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凜冽的夜風徐徐吹着,遠離了遮天蔽日的茂密竹林,頭頂上羣星閃爍,半月西斜,此時離破曉時分又近了許多。
先前這一窺,讓張梓欽心中滿是疑惑,怎麼會有血的氣味,還有那半張嬌小的娃娃臉又是怎麼一回事?他此刻彎着身子附在井口,將瓷燈靠了下去,試圖把井底的情況照個徹底,裡面黑幽幽的見不到底,先前看到的娃娃臉也不見了蹤影。
張梓欽一時拿不住主意,這麼冒然下井,倘若被小鬼設了陷阱,恐怕要屍落井下,永無見天之日了。可是,這井底必然別有洞天,有極大的可能是傳言中許家通往陰曹地府的‘鬼門關’。
就在張梓欽躊躇不定時,浣浣臉上卻一展笑容,雙眸滿含着笑意,嘴上說的很輕巧,“木金,這次你來決定。”她頓了頓,努着嘴,“你是要冒險下井英雄救美呢,還是回家睡大覺?”
張梓欽輕笑了一聲,自然要把大小姐救回來,只不過此刻他的鼻子又嗅到了一股從井底傳出來的血腥味,不由謹慎起來。可他倒沒有打退堂鼓的意思,立誓道:“不管下面有什麼樣的危險,我一定要把大小姐救回來才行,否則我的良心何安!”
只見張梓欽頭也沒回,前後一腳蹬在井壁,一路往下。
一旁的浣浣嘴角一勾,她已經從這男人的臉上看到了認真,還有說不清含義的責任,只不過在自己會心一笑後,臉上卻再也舒展不開那股欣慰,緊隨其後也躍入枯井。
這一落差,倒比張梓欽預想的大了許多,他估計也就三四丈的深度,怎麼就墜落了約爲十丈的時間。張梓欽心裡暗恨,這高度,這麼下去不摔斷腿腳,是不可能的。
張梓欽忙一腳蹬在井壁上,所幸這井的口徑並不是很大,這一腳蹬的生猛,因此他的身體偏向另一側,又及時出手一掌撐在面前的井壁上,這麼幾下來回,速度明顯緩了不少。
間隙中,張梓欽只聽到頭頂上方一陣撕裂聲,咯吱響個不停。原來上頭的浣浣早已發覺不對勁,一把銀月匕首插在井壁上,火光四濺,她也便順溜減緩了速度。
張梓欽原以爲可以這樣一路下到井底,可哪知下一腳踩了個空,身體擦在了井壁上,傾斜着身子直往下墜去。還沒啊上一會,撲通一聲落在了一個水池裡。
張梓欽猛地從水池中探出頭來,四下一片黑,沒等到將臉上的水抹去,又聽到落水聲,浣浣也墜入這個水池裡。
這池水十分的冰冷,讓人感到一陣激靈,四周又是黑的離譜,伸手不見五指。張梓欽忙找剛纔從手中脫落的瓷燈,一頭又扎進了水裡。
這水池約有一丈深,此刻水底黑乎乎的,卻在張梓欽腳處斜下方亮着淡淡的白光。張梓欽心中一喜,忙撥開水往下潛去。正當瓷燈伸手可及時,餘光瞥到瓷燈邊上居然有一張人臉!
這張臉和之前看到的娃娃臉一模一樣,只不過這次看的更加清晰。這是一張孩童的臉,即使慘白無比,滿臉的死氣,可依然無法遮掩住有棱有角的秀美。
這孩童的屍體只露出那張臉,其餘軀體的各部都埋進了泥沙中,或者就僅僅是一顆頭顱!
張梓欽在驚詫間咕嚕猛吸一口氣,嗆了一口水,慌忙拾起瓷燈往上浮,滿腦子祈禱着這孩子千萬別伸手拉住自己雜亂無章划動着的雙腿。沒多久,他安然無恙探出水面,手中舉着唯一光亮的瓷燈,長吁一口氣,衝着邊上的浣浣看去。
此刻,浣浣目光變得兇狠,一臉無情,雙眼死死盯着重新探出水面的張梓欽,右手中的匕首已經橫在了胸前。
這一下張梓欽看不懂了,怎麼好端端的浣浣一臉惡意持刀對着自己,正欲啓口問原委,只感覺右臉不斷有水淋上來,他猛地擡頭看上,不對啊,這滴水要麼落在頭上,要麼落在肩上,怎麼會從側面淋過來?
張梓欽一手將貼在臉頰上的髮絲往上,仔細思量着原因,難道是池底鬼童做的梗?
就在此時,張梓欽直覺右耳邊傳來一陣嬉笑聲,似乎是一個孩童伸出小巧的嫩手,合不攏嘴。張梓欽忙一瞥自己的右肩,心中怒吼了一聲,怎麼自己的右肩上有一顆水淋淋的人頭啊,正巧此時這顆頭顱轉過面來,雙眼直勾勾看向自己!
這人頭和池底的那張臉長得一模一樣。
張梓欽慎得慌,脖子硬是往另一側靠去,真是恨不得右肩不是自己的,好遠離了這邪氣沖人的人頭。
“你倆還是跟來了,那就快走吧,天亮了就不好辦事了。”
這一陣陰裡陰氣熟悉的聲音此刻又響起,浣浣緊繃的臉緩了下來,可張梓欽的臉色依舊不好看,滿嘴的埋怨:“你怎麼到我身上來了?快下去,快下去……”
“大小姐呢?”浣浣意識到四周並無大小姐的人影,開口問道。
“放心,我大姐就在門口。”
張梓欽翻着白眼,瞧這小鬼似乎沒下去的意願,直言不諱道:“你這樣讓我很不舒服啊!”
“你的身體很特別,再說我舒服就可以啦!”
張梓欽一臉厭惡,可也不好發作,只希望早點幫這小鬼做完事,好帶着大小姐離開,“我們下來了,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走這邊。”
兩人順着小鬼所說的方向遊了過去,沒多久就到了池岸邊,上了岸後才知道,這岸堤寬度只有兩尺長,只容許一個人立着。所幸這水池是個圓形,溼身的兩人上了岸後,甩了甩衣袖,照着小鬼的指示走了幾步,面前果真空闊起來,一條陰森森的甬道出現在兩人面前。
地上又躺着一個人,是大小姐。大小姐雙目緊閉,臉色較之先前,紅潤了許多,而且衣服並未淋溼。
張梓欽彎下身子,甩掉了手上的水,摸了大小姐的鼻息,看來並無大礙,只是昏睡過去了。他本打算和浣浣扶起大小姐,帶着她一同前行,可是肩上的小鬼並不贊同,制止道:“這甬道後的一切,可不是凡夫俗子普通人能夠消受得起的,爲了安全起見,還是把大姐留在這裡,完事後再一同離去。”
張梓欽瞥了一眼浣浣,照小鬼這麼說,甬道後必然兇險無比,殭屍鬼怪之物大有可能出現,看來這裡真的是傳言中的鬼門關了。
兩人撇下大小姐之後便直往幽暗的甬道深處走去。在此期間,兩人邊走邊注視到甬道兩側的壁畫,十分的古怪,連綿不絕的壁畫上總有一處畫着一副牛首兩側長着兩個角,倒嘴立眼,凶神惡煞的樣子。
小鬼一邊催促着快點行進,一邊介紹自己。
原來他是許家上一代當家許靖唯一的兒子,也就是大小姐先前提到過,她三娘因難產而死時腹中夭折的嬰兒。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從塵封中甦醒過來,目睹了今日許家發生的一切。
張梓欽也是猜測到了這小鬼的來歷,可是在他隻言片語中,還是讓人不得不產生這三個疑問。
首先,他孃親是難產而亡,也就是並未出世,按道理來說應該和母親一同葬在許家祖墳,那麼爲什麼他的魂魄身在此處,魂歸故里還是另有原因?
其次,池底露出來的臉又是怎麼一回事,是他的屍體落在池底?
最後,他從塵封中甦醒過來,他明明沒來到這個世上,哪來的甦醒之意,字裡行間的意思是他在之前就是這個形態了?
張梓欽短時間內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何況擺在面前生死攸關的,最讓人注意的是這小鬼如此折騰到底要幹什麼?顯然,他不會像他二姐般無聊,鬧一場失蹤這麼簡單,再加上方纔所說裡面之物非同一般,看來這場邀請盛宴絕非笑聲相附而終啊。
“你們聽到這琴聲了麼?”
兩人沉下心來仔細辯聽着四周的聲音,甬道里風聲呼呼,乍一聽哪來的琴聲,只嗅到斷斷續續很淡的血腥氣,一股濃厚的酸味倒是不斷刺激着鼻子。
“那就繼續往前走吧,你們遲早會聽到這琴聲的。”
張梓欽能夠聽出小鬼彆扭語氣中滲着的怨恨,也不知這無聲的琴音又是怎麼招惹了這位亡靈幽魂。
兩人沒走上多久,只見左右沒了牆壁,變得開闊起來,又是圓形的空間,和先前的水池如出一轍,只不過這一間沒有水池,環形的牆壁上坑坑窪窪,全是見方的凹坑。
張梓欽剛埋進此處粗略一看,這面牆上至少有一萬多個一尺見方的卡槽,裡面擺放着顏色暗沉的瓷罐子,放眼看去,密密麻麻,像極了蜂窩。同時發現,有些瓦罐子都裂了開來,露出一片白花花的東西。
屋子裡瀰漫着一股酸味,撲鼻而來,張梓欽堵着鼻子,埋怨道:“這裡是醋窯麼?”
浣浣湊近仔細瞧上了一眼,臉色驟變,嗓音提不上來,只感覺四處黑暗中無數雙充滿哀怨眼神正瞅着自己,一眼都不眨。
浣浣顫巍巍的聲音,說得極其輕微,“這些是養魂罐,聚魂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