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閨裡香門前,停留了許久,車門纔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人。
江琴坐在外屋裡發呆,赫然見到來人,不自然的起身,情緒低落招呼:“你來了。”
唐立哲衝岳母點點頭,問:“您沒事吧?”
江琴苦笑笑:“能有什麼事,最痛苦的時候我也捱過來了。”
他朝着內屋蹩了眼,什麼也沒說,江琴心知肚明:“素素病了,你去看看她吧。”
“孩子呢?”
“在跟着她一起睡。”
“我去看看孩子。”
他彷彿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徑直朝內屋走去,走到素素牀前,刻意忽略牀上躺着的人,而是將她身旁的嬰兒抱起。
孩子雖然小,但見到爸爸,竟然咧着嘴笑了,唐立哲在孩子稚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素素白天一直髮高燒,傍晚燒才退一點,睜着朦朧的眼睛看着牀邊的男人,心裡估摸着他是來看自己的,便等着他上前對她噓寒問暖,然而她錯了,唐立哲抱着孩子直接走了出去。
鼻頭一陣發酸,委屈的眼淚就要掉了下來。
唐立哲進到外屋,抱着孩子坐到岳母對面,慢條斯理的說:“事情我都知道了。”
“謝謝你沒有替你母親打抱不平。”
“我不是那麼不明白事理的人。”
“依你母親的手段,這次定然不會放過我吧。”
“我來一半是爲了看孩子,一半就是爲了這件事。”
已經從牀上支撐起來,躲在門後的素素,心裡一陣難過,原來,他來,和自己無關,她於他而言,真的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人。
“從今天開始,我會安排人日夜保護你們的安全,所以不必擔心,沒有人會把你們怎麼樣。”
“謝了。”
江琴脣畔的笑容更加苦澀,如果當年,有人肯這樣對她們母女施於援手,那麼一切,都會是不一樣的結局,她沒有一輩子的傷,更不會有一輩子的遺憾。
“聽說你曾給我生過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是。”
江琴隱忍點頭,這麼些年,不肯觸碰的傷口,又開始重新潰爛流血。
“是被我母親給害了嗎?”
“你母親是什麼樣的人,我不說你也該清楚,她眼裡揉不進沙子,怎麼可能容忍我女兒的存在,儘管我對唐鶴軒沒有任何要求,也發誓會永遠離開她的生活,永遠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她都不肯放過那個無辜幼小的生命,在我生病體弱時,搶走了我才八個月大的女兒……”
“之後,你再沒有見過那孩子?”
“我怎麼見?她心狠手辣的將我女兒拋進了大海,我連屍骨都見不到……”
回憶往事,心如刀割,江琴哭的肝腸寸斷。
唐立哲臉上涌起復雜憤怒的神色,可見如果岳母所言屬實,那母親真的是蛇蠍心腸。
“你怎麼知道她將孩子拋進了大海,你親眼所見?”
“豈止我親眼所見,很多人都看見了,包括我哥哥江大良。”
唐立哲陷入沉思,半響問:“那你們都不恨我們唐家嗎?”
“恨又如何?如果恨能讓我女兒起死回生,我會恨你們生生世世,但結果是不能,恨只會加重我心理的痛苦,她不能帶給我任何幫助,我一介平民,無權無勢,就算我恨之入骨,也拿你母親沒有絲毫辦法。”
“就算你放下了仇恨,大良舅舅應該也沒那麼容易放下吧。”
他想到之前,素素一直迴避兩人的碰面,說舅舅不喜歡他,以及他的家庭。
“我們都是普通人,如果放不下,你告訴我,還能怎麼樣?”
唐立哲無言以對,沉默了數秒,誠懇的說了句:“對不起。”
“這句話不需要你來說,你母親意識不到自己的罪孽,你說一千句對不起也沒用,更換不回我女兒的性命,我只想要餘生安安靜靜的度過,還有我的養女素素,我希望你能夠善待她。”
唐立哲陪江琴聊了很久,唐小婉也睡了,他將孩子抱到裡屋,素素已經躺回了牀上,假寐,唐立哲放好了孩子,在牀邊站了一會,素素從眼皮的縫隙裡,看到他在望着自己,她等着他接下來的動作,或是吻她一下,或是用手觸摸,但他一樣都沒有,短暫的注視後,他再次轉身。
而這次,素素沒有放他離開,她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身體在一瞬間僵硬,緩緩回頭,冷漠的看着她。
“你真的就這麼狠心嗎?一句話都不和我說,也不關心我的病情,是不是就算我死了,你也覺得沒關係?”
“你希望我和你說什麼?”
“一句關心的話而已。”
“你需要嗎?”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需要?”
“你需要的東西,別人同樣需要,在你向別人索取的時候,就沒問過自己,你給別人了沒有?”
素素的眼淚流了下來:“說來說去,你始終還是在介懷我去了美國的事。”
“我不該介懷嗎?”
“我把我一輩子的時間留給你,卻只給了他半年的時間,這樣你都不能包容,如果溫雅在天有靈,看到你今日對她哥哥如此苛刻,她會怎麼想?”
“如果溫雅真的在天有靈,看到我在她死後,又死心塌地的愛着另一個女人,她早就對我失望了!”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我不需要你怎樣,如果我冷漠了,那也是因爲沒有人將我放在心上。”
“唐立哲……”
素素對着他離去的身影呼喚,難過的痛哭出聲,江琴走了進來,緊緊抱住女兒,陪着她一起哭,嘴裡說着:“給他些時間,傷害,是日積月累的,能夠輕易撫平的,從來不是真愛。”
唐立哲回到家裡,家裡仍然在爆發着前兩日的戰爭。
“我說了,我淨身出戶,我什麼都不要,你只在這上面簽上字,從此我們兩不相干!”
“你就那麼迫不及待的去找那個狐狸精是嗎?我偏不如你如願,你要離婚,門都沒有!”
李載明耳朵都要被吼聾了,看到唐立哲回來,就像看到救星一樣,指着兩個失去理智的人:“你身爲這個家的長子,是不是該好好解決一下了?”
唐立哲眼睛睨向茶几上,父親執意要母親簽署的文件,是一份協議離婚書,條約很清晰,唐鶴軒自願放棄所有的財產,與江琴解除夫妻關係。
“不要吵了,簽字吧。”
唐立哲一句雲淡風輕的話,震懾了三個人,王冬雲,唐鶴軒,以及李載明。
李載明原是想讓他勸勸,沒想到他直接來句簽字吧,這哪是勸架,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王冬雲的想法自然是與小兒子一樣的。
唐鶴軒起初只是驚訝,很快就平靜了,這個家裡,怕也只有大兒子,知道他這些年過的多麼壓抑和痛苦。
“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王冬雲憤怒的衝大兒子吼道。
“那你想要怎麼樣?不離婚也不肯好好過,離婚又不簽字,你要怎麼樣,你說?這整天沒完沒了的吵有意思嗎?你已經覺得自己的尊嚴被人踐踏,父親也覺得和你情分全無,這樣還勉強過日子有何意義呢?不如趁早散夥,各自尋找自己的幸福,何況現在父親願意淨身出戶,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就不要成全他和那個狐狸精!”
“這不是你成不成全的問題,如果他們有心在一起,你根本無能爲力。”
“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
“好一句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你得不到的你毀掉了,你就開心了?這麼些年,難道你就沒有一次愧疚過,那個尚在襁褓之中就被你狠心拋進大海餵魚的女孩,你從來都沒有因此而做過一次惡夢?”
“你做過這樣的事?”
李載明不敢置信的質問王冬雲。
她一瞬間理虧了,氣焰明顯下降,但仍然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這世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即便大錯特錯。
“不要以爲自己處在社會的上層,就可以將低層的人踩在腳下,你以爲現在還是二十年前,你想把別人怎樣就怎樣?爲所欲爲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你現在必須面對兩個現實,要麼好好過,要麼好好散,想要所有人都唯你獨尊,那是不現實也不可能的。”
“你們都逼我?”
“沒有任何人逼你,一直都是你自己作繭自縛。”
唐立哲看了眼父親,“事實上這二十多年,他們從無往來,也是最近因爲素素才得見碰面,但到了這個年紀,愛情早已沒有家庭的份量重,你以幾十年前的心態來看待他們現在的關係,你如何能不糾結?不憤怒,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吧,如果父親有心和江女士再續前緣,三十年的時間,他有的是機會。”
唐立哲說完就上樓去了,唐鶴軒也不再逼着妻子籤離婚協議,而是像大兒子說的那樣,給她時間好好考慮,畢竟一個家庭想維持,那需要漫長的歲月磨鍊,而如果想解散,卻就是一瞬間動動手指的事。
家裡的人都走光了,只有李載明還呆在客廳裡,他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唐立哲上樓前給他使了個眼色,他心領神會,他是在暗示他,接下來的收尾工作就交給他了。
“那個……有件事最近一直忘了跟你說,就是上次你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我們雙方都挺滿意,你們擇日就可以將我們的婚事給辦嘍,只不過呢,榮達集團在本市也是舉足輕重的大企業,和我們唐氏不分上下,兩家若是聯姻,那是大新聞,你這時候鬧離婚,怕是不太好吧?老頭子若走了,人榮達集團不一定就能接受我了,到時人肯定說,瞧瞧那家人,上樑不正下樑歪,說走就走了,真不負責任,回頭把女兒嫁過去,別落得跟婆婆一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