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掞笑着搖搖頭,古來行軍出師,誇張實力炫耀人數是一定要做的事情,十萬詐稱五十萬,二十萬詐稱八十萬的例子舉不勝舉。對陣的一方也不會當真,實際對陣的人數當然要從戰場上觀察來計算。
“這些暫且不論。”楊掞問道:“統軍來的可是那曲出麼?”
“這個倒不是........我們從棗陽南下的時候,曲出大王還呆在棗陽呢。”朱定七偷偷的看着楊掞和座上陸循之的表情:“聽張千戶說,這次領軍南下的是東路行軍副元帥女真萬戶夾谷留啓大人,副帥是東平等五路萬戶史天澤大人。”
“是女真主帥?”楊掞擡頭看了座上的陸循之一眼,二人心中想的都是一件事:看起來這次南下的並非是蒙古人的主力部隊。
楊掞拍了拍朱定七的背表示讚許,繼續問道:“一同南下的有多少真韃子?還有其他隊伍,都是些什麼人組成?”
“真蒙古人總有六七百人,分佈在大隊裡。每一百戶下面都有蒙古人的督戰官,還有前方探馬的哨騎,也都是蒙古人充任。至於別的部隊裡,吐蕃、回鶻、女真和契丹人的小部隊都有參加,但是大部分還是漢人。”
很明顯,這是蒙古人的一貫手法,當他們執行關鍵性的戰役行動或者判斷出戰役獲勝可能較高的時候,他們就會出動以漠北民族爲主力的核心部隊,在大量僕從軍的配合下遂行戰役計劃。而當他們認爲某項行動成功的可能性不是很高,他們就會派出一支由被征服民族組成的二等雜牌部隊,能夠僥倖獲勝自然可以攫取到額外的利益,如果失敗對賬面上僅僅只有九十五千戶的蒙古本土軍隊也不會有大的損失。
迅猛如林中之虎,狡詐似雪中靈狐,搏命時是兇悍的鬥士,算計時比商人更精明,這纔是蒙古人縱橫天下的秘密。
陸循之揮手讓遊奕營將俘虜帶下去關押,又對衆將說道:“雖然來得都是蕃漢部伍,未可輕忽對待,那蒙古軍在北方沒有對手已經很長時間,士卒氣勢如燎原烈火,銳不可當。尤其是東平萬戶史天澤,實在是一個難對付的強敵。”
“我在軍中早聞聽此人姓名。”楊掞說道:“當年忠義總管彭義斌北伐失利,被圍困在河北真定府郊外,此子尚年輕,就敢以五十名敢死隊奇兵突出,攻殺了彭義斌,其後跟隨拖雷四太子南征,多負勤勞。又率軍連克數十州郡,號稱河北山東勇武第一的豪傑。”
“他的事蹟遠不止於此啊,”陸循之用手拍着桌案:“當年此人率軍與武仙連番大戰,殺的武仙丟盔棄甲,已經被傳爲了市井奇談。不過這些傳說終究只是傳說。”
“這角色究竟有多厲害,明日蒙古軍到來自然能見個分曉。”
蒙古軍隊的進軍速度不如想象中一樣迅速。雖然他們的先導部隊嫡系蒙古偵查騎兵很早就抵達了戰場,但只是擺如海子樣陣分散在老鴉山大營的四周,無聲無息的監視着寨中的動靜。
陸循之也知道他們這是在爲大軍的攻城做準備。但是攻打老鴉山並不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情。
老鴉山雖然位處荊山之中,卻是一座孤峰,東面是一條無名小河繞山流過,同時也給城寨下的護城河提供水源,小河右邊則是平坦的開闊地帶,原先是鄭雲鳴安排的屯田戶在開荒耕作。不等麥子完全成熟就已經被搶先收穫,連人帶糧食都入了大營裡。
西面和南面都是起伏的山巒,但卻無一高過老鴉山主峰,因此想以此作爲制高點盡窺城中形勢是做不到的。
北面是一片寬廣的平原,這種山羣中小塊的平地被湖北百姓們稱作壩子。這片壩子原來就叫老鴉坪,鄭雲鳴嫌這個名字略顯土氣,改名叫做殺韃坪。
這個稱呼蒙古人當然是不知道的,即使他們知道也不會在乎將大軍的營壘放在這裡,因爲老鴉山的山勢北緩南急,從北面攻擊顯然是更好選擇。
但是他們將大營駐定之後並不忙着進攻。
漠北的蒙古人是不習慣像漢人一樣每當紮營的時候挖溝堆土,壁壘森嚴的。這樣對騎兵來說難以機動,所以蒙古軍隊的宿營多半是在野外設置賬房而已。
夾谷留啓率領的史天澤的部伍當然是以北方漢軍和籤軍作爲主力,行陣和駐紮保持着中原的舊規。但當時金人入主中原已久,加上蒙古人入侵的影響,使得蒙古漢軍的營壘看上去也顯得簡單明瞭。
甚至連木柵欄也沒有,只是在營帳外圍放上幾個拒馬作爲劃分,就成爲了一座野營營地。
當然,如此簡陋的紮營代表的是對自身守備能力和野戰能力的絕對自信。
守城的那些鼠輩只要敢出來一步,就將他們徹底粉碎掉。
且簡陋的營地不代表簡陋的巡邏和監視,在營地最外的一圈營帳裡,燈火晝夜不息,裡面都是枕戈待旦的守夜軍士。
“雖然簡陋,卻不容小覷。”陸循之站在老鴉山的山腰上,在高聳的瞭望臺上探看着敵人的營壘。
楊掞笑道:“您做學問許多年,目力居然還是很好。”
陸循之眺望着數裡之外的敵營,淡淡的說道:“從打定主意要在沙場上報效皇命的時候,我就刻意保護自己的視力,每天到了晚上都不在昏暗的燈光下讀書。父親在的時候曾經責備我憊懶,但是我將志向對他說起,他也就不再說什麼旁的話。”
與陸循之相同的是,一代名儒陸九淵畢生也致力於光復宗廟,再整山河。可惜的是他的時代裡並沒有一位從後世穿越過來的宰相公子可以做依靠,所以只能埋首經卷,開創出心學的一片廣闊天地。
“從這裡看畢竟太遠了。”陸循之眯縫着眼睛,努力要將敵營的每個細節看清楚,可是畢竟距離限制,在他看起來連似螞蟻一樣出入的人羣也看不太清楚。
楊掞說道:“鄭官人說道,在西洋有一種工具叫做窺鏡,乃是將兩片純色透明的琉璃打磨成圓片,中突而外凹。將兩片琉璃片按照一定距離進行固定,可以從中看到幾裡外的事務,就跟在眼前一樣清晰。”
“你是說官人準備將這種工具用作瞭望偵察?”陸循之說道:“那這種窺鏡現在何處?”
“還沒能製造出來。”楊掞嘆道:“總要等得劉翁廷美的琉璃作坊按照官人的指導生產出來大批琉璃成品再說。”
陸循之哼了一聲,不再跟他廢話,只是繼續觀察着對面的情勢。
這時候的蒙古大營開始有所行動,雖然沒有號角胡笳,但是在幾隊旗幟的引導下,民夫們分作幾路一起開始前進。
他們並不靠近營寨,只是分別來到南北東三個可供出入的大門之前,隔得遠遠的開始挖掘壕溝,修建柵欄。
“這是要準備活活的將我們困死啊。”陸循之沉着嗓子說道:“要是營寨被打破了,寨子裡男女老幼一個都逃不出去。”
不錯,這一次蒙古軍並不像攻略別處一樣隨意行動,能攻則攻,不能攻則繞寨而走。他們是紮紮實實的打算如在棗陽城一樣,用堅定的意志和強大的軍力將面前的這座規模很大的宋軍山寨完全摧毀。
整整一天蒙古軍都在忙着構築工事,沒有任何發起攻擊的意思。
第二天,居高臨下的宋軍發現了蒙古人開始整備攻城的器械。
左近的樹木早就已經被鄭雲鳴下令盡數砍伐。但區區土龍軍在連片的荊山山林面前幾乎是滄海一粟。蒙古軍隊的採伐隊日夜不停的砍伐樹木,並且源源不斷的運到營地進行加工組裝。
觀察到這一幕的陸循之馬上下達了相同的命令。
“咱們也組裝砲車!”
山寨裡也開始分頭忙碌起來。有人去倉庫中取木材,有人開始就地在寨牆後面構築砲車發射陣地,負責組裝的工匠陸續向着組裝場地集中。
坐待來敵的好處就是,當敵人遠道而來一切還沒有具備的時候我們已經準備停當。
棗陽城的樊文彬,可以稱作是忠勇,但他畢竟是在接替全子才成爲棗陽太守之後十幾天就馬上遭到了蒙古大軍的全面攻擊。他沒有時間,只能倉促整備自己的砲車。
老鴉山可是養精蓄銳了幾個月之久。
在這幾個月裡,土龍軍砍伐了周圍的大量樹木,並且將樹木按照大小尺寸都*成砲車的部件,將它們乾燥之後放在通風的場所進行儲存。
在這幾個月裡,每一旬裡鄭雲鳴都要安排一天時間來進行守城操練。嚴格的督促之下砲手們將組裝、拆卸、發射、矯正射點的每一個步驟都演練的好像是已經操作了這些砲車多年的老手一樣。
在這幾個月裡王登和陸循之甚至有充分的時間挑選那些能夠保證砲車發砲不受阻礙而又能掩蔽在城牆下不被敵人觀察到的地方作爲預備發射陣地。
預先演練純熟的砲手們用極快的速度在預定的發射場地上豎起了數十座高大的砲車,每一座砲車都靜靜的將自己粗大的懸臂垂下,靜候着那百石俱發的時刻到來。
站在木製門樓上的楊掞取下了兜鍪眺望着遠方那手忙腳亂的蒙古軍砲車組裝場地。
“要不.......”他偷偷對陸循之說道:“咱們先打一砲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