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建州,是通往南北的交通要塞,自古便是文獻名邦,但建州以北不到百里,有一處荒山名曰冉遺山,冉遺山下有一深淵,是一處陰邪鬼魅彙集之地,傳聞其間無日無夜,無上無下,渾渾噩噩,昏暗晦澀,如被陽世遺棄的世界一般,道門中人稱之爲萬古遺落淵。
遺落淵內鬼物無數,常常在夜間四處遊蕩,掠殺過往生人,將其化作新的厲鬼,日復一日,深淵中鬼物數量日益增多,已然爲禍一方。
再過百年,這些鬼物明智漸開,並開始有了門派,它們推選出一名術法高超的馭鬼道人爲第一任掌門,這人便是鬼教開派祖師陰王房長生,因其修得鬼道邪功,不生不死,不散不滅,自稱鬼教爲長生門,列入玄空道術八門之一。
這房長生原本便是一馭靈道士,修爲極高,又野心勃勃,他一心想着成爲天下道法至尊,奈何同門比試技不如人,憤怒之下叛離師門,入了鬼道。他路過遺落淵,見此處地形絕佳,便以馭靈道法教唆鬼物在深淵內依着洞穴內的奇異結構,興建起層層疊疊、雲頂天宮一般的龐大宮殿樓羣,起名爲:長生殿。
長生殿起,鬼道振興。
從此之後,遺落淵附近再無寧日,即便是白天之時,天空中也始終是陰雲密佈、昏沉如夜,數百里內常年難見一絲一縷陽光。
鬼怪大行其道,人間慘變煉獄。
遺落淵方圓數百里內漸漸地無人敢再居住,其間雖然不少修道人士前往驅鬼鎮邪,但鬼道勢力日益鼎盛,正道之力杯水車薪難見成果。
這一情況持續到六百年前。
一代宗師,馭靈司開派祖師玉文道人路過此地,他見鬼物猖獗,擾亂天罡大道,有心除邪衛道,以馭靈一門無上至寶十二天信印,與鬼王房長生惡鬥七天七夜,最終將其趕入遺落淵內不敢再出界。
玉文道人又等了七天,見房長生龜縮遺落淵內不肯出來,忽然驚覺自己大限將至,無奈之下以天信寶印、地信寶印、萬靈寶印設下天、地、人三盤結界,將遺落淵內的房長生連同萬千鬼魅一同封印起來。從此陽世之間再也找不到遺落淵的入口,而遺落淵內的鬼物也再也沒能出世作祟。
半月後,玉文道人羽化登仙,留下赫赫有名的滇南正道之首馭靈司,繼續擔負起守護遺落淵的重任。
馭靈一脈大肆興起,終列正道四門之一。
六百年後,建州一帶早已恢復繁華景象,過往的世人早就忘卻了這裡曾發生過多麼驚心動魄的惡戰,多少殘魂碎魄曾遊蕩這裡而得不到往生,數百年的安穩已讓遺落淵變成了一個亙古的傳說。
只是這傳說,終有一天又要重返人間。
滇南深秋,藍天一碧如洗。
暖陽高照在十萬荒山上,景色絢爛多彩。高山之下,是碧玉帶一般蜿蜒的蘭溪河,河水平穩,水色清清,映照着染霜的層林,更添幾分秋意盎然。
蘭溪河的對岸走來一對白衣少男少女,女的約莫十六七歲,容顏十分清麗,當真是眉如墨柳飛鬢,眼如明月映海,只是神情頗爲冰冷,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那少年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生得細眉大眼,白膚紅脣,若不是帶着五色珠冠,顎下微有喉結,還以爲是個清秀的少女。
這二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少年生性活潑,扯着一根樹枝不停地晃動着,跳跑着在前面帶路,少女卻似有心事在懷一般,微蹙着柳眉一臉悶悶不樂。
少年道:“姐姐,你別一天天的擺着張苦瓜臉了,師尊還要一年才能出關,你着什麼急啊。”
少女哼了一聲,隨手摺下一片染霜的紅葉,嗅了嗅,冷冷道:“你懂什麼,一天天就知道到處瞎晃,若是你把那些鬼心思都放在修煉上,早就突破凝神之境,至於現在還在化炁境界掙扎,真是空負了爹媽給的好天賦。”
少年不以爲意,一臉嬉皮笑臉道:“姐姐,我們練得是馭靈道法,又不是丹鼎、符籙道人,只要能駕馭得住靈力就可以了,天天修煉那些內功心法,好無聊啊。”
這二人正是馭靈司的門人,少女叫百無心,正是馭靈司掌教嚴明崇的得意弟子,雖然年紀輕輕,但已經達到了返照之境,一身修爲在馭靈司同輩弟子中已是翹楚。
而這少年叫百無邪,正是她的親弟弟,雖然也拜在馭靈門下,卻生性調皮貪玩,性子又有些柔媚,只是跟了個長老修行回春術法。
百無心一聽這話,彷彿觸及了她的痛處,登即就有些生氣,瞪眼呵斥道:“你就是這麼懶惰,不然憑你的資質,如何不拜入掌教門下,非要跟一個最清閒的長老學什麼回春之術,這事要是爹孃泉下有知,定要被你氣死。”
百無邪眨了眨大眼睛,笑道:“姐姐你這話說的不對,爹孃都已經過世十多年了,還怎麼被我氣死,肯定是被我氣得活過來啊!”
“你……你一個大男人,一天不練功,就在這耍嘴皮子,看我不打你!”百無心的嘴巴本來就沒有百無邪伶俐,被他嗆了一句就說不出話,氣得直接就掄起旁邊的樹枝,便要抽打教訓百無邪。
百無邪急忙四處躲避,他跑了一陣,忽然站在河邊靜立不動,百無心追了上來,假裝還要抽打他,問道:“臭小子,你怎麼不跑了?這就跑累了?”
百無邪轉過頭,道:“姐姐,你看,那河對岸好像有個人。”
百無心定眼一看,河道的沙灘上果然趴了一個衣衫襤褸的道人,身上的衣服似是被火焰燒過,焦黑一團,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這靈虛谷乃是四大正道之一馭靈司的道場,百年來一向太平,十年前馭靈司掌門嚴明崇突然下令封谷,並在谷外設下重重陣法,這附近一帶便是連飛鳥走獸都很少看到了,更別說是一個枉死的道人。百無心皺起眉頭道:“卻不知這道人是哪裡冒出來的?”
“姐姐,我們去看看,說不定那人還沒死呢。”百無邪還未等百無心同意,自己唸了個咒:“碧草聽令,隨我心意,長!”就見河面上碧波盪漾,無數水草漫長而出,一條條編織結成一團綠色的蒲團樣子,百無邪嘿地一聲跳上蒲團,自己一個人漂了過去。
這百無邪跟着馭靈司八大長老之一的谷長老,修煉回春之法,可令天地間百花齊放、枯木逢春,更能治病救人,扭轉生死。
這一手“碧草泛波”自是不在話下。
百無邪獨自跳了過去,朝那道人緩緩走了過去。
百無心怕出什麼意外,無奈地搖了搖頭,也捏了個訣,空中一陣清嘯迴旋,卻是一隻巨大的白色孔雀落了下來,這孔雀叫玉陽雀,生得朱冠白羽,渾身羽毛潔白晶瑩如同羊脂白玉,在日光照耀下有些微微通明,看模樣已是大爲不凡。
百無心躍上玉陽雀也飛過了河道。這時,百無邪已經翻開那道人,正是自爆了心臟的趙五郎,只是如今已是面目黢黑,五官幾不可辨別,跟一具死了多日的屍體沒什麼區別。
百無邪探了探鼻息,看了看瞳孔,又摸了摸脈搏,有些愣住了。
“他死了嗎?”百無心冷眼瞧了一下,漠不關心道。
“他……他這應該叫半死不活。”百無邪有些爲難道。
“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什麼叫半死不活?”百無心有些不解道。
“他啊,身上已經沒有心臟了,按道理說肯定是死了,但是渾身氣息卻還在,而且瞳孔還在晃動,顯然還有神智,這可真奇怪。”百無邪道。
“人沒了心臟怎麼可能還會活着?你傻了吧,我看看。”百無心走了過去,但她還未觸碰趙五郎就直接驚在當場,因爲她已經看到趙五郎胸口破了一個大洞,胸腔裡空蕩蕩、黑乎乎的,真的沒有心臟了。
“好奇怪啊!”百無邪俯下身子細細瞧看趙五郎,他見趙五郎眉心一道劍疤鮮紅如血,不解道:“這裡的血怎麼還沒有凝固?”
他隨即驚叫了起來:“這難道是相柳毒血所致?哇,是十大高手排名第四,南宮少羽的九柳龜甲劍!”
百無心不解道:“什麼十大高手?誰排的?”
這十大高手的稱謂,是百無邪私底下偷偷對正道年輕一輩高手進行的排名,百無邪將這些高手的招式特點、使用兵器都做了詳細記錄,南宮少羽貴爲御劍宗四少之一,他的九柳龜甲神劍也赫然在列。
但這事自然是不能與外人說起的,百無邪嗯嗯啊啊了兩聲,說道:“只是江湖謠言啦,什麼十大高手,都是虛名,哪裡有姐姐厲害。”但其心裡卻在偷偷暗讚道:“九柳龜甲,傳言劍如九頭相柳,爲其所傷者,傷口永不能癒合,看來果真如此,當真是邪兵!”
百無心似毫不關心這些外門派的排名之事,只是哦了一聲,而後罵道:“臭小子,我告訴你,別整天打聽這些沒用的東西,好好修煉自己的本事纔是最重要的。”
百無邪急忙把頭點得想只小雞啄米一樣,隨後他又伸出雙指輕輕抵住趙五郎的眉心,想要一試這相柳毒血的氣息,不想雙指剛一觸碰到傷口,就有一道紅光迸了出來,這紅光之中似乎還有少許藍色的光芒。
“這是什麼?”百無心驚訝道。
“好像是靈力。”百無邪雙指觸碰光芒,紅光拂過,一陣灼熱感透指而來,但隨即又有藍光閃耀,卻是一絲絲爽快的清涼。
百無邪仰起頭道:“姐姐,他還沒死,我們救救他吧。”
“救他作什麼?”百無心冷冷道:“一個普通道士罷了,何必爲他費了這麼大勁。”
百無邪嘿嘿笑道:“救他當然沒用,但是他體內有一隻火精,這可是個寶貝。”
“火精?”百無心又看了看趙五郎,已然明白了:“原來這火光是他體內的火精,難道他也是個馭靈道人?”
“是不是馭靈道人我不知道,但這火精的靈力卻是十分精純。”百無邪一臉諂媚道:“好姐姐,你知道我現在還沒有能飛的靈獸,你幫我把他馱回我師父那裡吧。”
“不行!”百無一臉厭惡道:“這麼骯髒的道人,可不是要弄髒了我玉陽雀的翎羽!”
“好姐姐!”百無邪繼續撒嬌道:“你幫我把他帶回去,我從明天起就跟你好好修行,再也不三心二意了,而且我若是能得了這道人體內的火精,我的修爲也能大漲啊,這可不是你一直的心願嗎?”
百無邪晃動着百無心的胳膊,嘟着嘴一直撒嬌不停,百無心聽了一陣終於是受不住了,一甩胳膊,道:“行了,行了,別撒嬌了,你一個大男人天天跟女孩子一樣喜歡撒嬌,真是受不了你。”
她躍上玉陽雀,喝了一聲:“回谷!”這玉陽雀卻是大有靈犀之物,百無心並未告知要把趙五郎也帶走,它就很自覺地探出雙爪一撈,抓起趙五郎就往天上飛去,百無邪高興道:“姐姐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記得今天的事別給其他人說啊。”
百無心在空中無奈地搖了搖頭,駕着孔雀轉了一圈,化作一道銀光消失在彩雲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