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社與七聖社相隔十多裡,衆人走了半個時辰不到,悉數進了七聖社戲院,這七聖社今日已經表演完三個戲法,只剩最後一個戲法,杜七聖似乎在此等了許久一般,朝門外道:“彩雲社施衛公遠道而來,還不速速請他進來。”
衆人一擁而入,原本戲院內就人滿爲患,這下子更是黑壓壓地擠了一大片,在場看戲的人大多認得施衛公,紛紛驚異道:“他如何也來了?”
杜七聖捋了捋青須道:“久聞施衛公以殺人復活戲法聞名臨安,今日大駕光臨,想必定有高招賜教,在下不才,也表演一段殺人復活之法,請施衛公及諸位觀賞,看看是否得了此中幾分精髓。”
施衛公冷眼道:“說這些客套話作什麼?你不就想讓我們離開臨安麼,那就開始表演罷,若是真是連我都看不出此中玄妙,我彩雲社明日便離開臨安,絕不二話!”
施小仙未料到施衛公竟然說出這般決絕的話語,連忙拉住他道:“阿爹,你瘋了!”
施衛公苦笑道:“若今夜我破不了他的戲法,我們留在臨安又有何用?還不是永遠擡不起頭。”
杜七聖微微笑道:“施衛公這話便說的太過絕情,倒顯得我們七聖社有些欺人太甚,心中着實愧疚。”
施小仙道:“臭道士何必假惺惺!你若愧疚,便不會做這般無賴之事。若我阿爹看出你的戲法玄機,你就趕緊帶着你的七聖社滾出臨安城罷!”
陸壽滿身紅光暴漲,怒喝道:“臭丫頭,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麼!”
杜七聖伸手製止了一下陸壽,依舊笑道:“好!那便如此說定了!老夫的戲法可是許久未遇能看的穿的人了。”
施衛公道:“閒話少敘,請開始罷。”
衆人如潮水般退卻到戲臺兩邊。施衛公走了上前,站在戲臺邊緣。杜七聖搖了下拂塵,說道:“我這套殺人復活之法,由西域拜火神教傳來,名曰七聖法,正是殺人救人之法,殺得你越重,便能救得你越多。如我用自己的侍從,你們必定以爲我暗中做了手腳,那我就從今夜的看客中隨便選中七人,不知哪位看客敢上來一試?”
臺下之人個個面面相覷,這殺人復活之法,畢竟先要死而後生,便是這一個先死,就讓衆人退卻不前。
施衛公上前一步道:“我來罷。”
衆人皆驚了一下,施小仙這把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同意,若是杜七聖耍個花樣,這樣上去不是白白送死麼?施衛公低聲笑道:“大庭廣衆,他怎敢亂來?而且我自己上去演這個被殺之人,這戲法是真是假,玄機何在便一目瞭然,只怕這步便要出乎杜七聖意料。”
衆人滿以爲杜七聖必會拒絕,這破戲法之人去擔任被殺之人,此中玄機一目瞭然,而且若是施衛公有意不配合,這戲法如何能成,不料杜七聖笑道:“未想到是施衛公第一上來,好!還有誰敢來?”
衆人皆驚了一下,心想今夜這二人都是瘋了,一個自願入戲送死,一個不懼入局破戲,都大大違背常理,不過越是這般瘋狂,才越是驚險刺激,各看客個個被吊足了胃口,神色已是興奮難耐,紛紛站了起來,坐也坐不住了。
杜七聖道:“我這殺人戲法不單能殺你心中邪念魔障,還能治病救人,若你有什麼醫不好的惡疾,便是讓我殺一回,再活過來就能康健如初。”
這番話還是讓不少看客有些動心,有個老者顫顫巍巍走過來,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隆起的一個肉瘤,道:“老朽這後頸年輕時曾遭惡蟲叮咬,後來長了一個毒瘤,每逢陰天下雨,便如百蟲噬顱瘙癢難忍,我今夜就看看杜社主是否真有這般妙手神醫的本事,能殺人救人,讓老朽一解惡疾之苦。”
杜七聖頜首含笑道:“老先生請快快上臺。”緊接着,又有幾個人也自願上臺配合戲法,有手足殘廢者,有哮喘不愈者,有反覆心痛者,還有腰椎受傷者,俱是傷病纏身的人。
杜七聖道:“七人已成,萬事俱備,七聖法即將顯靈。不過老夫施法,還請臺下諸位安靜觀看,切莫過了此線,不然擾了道法,老夫可不能保證這七人的安危。”說着,杜七聖右手持拂塵一劃,便見一條微微發亮的紅線劃過衆人面前,將戲臺與看客分割成兩個區域。
這七聖法便是一次殺七個人而後再復活過來,但究竟如何個殺法,如何個復活法,與施衛公的戲法究竟有何不同,怎麼能殺人救人,衆人都未見過,各個目不轉睛,死死地盯住戲臺,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細節。
杜七聖擺了擺青絲拂塵,高聲吟唱道:“乾坤借法,七聖通靈,道可通陰陽兩界,妙可避生老病死,吾修殺人復活法,殺盡天下諸般惡,復辟人間一切善,咄!”
唱完這咒語,他一甩拂塵,就見戲院內燈火俱暗,戲臺下的水潭中水汽升騰瀰漫,層層霧氣滾滾而出,若幽靈一般飄飄忽忽,將戲臺圍得密不透風,這些霧氣到了杜七聖劃的紅線處便不再蔓延過來,似有一睹無形的牆將它們阻隔住了,不多時,水霧更濃,杜七聖和七個人都消失在層層迷霧中,施小仙見這白霧繚繞,將施衛公等人包裹起來,擔憂這杜七聖暗地裡搞其他花樣,心中焦急不已,但道法未成,勝負未出,自然也不敢多做動作。
白霧之中又傳來杜七聖的聲音:“道生陰陽氣,法設七聖壇!”
霧中隱隱有七彩光芒閃爍,而後霧氣漸散,卻見原先的戲臺景物早已不見蹤影,彷彿換了一個世界,這時有黑、白兩團氣體在空中盤旋轉動,如同八卦陰陽兩極一般,最後凝結成一座八邊形道壇,上下共三層,凌空而立,施衛公等七個人如同鬼魅一般從霧氣中步出,緩緩走上道壇之上,趙五郎見這七人眼神呆滯,行動僵緩,顯然是中了迷幻之術。
這時,道壇之上,又有霧氣飄散,慢慢在空中化出七種武器,有斷頭刀、剜心鉤、斬腰鋸、剔骨刃、勾魂索等,看那尖刀寒光閃閃確實是真刀無疑。
這七人行動如同殭屍,搖搖晃晃,雲霧之中有聲音喝道:
“殺魔成道,殺人成佛,殺殺殺!”
而後施衛公第一個站了出來,他伸出雙手拿起一把斷頭刀,忽地猛力揮刀朝着第二名的老者砍去,噗地一聲血花飛濺,就見那老者的頭顱連同那巨大的肉瘤一起,噗咚一聲跌落在道壇上,兩顆眼睛還在空洞洞地轉着,身子卻還在站立不動,衆人見此驚呼了一聲,施小仙更是嚇得失聲驚呼,她何曾見過施衛公真正這般殘忍地殺人?這戲法明顯與彩雲社的大爲不同,頭是真真正正的被砍下來了,斷裂的血管骨頭都清晰可見,肉瘤中還有一股惡臭的膿水流了出來,叫人難以直視。
這是第一名死者,後頸生瘤者,斷頭而亡。
而後又有二人拿了把烏黑鐵鋸,將另外一名看客擺在半空中,兩人握着鐵鋸,一拉一推,戲院內唰唰唰的鐵鋸磨骨挫肉之聲聽得人心驚膽戰、頭皮發麻,那二人咧着嘴巴,奮力地鋸着人腰桿,只鋸得血花紛飛,骨髓四溢,肚腸流了一灘。
這是第二名死者,腰椎受傷者,斷腰而亡。
又有一人捧起一個白玉水瓶,瓶中飄出濃濃的水霧,水霧繚繞突然就化作一枚巨大的水球,那人就被包在水球之中,拼命划動掙扎,卻始終逃不出水球的包裹,不多會就見四肢發軟,兩眼光澤潰散,臉色轉爲青白,儼然已是淹死的模樣。
這是第三名死者,哮喘不愈者,淹溺而亡。
再有一人,被施衛公用剜心鉤硬生生扯開胸腔,嘶啦一聲剜出鮮紅跳動的心臟,這心臟內的心瓣果然有些異常,施衛公陰陰笑着將這心臟捏成肉泥丟棄一旁,那人不多會也慘痛難忍直接嚥氣。
這是第四名死者,反覆心痛者,掏心而亡。
接着還有第五名、第六名被砍斷手腳,不到半個時辰,臺上六個人已經被六種不同的方式互相殺死,最後只留下施衛公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戲臺上。
施衛公將最後剩下的繩索拿了起來,結成一個圓環套在脖子上,而後將那繩索往空中一拋,就見繩索直挺挺地立在空中,繩索緩緩蠕動,兀自捲曲扭動,越繃越緊,彷彿半空中有無數的小鬼在牽拉,施衛公脖頸處的皮肉被勒得糾作一團,雙腳慢慢登離道壇,整個人懸掛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忽然,他睜開雙眼,猛烈掙扎了起來,整個面膛發紫,舌頭不斷外伸,眼神中充滿恐懼痛苦之色,似是向臺下的人求救,施小仙見此心中不安恐懼,急忙衝上道壇想要救施衛公,但無奈這杜七聖劃出的紅線如同一道無形的城牆一樣,任是施小仙如何疾奔衝撞,也越不過那道線。
施小仙瘋狂地叫喊着:“快放了我阿爹!快放了我阿爹!”七聖社的其他人戲師見此也並不阻攔,似是對杜七聖的道法極有信心,眼睜睜、笑嘻嘻地看着施小仙在做徒勞掙扎。
趙五郎心頭暗叫:“這是擴地千里術!”
這戲法之中有兩種變換距離的法門,一種是縮地成寸,一種是擴地千里。顧名思義,縮地成寸便是將千里之遙變成寸許遠近,一步便能跨過千里,來去自如尤甚飛天。擴地千里卻是迷魂控行的一種法術,在人跟前畫一個圈,這圓圈內外便是兩個不同世界,看過去好像只有一步之遙,但實際上已經相隔不知幾萬裡,被困者一路狂奔,以爲自己一直在靠近目的地,其實一直在原地打轉,根本沒有跨步半分。杜七聖剛纔劃的紅線便是這擴地千里術,直接將看客與戲臺隔出了兩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