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十餘萬人聚集在城下的時間不多了。”鄭雲鳴說道:“要麼,將大軍退回到鄧州和唐州等待糧草,要麼,採取去年的戰略,以一部圍困襄陽,其餘人沿着漢水向下遊抄掠。”
“今年北方的州郡已經一片荒蕪了,就算退到唐州鄧州也籌集不到足夠的糧食。”鄭雲鳴手捻着頜下的短鬚,儘管模樣學的跟襄陽的各位宿將相似,但在白翊傑看來總有幾分滑稽。“他們一定會等到河南的糧食送到再來進攻。”
“至於我所擔心的,是隨州、復州和郢州、黃州這些下流州郡,雖然襄陽是他們的藩籬,但反過來說,這些州郡一樣是襄陽的羽翼,如果這些州郡都被蒙古人攻破了,孤零零一座襄陽城也就失去了守禦的意義。”鄭雲鳴搖了搖頭,去年是自己在沙頭市截住了塔思的攻掠,這一次又有誰會替身在襄陽的他阻截殘暴的遊牧兵團呢?
但與此同時,白翊傑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圍攻了襄陽城整整十天之後,儘管面臨着人手不足,物料缺乏等等問題,蒙古軍依然大略的修築好了用於進攻襄陽的外圍攻勢。雖然這樣的工事圍城對進攻城壁作用不大,但卻能夠保證城中軍隊不容易出城襲擊,以及軍民不能順利脫逃。現階段蒙古軍只要做到這一步就已經足夠,而他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
軍中存糧已經快要見底,蒙古人必須開始蒐集糧食以及伕役,同時等待北地的伕役和糧食抵達。大軍徒勞無功的守在襄陽城下已經太久,是到了應該活動的時間了。
在襄陽城頭瞭望的士兵們驚喜的發現,聚集在城下的蒙古軍開始大批撤離。遠方的蒙古軍帳的數量比起之前大幅減少了。城中軍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守城的將軍們亦開始舉行酒宴,慶祝第一階段的守城有驚無險的完成。但在酒席中趙葵並未見到鄭雲鳴的身影。
鄭雲鳴此刻正站在東門上,看着一船船的蒙古士兵乘着船隻向下遊開進,陸上則是延綿不絕的騎兵大隊。他們是在依循着千年以來遊牧民族進攻中原的一貫套路,在遇到堅固的城池的時候先行繞過,對一切能夠抄掠的地方肆意抄掠。等到將襄陽身後的州郡都變成一片白地,襄陽不攻可破。
“早知道如此。”他對白翊傑說道:“我主動申請去駐守鄂州是不是更好的選擇?襄陽城如此堅固,即便我不鎮守在此,以趙制置使之指揮若定,萬都統號稱宿將,襄陽城大抵也不會有什麼危險。而我就坐鎮鄂州,從後方對襄陽城進行支援,同時能夠阻截南下的蒙古軍。形勢豈不是比如今坐守孤城要強得多?”
“敵人如何進攻是敵人的態度,而是不是要坐守孤城則是要看都統您的態度。”白翊傑笑道:“難道您真的會坐擁六萬大軍而坐視蒙古兵輕鬆的抄掠京湖腹地麼?”
“決不能坐守孤城,等敵軍大隊離開襄陽。咱們也得主動出擊。”鄭雲鳴斬釘截鐵的說道:“即便不是爲了腹地的友軍,就算是爲了我們自己,爲了守衛在郊野的那些堡壘中的弟兄們,我們也要主動出擊。”
“我擔心的正是這個。”白翊傑說道:“蒙古人不光是針對襄陽進行土工作業而已。他們更在籌備對襄陽外圍堡壘的攻擊,就算是大隊敵人已經離開,剩下的敵人依然會全力攻打這些堡壘,爲大隊歸來時進攻襄陽城掃平一切前期障礙。”
白翊傑的擔心當晚就得到了證實。
子時南城牆下有人呼叫,守軍放下吊籃吊上了兩個渾身是血的宋軍。
“萬山堡壘陷落!”一名旗頭模樣的小校喘着氣說道:“敵軍大約兩千人猛攻咱們!我軍只有一百五十人,但是打的很勇敢,整整擋住了敵人一天一夜!第二天敵軍用繩梯攀爬城牆,從三面攻破了城壁,而我們除了二十多人從密道逃走之外,其餘全軍覆沒了!“
鄭雲鳴點了點頭,直起腰來招呼醫官趕緊爲二人診治。自己回頭喝道:“取地形圖來!”
很快有背嵬親兵取來了地形圖,鄭雲鳴就在南門城樓內懸掛起了地形圖,手舉着油燈研究起來。
不一會兒荊鄂都統司的將領和幕僚們一齊到來,衆人在鄭雲鳴身邊站成一圈,白翊傑開口問道:“外圍有什麼消息?”
“萬山堡丟了。”鄭雲鳴頭也不回的查看着地圖,簡單的回答道:“這是外圍確認丟掉的第一個據點。敵人下一個目標應該是哪裡?”
“一定是橐駝嶺。”王登、楊掞和白翊傑三人齊聲應道。
橐駝嶺在萬山之南,是南方的峴山山系延展到西面的最末端,和萬山相距不過三裡許,因爲整座山嶺形似一隻盤腿回望的單峰駱駝,因此得名橐駝嶺。
萬山是位於襄陽最外圍的堡壘之一,一側緊靠檀溪,敵軍進攻比較方便。因此上宋軍只修建了一個小型堡壘,配備的守軍也只是前哨而已。但橐駝嶺的地位則完全不同,橐駝嶺右側靠攏麾旗山,背後則是宋軍的兩個重要高地楚山和虎頭山,如果這裡被蒙古軍佔據,就可以沿着高嶺直插虎頭山堡壘,然後迂迴到牛角堡後方,將牛角堡一舉拔除,則楚山堡壘和峴山堡壘也就不攻自破了。
趙葵也清楚這裡的位置對於守備整個襄陽外圍的重要意義,在此修建了一座規模頗大的城堡,安置了雙稍砲車和四稍砲車。以及三弓牀弩等重型守備兵器,安置了一名副將攜帶五百名守軍駐守這裡。
“那還不足夠!”鄭雲鳴喊道:“再派五百人過去!”
“問題還不僅僅於此。”楊掞一臉無奈的樣子:“負責守衛橐駝嶺的王副將已經棄城逃遁,目前行蹤不明。”
他這句話雖然口氣尋常,卻如同一個炸雷響徹在鄭雲鳴耳畔,他下意識的提高了嗓門:“怎麼回事?是誰報來的消息?橐駝嶺的守兵已經全部逃走了?”
那王副將是趙葵親自點名指派,鄭雲鳴也素聞此人在京湖頗有名聲,平日上陣敢於當先迎陣。不想這次獨立指揮一個城堡的防守卻臨陣龜縮了。他這一跑不要緊,直接將整個襄陽外圍堡壘體系的致命要害,赤裸裸的暴露在了蒙古大軍面前。
“城堡的守兵倒沒有潰散,他們現在在一個旗頭的指揮下還在堅守城壁,那旗頭名叫田遂,當副將率幾個親兵逃遁之後主動承擔起了指揮的責任,不但安撫了軍心,還及時派出了兩個人偷偷繞過了蒙古人的封鎖線前來報信。”
“此人可用!等戰爭結束瞭如果他還活着,想辦法挖角他到荊楚軍來!”鄭雲鳴又問道:“城外的封鎖已經疏漏到這個地步了,連有人偷越防線都發現不了了?”
王登隨口應道:“城外大軍已經陸續撤離,剩餘的兵馬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應該在兩萬騎到三萬騎之間,其中一部分還要用於監視樊城。如果再用數千騎兵來攻擊襄陽外圍的堡壘,則用於監視封鎖這座城市的騎兵幕勢必稀薄。”
他對鄭雲鳴說道:“現在正是用兵的良機。”
白翊傑提醒道:“橐駝嶺非比尋常,需要一員虎將來鎮守。萬千大意不得。”
鄭雲鳴點頭道:“那是自然,必須派出我軍中第一驍將來把守,可惜秦武不在。”
他朗聲喝道:“喚劉整前來!”
子時還未過,劉整已經帶着五百名背嵬軍士列陣立在副都統衙門外的校閱場上了。這些背嵬軍士集結之迅速,行動之敏捷,就連王登也感到吃驚不小。自從白翊傑入主鄭雲鳴幕府之後,就向鄭雲鳴提議要親自訓練背嵬軍。鄭雲鳴並沒有表示反對,但其實諸將是有所不滿的,背嵬軍是諸軍之首,打仗的時候或者爲先鋒,或者用以拯救危局。白翊傑雖然得爲鄭雲鳴敬重,但是自從入幕之後,除了在經營漢冶萍礦冶體系上大做文章之外,尚無特別突出的表現。而經濟方面的事務諸將所知甚少,如果說轉運使司的大小吏員對白翊傑驚爲天人的話,則鄭雲鳴已經不止一次的在大小將領口中聽到對於這位名大於實的軍師的杯葛了。
但今夜只看着背嵬軍這一次集結,王登就在心中重新對這位軍師的能力進行了重新評估,背嵬軍號稱精銳,平日都是鄭雲鳴親自主持訓練,還需要葛懷和陸循之兩位統制級的大將從旁協助。照理已經相當了得,但*師接手一兩個月之後,重新加以整頓的結果,比往日更加不尋常。
劉整就要帶着這些不尋常的士兵們,展開一段驚心動魄的戰鬥時光。
鄭雲鳴看着劉整興奮不已的模樣,這傢伙一貫見獵則喜,這十天沒有一場仗打,聽見副都統召喚的時候,眼珠子都在發光。但願這一趟艱難的任務他能夠約束住好戰的心情,盡心盡力的守禦好橐駝嶺。因爲南山各堡壘的存在,對襄陽的生存實在是太過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