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膛應諾,這是當時鄭雲鳴親赴洞庭籌備水軍的時候與洞庭羣豪約定的事情,官府在戰事重啓的時候不在隨意擄掠漁民作爲民夫使用,但是相對的,要將洞庭的漁民全部編入陸循之老先生的牧役法中,當官府和軍隊派出吏員前來聯絡的時候,按照事前的計劃動員民夫和船隻提供給軍隊使用。儘管在伕役的總需求上並沒有多少減少,甚至可能增加的更多,但這樣動員的伕役顯然積極性和效率都得到了保證,也不會引起強烈的牴觸情緒。
“鄂州的百姓們也要動員起來。”鄭雲鳴說道:“雖然我身在襄陽,但是依序動員鄂州城內百姓的詳細文案早已經發給了你們,你們執行的怎樣?襄陽的百姓們已經全都動員起來,*乾糧,縫補徵袍,編織草帽草鞋,救護傷兵,修補軍械器甲,甚至挑擔負土,有這些百姓的支持,大軍作戰才能無後顧之憂,放手一搏。你們在鄂州進行的如何?”
彭滿只是書生從軍,對這些聯絡地方的事情全不知曉,不過幸好有張膛在,彭滿對鄭雲鳴說道:“一切全仗着張公居中斡旋,集合了鄂州岳陽地方羣豪的力量,才能使得大將的總動員策略順利的部署開來,如今洞庭前後八百里的民衆俱都動員起來,隨時準備爲大將效力。”
“很好,然後派使者去江陵府,向江陵定做一萬個柳條筐,我自有用處。”鄭雲鳴說道:“咱們這就啓程返回鄂州吧,征戰了一日,是該讓士卒們好好睡一覺了,將來還有的是比今日血腥的戰鬥在等着他們呢。”
荊鄂水軍的船隻拔錨之後跨過大江就返回到鄂州碼頭,鄂州守臣、湖北安撫使司參議官趙綰早得到前方飛捷船的奏報,已經得知荊鄂副都統親臨鄂州的消息,慌忙帶着鄂州一班文武官員前來碼頭迎接這位京湖當紅的少年名將。
鄭雲鳴走下船來,端詳了一下這位趙參議,他也大約聽過此人的一些傳聞,這位趙家宗室遠族看來身形微胖,溫潤平和,和傳聞的一樣是一位老於地方事務的中庸官員。
衆人上前見禮已畢,他才抱拳道:“參議和各位都辛苦了,當前正是國家用人之際,各位堅守崗位,盡忠職守,百姓們看的見,襄陽的趙制置看的見,臨安也看得見。此時韃子正在京湖各州大肆攻略,我奉趙制置使之命前來鄂州主持防衛,願與各位一起盡心竭力,保大江上下州郡平安。”
衆人心中暗喜,果然如見過鄭雲鳴本人的同僚們風傳的一樣,這位相門公子、現在官場上炙手可熱的少年英傑全無半點居功自傲的跋扈之氣,即便當時他只是作爲轉運司的一位參事,而今是手握重兵的都統級別大將,待人也全無二致。有這樣的將軍來鄂州坐鎮,衆人也能大大鬆一口氣了。
趙綰滿面笑容的說道:“府衙已經在黃鶴樓備下酒宴,城中文武官員、士紳大族都到場爲副都統接風洗塵.......”
鄭雲鳴擺手打斷他的話:“胡人攻略京湖甚急,這迎來送往的一套就免了吧,我今晚就住宿在彭統制的水軍營寨中,明日各位在鄂州知州衙門集合,咱們好好籌劃一下戰守方略。”
衆人聞聽他口氣,知道這頓酒宴是決然辦不下去的。趙綰趕緊吩咐道:“備轎!速速送將軍到水軍營寨歇息!”一乘轎子上前停在鄭雲鳴身邊。轎伕伸手揭開了轎簾。
鄭雲鳴皺了皺眉頭,對趙綰說道:“我營中規矩,凡是大小官佐,有馬時乘馬,無馬則步行,不許乘坐轎子,以致給兵卒們樹立壞榜樣。我們都是要一刀一槍與人拼命見勝負的角色,怎麼能夠在平日裡根大家裡的娘子一樣被人擡着走?這乘轎子請參議收回。”
他轉身吩咐彭滿道:“吩咐留守官兵,仔細監視江面動向,其餘人進寨休整,明日做好準備,隨時迎擊蒙古下一波船隻!”
“各位請回城休息吧,勿要忘記明日在衙署會議!”放下這句話當做告別之後,荊鄂副都統拱手爲禮,辭別各位官員大步走向遠處江邊的水軍營寨。
衆人又隱隱擔憂起來,這位鄭將軍既不貪殘也不橫暴,甚至沒有半點驕縱,但是做人過於苛刻,太不近人情,似乎也不是一位容易相處的上司。
日近黃昏之時,在鄂州城外的荊鄂水軍大寨中傷兵的呻吟之聲隨處可聞,兵丁們個個顯得無精打采,他們匆忙操練了幾個月,結果第一仗就經歷瞭如此激烈的戰鬥,雖然僥倖獲得了勝利,但傷亡如此慘重,幾乎沒有人覺得興奮。即便是彭滿在回營之後當機立斷安排了犒賞儀式,由副都統本人親自爲立下戰功的士兵頒發犒賞,這樣赤裸裸的激勵也沒有收到明顯的效果。士卒們陣亡的屍體和數量衆多的傷兵在無形中給還能作戰的同伴們背上了心理負擔,誰又知道下一戰之後,躺在棺材裡或者在病榻上哀嚎的是不是自己呢?
水軍第二副將部屬的水手孫小乙這時候正躺在傷兵營靠近入口的一座帳幕內,由同隊的老王在給他換藥。兩個人原本是一個村子裡住在隔壁家,平日一起在太湖打漁爲生,因爲聽了本幫船主的鼓動,志願前來荊鄂水軍應募,不想辛苦操練了幾個月,出門第一仗就遇上了硬手,二人都在前鋒的水哨馬船上,兩軍船隻一靠近他們的船就首先遭到了蒙古漁船的圍攻,孫小乙右手臂中了一箭,慌忙想要跳水逃走的時候,大腿上又被蒙古軍的破陣刀掛了一下。若不是老王奮勇向前一刀嚇退了胡人,那孫小乙一定是活不了命的。
“早知道呆在洞庭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行了,起碼不會送命,”孫小乙一面呻吟一面抱怨着,“洞庭湖裡的魚可不會拿刀來砍你。”
老王也憤憤的說道:“這彭統制也太不靠譜,聽說是書生從軍的,對打仗的事情,半點概念也沒有,他教咱們說,進行水戰總要搶佔上風頭,順流作戰,但是順流而下,馬上就衝進韃子的大船隊裡和他們肉搏了,根本連施展弓箭遠射的機會也沒有,真是書生不知兵!箭射的好有什麼用!到頭來還是不會打水戰!”
他一邊埋怨一邊給孫小乙上藥,擡頭一看,孫小乙臉上竟是驚恐和畏懼的神色。
“你咋這表情,不會是活見鬼了吧?”他笑罵着回頭看了一眼,登時自己也變作了一副活見鬼的表情。帳幕外面是身着便裝的荊鄂副都統,本軍主將鄭雲鳴鄭小官人,他身後還站着水軍的指揮官二人組。
鄭雲鳴一躬身鑽入了狹小的帳篷內,唬的老王慌忙阻攔道:“這裡太污穢了,官人是堂堂貴胄,官府的貴人,怎麼到這種地方來?”
帳篷裡到處是血跡,沾了血的繃帶,氣味難聞的藥物,以及滿溢的汗臭味,老王說的雖然沒錯,但鄭雲鳴卻毫不在意。他朝着老王一伸手,說道:“拿來。”
老王還沒從震驚裡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問道:“拿什麼來?”
鄭雲鳴也不說話,徑直從老王手中搶過金瘡藥膏,在孫小乙身旁坐了下來,沾了一點藥粉,在他的傷口上敷了上去,問道:“怎麼受的傷?”
孫小乙慌張的說不出話來,大將親自給受傷的小卒敷藥,自打他出生以來就沒聽說過。其實這件事情也算是國朝的傳統,狄青、岳飛等大宋名將,都曾經伺候傷兵,日夜不眠。在這個時候大將出現在這裡,是對全軍將士心理上的最大支持。
鄭雲鳴喝道:“怎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韃子是怎麼衝過來的?”
孫小乙稍微鎮定一下,小聲回答道:“不像是真韃子,那廝雖然帶着牛角盔,又蒙着面,但是分明罵了一句‘去你奶奶的’,然後一刀砍了過來。”
“漢兵麼......”鄭雲鳴轉頭對彭滿說道:“是史天澤部,或者是張柔自己的部隊,總之是漢軍,攻城野戰都是能手,不能任由他們順利抵達黃州和張柔合兵一處。孟璞玉是京湖重要的機動力量,不能就此消滅於敵軍圍攻中。”
彭滿立刻拱手應諾,問道:“何時進攻?”
鄭雲鳴邊敷藥邊斬釘截鐵的說道:“等明日回合了楊統領,休整一日,火速進兵,追上那些漢軍,將他們擊潰在江上。”
孫小乙咧了嘴呻吟了一聲,說道:“又要打仗啊?”
鄭雲鳴面色一沉,說道:“大丈夫從刀槍上取富貴,難道還害怕打仗不成?難道汝輩參加水軍,不想着光宗耀祖,揚名立萬,只是圖一日兩頓飽飯不成?”
孫小乙嚇得不敢說話,還是老王膽大一些,小聲的說道:“確實是打不過那些北方人,咱們一輩子只會打漁,這才參軍幾個月,怎麼打得過那些在刀口上混了一輩子的老兵頭?我可是聽鄂州的北方軍說過,這些傢伙這二十多年來沒幹別的,都是跟着蒙古人打仗了,蒙古人打仗的本事學了十有八九,咱們怎麼能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