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蠶壇

花弄月再次看到西門吹雪的時候,他正在殺人。

夜半,北郊,天蠶壇的大殿之內。

今晚雖只是九月十四,但今晚的月亮卻已很圓。

一輪明月懸於夜空中,揮灑而下的柔和月光,淡淡的暈在那一片如雪白衣之上。

西門吹雪的劍已出鞘。

劍氣森冷,劍光如匹煉,一劍刺出,便已洞穿了黑衣人的胸口。

抽劍回手,身形再次掠起。

沒有人能夠想象到這一系列動作的速度,就連那剛纔還在獰笑着的喇嘛也不能。他舉起雙環來擋,想要將這長劍套住。無論什麼樣的刀劍,只要他這雙環被套住,縱然不折斷,也要被奪走。

劍光如驚虹掣電,劍鋒竟不偏不倚,堪堪鑽進了那雙環之中。

喇嘛臉上再次浮起了一層笑意,可他並沒有笑出聲。他還沒笑出聲的時候,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任誰的喉嚨被開了個大洞,都會笑不出來,再也笑不出來。

西門吹雪拔出長劍,劍鋒上赫然帶着一點紅。他舉劍到面前,輕輕的吹了吹。

那一滴血,鮮紅。紅的,就像花弄月此刻緊咬的下脣。

她此刻正站在天蠶壇外遠處的一個山坡上,她此刻正藏身於山坡上茂密的林葉之間。

就像葉孤城說的,她看得見他,他卻看不見她。

她身旁站着的,自然是葉孤城。

他輕嘆了口氣,道:“你不要這樣一幅表情,你這樣子我會覺得自己很殘忍的。”

他會覺得自己殘忍嗎?這句話恐怕鬼才會相信。

花弄月自然也不相信,可她卻連反駁的心情都沒有。

她的眼神片刻不離遙遠處的那抹白影,問道:“這個黑衣人是誰?”

葉孤城道:“海南劍派的弟子。”

“那個喇嘛呢?”

“西藏密宗的傳人。”

花弄月終忍不住回頭望了他一眼,“想不到你竟肯費心思,連如此偏遠的人都找到了。”

葉孤城笑道:“我所謀甚大,怎能不比旁人多花點心思。”

花弄月冷冷道:“如此花心思挖來的人才,也這麼白白的派來送死?”

天下間最能瞭解西門吹雪的,未必是葉孤城。但天下間最能瞭解西門吹雪的劍法的,必屬葉孤城無疑。

他當然知道,這樣的幾個人送到西門吹雪跟陸小鳳面前,自然就等於是白白送死。

但他卻沒有回答,他笑了笑,道:“你想不想知道,後面還有什麼人?”

後面,什麼後面?自然是大殿的後面。

人,什麼人?是一個死人,跟兩個活人,兩個本來也會死的活人。

西門吹雪跟陸小鳳掠入後殿的同時,葉孤城帶着花弄月也縱身飛了起來。

天蠶壇本已荒廢,天蠶壇本就在城郊。要在天蠶壇附近找一處隱蔽之所,居高臨下的眺望,未必是什麼難處。

以葉孤城的武功,藏匿於三十丈外,外人絕難發現,西門吹雪跟陸小鳳也不行。

而以花弄月現在的情況,服用藥物後體內真氣全無,便與普通人無疑,誰又會去留心一個普通人的氣息?

葉孤城帶着花弄月找好位置落腳的時候,西門吹雪跟陸小鳳已衝入了後殿,並且解開了地上兩個活人的穴道。

兩個什麼人?

嚴人英,跟孫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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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人英的表情很奇怪,無論換了誰,被自己認爲不共戴天的仇人所救時,表情都會很奇怪。

而孫秀青的表情就正常許多,孫秀青的表情也很好讀懂。她只靜靜的凝視着西門吹雪,道:“謝謝你!”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是來查事情的,不是來說話的。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陸小鳳卻開了口。他問:“這些人不是你們請來的幫手嗎?爲何又要出手對付你們?”

孫秀青回頭望了望嚴人英,後者咬了咬牙,道:“他們不是我請來的,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自己找上門來?”

嚴人英點點頭,“他們自稱是先師的故友,可以幫我們報仇。”

陸小鳳只有苦笑,“所以你就相信了?”

嚴人英沒有否認,若論江湖經驗,他確實還太年輕了。

孫秀青卻嘆了口氣,“本來我也有些懷疑,還以爲他們是藉機來對付,對付西門莊主的,便勸師兄不要太過相信他們,誰知道……”

“誰知道他們想要對付的本就是你們倆?”

孫秀青點點頭,“他們根本是想趁機接近,好毀掉我們手中的東西。”

陸小鳳奇道:“什麼東西?”

“三個蠟像。”

三個蠟像。

這三個蠟像此刻就躺在陸小鳳的手中。

這三個蠟像是當日張英風被殺前所捏製,這三個蠟像就是他要向師兄弟們傳送的信息,而這三個蠟像所塑造出的人,恐怕就是殺害張英風的兇手。

這三個人,嚴人英跟孫秀青都不認識。但兇手還是想方設法要毀去這三個蠟像,只因他們或許不認識,卻總有認識的人。

比方說,陸小鳳。

這裡有三個蠟像,陸小鳳就起碼認出了兩個。

一個是紫禁城的王總管,另一個則是太監窩的麻六哥。

王總管早已躲進了紫禁城,那裡深宮高牆,怕是再也沒辦法將他找出來。而麻六哥陸小鳳確曾找到,只可惜他已不算個人,他只能算是個魂,刀下亡魂。

陸小鳳看着手中這第三個蠟像,西門吹雪也在看着它。

這第三個蠟像所描繪的人,他們都不認得,因爲這第三個蠟像上的人沒有臉。他當然不是本身就沒有臉,他沒有臉,只因爲臉的部分已被壓扁,再也分辨不出容貌來。

陸小鳳嘆了口氣,“這第三個人才最可能是真正的主謀,只可惜我們除了能分辨出他是個有鬍子的中年人,實在再也看不出別的什麼來了。”

有鬍子的中年人豈非很多,就是這京城中,有鬍子的中年人也有不知幾千幾萬個,叫他們到哪裡去找?

他轉頭問道:“你看過張英風的屍體,可看得出是誰的劍?”

“看不出,”西門吹雪道:“這世上能使出這種劍法殺人的,除我之外,起碼有還有五個。”

“哪五個?”

“葉孤城、木道人,還有兩三個我說出名字來你也不會知道。”

這世上的高手,又豈非各個都有名?這世上的高手,又豈非各個都願意出名?何況還有那平日不用劍,劍法卻說不定奇高之人。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這線索彷彿就這麼斷了,這線索真的就要這麼斷了?

孫秀青已在旁邊沉默多時,此刻卻走了過來,望着西門吹雪,“我,我聽說西門夫人失蹤了。”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

這件事早已人盡皆知,沒什麼可回答。更何況這件事峨嵋派更知道的一清二楚,若不是想要搜尋花弄月的下落,張英風也不會無意中闖進太監窩去而被殺。

孫秀青又停頓片刻,她的嘴脣本來很薄,嘴巴也很伶俐,此刻卻變得遲鈍起來,連措辭也變得斟酌起來,她一字一頓道:“你不用太擔心,西門夫人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西門吹雪終於吐出兩個字:“多謝!”

如果善意的安慰能夠讓花弄月平安歸來,他便是要向全天下的人都道謝又何妨。

孫秀青咬了咬下脣,再想不出別的話可說。

孫秀青不說話,別人卻有話說。

嚴人英已在原地發怔多時,此刻卻忽然走上前來。他拍了拍孫秀青的肩,說:“我們走了。”

他拍的是孫秀青的肩膀,眼睛裡看的卻是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冷冷道:“救你的是陸小鳳,不是我。”

救你的人是陸小鳳,所以你不用記我的恩情。救你的人是陸小鳳,所以你仍然隨時可以來找我報仇。

西門吹雪沒有說出口,嚴人英心裡卻全都明白。

他張了張嘴,彷彿遲疑的很,又終鼓起勇氣道:“我現在已經懂得,仇恨並不像我以前想象中那麼重要。”

世上原有許多情感,比仇恨重要的多,也比仇恨高貴的多。

他說完抱起張英風的屍體,轉身朝外走去。

孫秀青躊躇片刻,終也抽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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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此生,他們已不會再相見。因爲他們之間,既沒有愛,也已經沒有了恨。

陸小鳳望着倆人離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年輕的人,跟年輕的感情,總是會令他有些感慨。

他看着西門吹雪,說:“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他的話纔剛開口,他剛說出一個“你”字的時候,西門吹雪忽然縱身躍了出去。

我們都知道,西門吹雪的輕功也很高。西門吹雪的輕功未必能夠獨步天下,但西門吹雪的輕功縱不是天下第一,江湖上能與他比肩的人,恐怕也沒有幾個。

沒有幾個,卻還是有幾個。

比方說,眼前就有一個。

西門吹雪站在一棵楊樹後,怔怔出神。他的目光,始終在樹後那壓倒的一片草叢上。

草叢當然不是橫着長的,也不是斜着生的,它之所以橫躺着,之所以凌亂,只因爲有人踩在了上邊。

有人,就在剛纔。

陸小鳳驚呼道:“難倒是她?”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他沒有回答,陸小鳳卻已得到了答案。

如果不是花弄月,他何曾會如此緊張一個人?如果不是花弄月,他又怎麼能憑感覺找到這個地方?

花弄月也是輕功很高的人,花弄月的輕功甚至不在司空摘星之下。被花弄月踩過的草叢,絕不會如此橫倒凌亂。

除非,她受制於人,除非她已真氣盡失。

能將花弄月制住並帶來此處的人,武功必然高絕,甚至不在西門吹雪、陸小鳳之下。這樣的高手,三十丈外絕對察覺不到半點氣息。這樣的高手,就是西門吹雪跟陸小鳳也沒有感覺到他半點殺氣。

西門吹雪當然不是因爲這人才找到這裡來的,西門吹雪能找到這裡,只能因爲一個人,花弄月。

陸小鳳明白那種感覺,就像他明白西門吹雪說花弄月沒有死,她便絕對不會死一樣。

花弄月的人剛纔還在這裡,此刻卻又不見了。

西門吹雪蹲了下去,他的手拂過那片壓平的草地,很輕,很柔,彷彿摸得不是雜草,而是情人細滑的背脊。

陸小鳳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

他形容不出好友此刻的表情,也找不到任何詞彙來安慰他此刻的心情。他知道西門吹雪此刻需要的絕不是安慰,可他又總感覺,自己得說點什麼。

他說:“你也認爲,這是個陰謀,天大的陰謀?”

西門吹雪默默點頭。

“什麼陰謀?”

“我不知道,”西門吹雪靜靜道:“我不敢查,也不能查。”

他若去查,是不是會危害到花弄月的安全?

所以他不敢插手,也不能插手。若不是今日來找陸小鳳,他根本絕不會插手救峨嵋派的事。

陸小鳳道:“你認爲,她的失蹤也跟這個陰謀有關,綁走她,說不定也是兇手計劃的一部分,是不是?”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他沒回答,便已是默認。

所以他在等,所以他現在只能等。等到九月十五,等到一切真相大白。

任何陰謀在他心中,也及不上花弄月的安危更重要。

陸小鳳凝視着他,猶豫片刻,卻還是忍不住道:“你現在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後悔什麼?

他嘆了口氣,續道:“若早知她對你來說如此重要,你是不是就不會任她空等十年,是不是早就去找她了?”

他不是一個對朋友苛刻的人,很多時候,他爲了讓朋友愉快,寧可自己難受一些。

但有些話他卻不得不說,只因花弄月也是他的朋友,只因他希望西門吹雪真的能夠明白。

世上有些感情,或許比執着更重要。

西門吹雪還是沒有回答,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只是轉過身,望向寂靜無聲的遠處,迎着北國深夜裡凜冽銳利的寒風。如雪白衣,在寒風中獵獵翻飛。

不同於蜀中秋季的涼爽,這種刀鋒般的風沙,她是不是能夠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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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嘿嘿,我現在在考慮私下裡西門劍神稱呼他老婆叫什麼。

花花?感覺像在叫花滿樓

月月?咕~~(╯﹏╰)b月神V5

小江?其實他跟江南夜也有一腿吧.....

南南?呃,還是像在叫江南夜。

於是,其實西門稱呼他老婆爲弄弄,乃們說是吧是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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