話語,還真是諷刺,今早二小姐的貼身丫鬟就成了乾屍,四小姐得了病。
與此同時,張梓欽從許家下人的碎言碎語中聽到一種說法,都在說自從周家敗落,周大雄書信給許家說是依附老友家之後,發生了不少事,私下亂傳周大雄是周家的敗家子,掃把星,這次來戕害許家。
張梓欽嘆了一口氣,知道人的中傷是何其的厲害,同時深明人爲啥要長兩隻耳朵,就是被人嘲諷、批評,而這些人卻又孜孜不倦時,那麼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那是最好的辦法。
張梓欽一來一回一細想,在他敏銳的洞察下,許家先是二小姐鬧失蹤,再是家中現血坑,其次依附許家的周大雄途中險些喪命,最後四小姐得病和出了命案,這一系列的事情看似稀疏平常毫無關聯,背後卻不光鮮的很。
張梓欽苦笑道:“周大雄命還真背,偌大的家族在他這一代敗落,屈身北上又險些被刺殺,好不容易到了許家,許家又這麼不太平,落了個罵名。”
他心中卻明瞭:看來暗地裡對許家蠢蠢欲動的人不在少數,這些人巴不得許家一蹶不起。製造楓樹下乾屍的幕後人,巧妙利用近日城中被掩上了一層紗的詭異之事以及人的恐懼,來做了這一場戲,絕非是一個輕易對付得了的人。
還有,血字對於許家的意義,看來要一點點揭幕了。
張梓欽當然知道,家中的乾屍案必然不會報官,許家一方面要維護聲譽,一方面也不希望官府插手到許家。
果真,在晌午後,許家三百多號僕人都被召來開家儀會。大夥擠在巨大的廳堂裡,張梓欽也立在其中。
張梓欽見廳堂裡一片死寂,映襯着讓任何人都不敢大聲喘氣的壓抑氛圍,衆人一動不動,小心翼翼,佇立,低着頭,像是犯錯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呆然的似乎是一根木頭。
許家稍有地位的人此刻也站立着,在前面的位置是二小姐、三小姐、郭姥姥和周大雄,唯獨顏老奶奶面無表情地呆呆地坐着,大小姐立在一旁。
張梓欽閉目養神,不喜待會的一套封口話語。
只見顏老太太在這極度壓抑又極度詭異的的氛圍下,慢慢的挪動着兩片嘴脣,有點輕卻清晰可變的聲音,“今早之事,在調查清楚前,不許張揚,都聽明白了嗎?”
“是,老太太。”衆人齊聲迴應道。
張梓欽沒想到顏老太太就這麼說了一句,心中不由有點不滿:這次全家上下集合花了這麼多時間,讓人等了老久,這個老太婆居然只說了一句話!
在剛纔的家議會上,張梓欽看到大小姐面如土灰,無精打采,自然是被今早這一連環噩耗傷了神,於是又抽身偷偷溜去了財經苑。
財經苑是許家男當家的辦公之處,坐落在北苑折衝地。由於北苑無男子居住,因此落了個冷冷清清。同時財經苑明令禁止主子之外的人,沒獲得准許不得靠近,一旦違反,便是家罰中最嚴厲的體罰。
因此大小姐在財經苑勞作也便得到了清靜,當然,這也是張梓欽能夠三頭兩次的跟大小姐密會的原因。
張梓欽在確定無人見到他身影后,便進了財經苑,只見大小姐一籌莫展,眼神空洞,一副呆癡模樣,她纖纖玉手捏住茶杯的頂蓋,一上一下,渾然沒覺察到杯中的茶水已經打溼了桌邊的稿件。
張梓欽輕步上前,一把托住即將掉下來的茶蓋,喊得極輕,“大小姐。”
大小姐這才反映過來,雙眼依舊沒有神采,乾癟失去血色的嘴脣吃力的扯動了幾下,一口沙啞,“梓欽,這,這纔是血字之意麼?”
張梓欽見大小姐臉部微微抽搐,知道她悲從心來,眼前的事的確讓人難受,一時半會也不知道怎麼安慰。
大小姐眼眶裡泛着淚水,絮絮叨叨說了起來。張梓欽便安安靜靜一一聽完大小姐的敘述。
大小姐先說起了四小姐的事,四小姐孩孩今天一大早拿着手持的昨晚新買的風車小跑二小姐的住處,哪隻見到久未見面的二小姐後,直接大哭喊着:你不是我姐姐……
這些都是四小姐的貼身丫鬟給大小姐說起的。
大小姐也沒想問張梓欽有什麼看法,又說起自己昨日三姐妹在花園裡嬉鬧的場景。原來昨日二小姐回來後,三姐妹便一同遊玩後花園,尋找着一股踏春的感覺。
“妹妹,妹妹,你來追我啊……”二小姐機靈的右手抽掉三小姐頭上的玉簪,跑在了前頭。
三小姐的頭髮原是用髮簪定住,現在亂花飛舞般全散了下來,鬢髮如雲,烏黑亮麗,配上那精緻的臉龐,簡直是仙女下凡。
跑在前頭扭頭回看的二小姐,此時也放緩了腳步,心中驚歎人間居然有如此美麗的女子。
三小姐由於頭髮散了下來,二姐一回來又欺負自己,故作生氣的樣子,嘟着小嘴,幽怨的眼神看着二小姐,“二姐,你又欺負我!”
大小姐走在後頭,身後是緊隨的三位丫鬟,看着這一幕,也舒心一笑,心裡堵不住這個念頭:能這樣真好。
三小姐身穿翠綠莎純裙,跨着不大的步子追向二小姐,二小姐愣得反應過來時,已被一把抓住了左手胳膊。二小姐右手高舉着玉簪,用身體側着攔住三小姐,不理會三小姐此時臉上露出的一絲莫名驚訝,嘴裡不停的唸叨着:“就是不給你,不給你……”
掙扎了一番後,二小姐見三小姐放棄了搶的念頭,一個扭頭面對着三小姐做了一個鬼臉。一旁看的人都笑了起來,卻只聽見三小姐細微的聲音,“二姐,別動,有一隻紅蝴蝶落在你的肩上。”
衆人齊齊把視線定格在二小姐的右肩上,二小姐高高舉起的右手一動不動。
那隻蝴蝶靜靜的停駐着,四片薄如蟬翼有着美麗弧紋的翅膀緊緊得貼着高高聳起,頭前那對棒狀觸角成了兩道弧度,緊緊吸引衆人目光的肯定是那全身妖嬈的嫣紅,十分罕見。
此時,大小姐輕輕的走近,心中滿是疑惑,火紅色的蝴蝶讓人不禁聯想起近日家中的血坑,血字。
見二小姐維持着姿勢十分的不易,臉色居然有點不舒服。大小姐伸出右手,幾乎不動得慢慢靠近那隻蝴蝶。二小姐有點慌張,斜着目光,盯着那隻紅蝴蝶。
大小姐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已經對着那兩雙貼着的翅膀,可是不知怎麼地,二小姐一個抖身,右肩微動了一下,蝴蝶就展翅飛上了天空。
二小姐放下右手後,一臉的歉意,“大姐,我不是故意的。”
大小姐搖搖頭,笑着說道:“沒事,就是一隻蝴蝶而已。”
大小姐注視着這隻上下翩翩的火蝴蝶,心裡滿是疑惑:自己明明在蝴蝶起飛後,輕輕捏住了翅膀,卻只感到兩指間有一陣灼燒,硬是被那股刺痛掙脫了雙指。
大小姐說到這,張梓欽心下已經明白:二小姐身上的異樣已經不得不讓大小姐認真對待起來。
此刻,大小姐眼眶裡泛着銀光,可她極力剋制着不讓眼淚掉下來,又開始說起方纔發生的事。
在方纔的家議會結束後,大小姐和三小姐都安慰二小姐。可是,大小姐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自己的二妹雙手冰冷,體寒嚴重。大小姐此時本身就覺得二小姐有很多處不妥,這下真讓她亂了陣腳。
可二小姐是她的妹妹,親如胞妹,實在難受的很,這纔有了張梓欽進屋看到大小姐一副愁容癡人的模樣。
張梓欽見大小姐心情過於沉重,本身想多言幾句今早乾屍之事,也罷,其實心中不禁有了一個今晚行動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