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抵達金州的時候,金州都統和彥威的部隊剛剛返回金州城三日,若是鄭雲鳴早到幾天,不能馬上和金州都統碰面。和彥威雖然在去年的沔州作戰中,面對闊端的大軍不戰而逃,受到了朝廷的斥責。今年在孤懸敵後之後,反而變得積極主動起來,在闊端率軍在成都大肆洗屠的時候,和彥威率領五千本部人馬,從小路衝出饒峰關,兵鋒直指京兆府,企圖襲擊蒙古軍的後方基地。闊端的撤兵,一部分是因爲接到了曲出病死的報告,一部分也是因爲後方遭到宋軍的襲擊,不得不撤軍還保京兆。大軍前鋒抵達鳳州之後,才迫使和彥威沿着原路撤回。
當鄭雲鳴抵達金州城下的時候,守城兵將並不相信鄭雲鳴敢以堂堂都統之尊率領這麼少的人馬前來前線,紛紛彎弓搭箭,大聲呵斥叫他趕緊離開。鄭雲鳴不得已,只有讓守城官兵放下吊籃,讓自己一個人先上了城,驗明瞭身份。
那守城官看見了鄭雲鳴的隨身官文和印綬之後,才知道當面這個年輕人果然是朝廷任命的都統制,堂堂夔州安撫副使,蜀口消息封閉,遠不如蜀中靈通,但金州上下也已經知道京湖崛起了一位少年將軍,還是朝中重臣的衙內。那守城官看了印綬,又看鄭雲鳴的裝束氣度,如何不能信服?趕忙引着鄭雲鳴前去金州衙署來見和彥威。
到得衙署正門的時候,只見和彥威一身盔甲在身,帶着衛隊在門口迎接。他看見鄭雲鳴過來,滿面欣喜之情的前來致禮:“今番有鄭都統率軍前來增援,饒風關必然萬無一失了。”
鄭雲鳴也還禮說道:“和都統想錯了,鄭某前來不是爲了幫助和都統鎮守金州的。”
和彥威面色一變,問道:“既然不是爲了援助金州,鄭都統所爲何來?”
鄭雲鳴踏上前一步,說道:“我來是與都統商議,放棄金州,移屯瀘州,擔當瀘州敘州一線的防務。”
和彥威一聽,下意識的吼了一聲:“叫我放棄防地,移屯內地,這是送我上刑場!”
宋軍法度,遺棄防地擅自移屯者斬。當然,從國朝開始以來,軍法就不一定嚴格執行,南渡之後,綱紀日益廢弛。有些軍隊的主官即便棄城失地,也不會被依律處斬。往往是以連降數級處理了事。但是和彥威也知道,戰事緊急的時候,朝廷是敢於殺人,也是樂於借幾個大將的人頭來鎮壓那些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驕兵悍卒的。和彥威在之前忽必烈率軍入侵蜀口的戰役中,就曾經以軍隊潰敗而下獄,直到四川官員變動才得以出獄重新帶兵。這一次他斷然不敢再私自轉移軍隊了。
他的這點心思,鄭雲鳴如何不知道?他能依靠的,只有朝廷下來的命令。
他從懷中取出樞密院的*,遞給和彥威,說道:“我受朝廷委派,入蜀置措軍事,在新任的四川宣撫到任之前,我都有便宜行事的權力,請都統不必擔憂,但凡朝廷降罪下來,由鄭雲鳴一力承擔。”
和彥威接了*,反覆仔細驗看了數遍,確實是予以了鄭雲鳴臨機處置的權力。其實金州孤懸在北方,已經成爲了蒙古軍的眼中釘,蒙古人再度南下的時候,十萬大軍都奔着金州而來,絕不會有半分猶豫,那時候一定會全軍覆沒,自己也難免身死沙場。
如今有這個天降下來的鄭雲鳴來承擔撤退的責任。這真是和彥威意想不到的喜訊,和彥威爲人粗莽,沒有多少心計,不然也不會屢屢因爲犯事被上峰抓住把柄來整他了,他粗略的推敲了一遍,認爲如果出事,將事情賴在鄭雲鳴身上是一件靠得住的買賣,於是豪爽的一拍胸脯:“既然有朝廷命令,老和如何敢耽擱,就依鄭都統之命,明日我就率軍南下瀘州!”
“慢來慢來。”鄭雲鳴笑道:“如果僅僅是移屯這麼簡單,我也不會親自來擺脫和都統了。”
他對和彥威慢條斯理的說道:“蒙古入侵,官軍敗退,自陽平關以南,朝廷的州縣都來不及收復了,但土地暫且可以委於敵虜,人民卻決不能拱手讓人,你手下這幾千人,需要擔負一項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將金州、沔州以下的所有人民、府庫財帛和窖藏的糧食,全部撤退往南方,到重慶去,到夔州去,不要給敵人留下一個百姓,一粒糧食。”
他這話說的其實遠不現實,須知數百年後,有了機械化的運輸手段和工業化的組織流程,仍然不可能將國土上的人民和財產全部搬空,說什麼不給敵人留一粒糧食一個人。在如今這農民依賴土地、士紳依賴家鄉的社會,更加是癡人說夢。
但堅壁清野總是必須的,鄭雲鳴推究四川的戰局,川東多山地,並不害怕蒙古軍的騎兵大集團暴風突襲式的進攻,而是害怕蒙古人放棄遊牧民族的習慣,在四川收拾人心,恢復興元、沔州和利州等川北重鎮的經濟能力和生產能力,和宋朝在四川展開堡壘拉鋸戰。事實上,鄭雲鳴料想的一點也不錯,在另一個位面上,蒙古人正是抓住了歷任宋朝四川制置使和宣撫使只顧處理戰事而對淪陷在北方的居民漠不關心這一點,派遣高官在川北設置郡縣官吏,招撫流民,建立堅固的城池和生產基地,爲進入四川的野戰軍團源源不斷的輸送糧食和補給,使得四川的戰局發生對蒙古人有利的傾斜的。
“所有鄉野百姓,以村屯爲單位,全數遷往南方!”鄭雲鳴兩眼盯着和彥威說道:“糧食儘量帶走,帶不走的就燒掉,房屋一律燒燬,棧橋全部拆掉,關城用金汁封死城門,水井用石頭填埋,將山路堆上土石塞斷,我將與都統一起,親自督辦這件大事。”
和彥威心想,若是如此,即便百姓選擇留下也會難以生存,必定只能流散鄉野,轉死溝壑,沒想到這年輕人一副白面書生的模樣,處斷大事卻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鄭雲鳴又道:“我已經命令王登率領三千軍在劍門等候都統大軍,等我們抵達劍閣之後,便可助都統一臂之力。”
“既然這樣爲什麼不.......”和彥威的意思是,爲什麼不索性前來和金州軍馬會合,一同擔負清野任務呢?他雖然生性魯莽,倒也不算蠢笨,稍微一想旋即明白鄭雲鳴的用意。歷來清野都是很得罪人的活計,百姓安於故土,若不是真的遇到大事怎麼會捨得離開家鄉流落遠方,因此清野的時候,往往都是軍士催逼,刀槍威脅,說不好還要上鞭子。軍中也將此視爲大發橫財的機會,趁機肆意*殺害百姓,總而言之,清野和*百姓都是風評極差的行爲。他和彥威身爲武人,只需要掌握好手中兵馬就是地位穩固,自不必去理會那些鄉民的抱怨哭訴,但這位官人聽說是前任鄭宰相的兒子,目標自然不是做到都統就算了,只怕將來數十年內,要執掌大宋政事堂的人物,他自然不肯因爲這些事情髒了自己的手,落了不好的風評。
如今這番安排,對上,建策之功全是鄭雲鳴的,對百姓來說,扮閻王的則都是金州都統的人馬,這位書生的安排很是精明。但和彥威也樂得此事,大軍移屯趕路,又是避戰撤走,士氣低落、軍心不穩都是可以想見的,這時候如果能順手發筆橫財的話,對和彥威掌握軍心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
於是諸事議定,從當日下午,金州都統司就在各鄉里發佈佈告,宣佈遷移南撤的事項,鄉民野老中不願意南遷的是多數,但在官府的刀槍棍棒面前。許多人也被逼無奈的踏上了遷移的道路,更何況蒙古軍在蜀中殺人的風聞已經傳的到處都是,聽說成都附近連一個活人都難以看到,更使得許多人着急要前往川東平安之地避禍。
整個計劃的關鍵是遷移的不光是金州一地而已,自三關以內,從興元到沔州的各個地方,鄭雲鳴全都派出了人馬前去宣佈遷移的命令。鑑於種種條件的限制,肯隨軍南下的仍是少數,但擴及到整個蜀口的遷移行動還是達到了數十萬人的規模。浩蕩的人流沿着崎嶇的蜀道一路向南進發,這中間免不了會有犧牲和損失,但鄭雲鳴懂得,至少大部分人活下來,比留在北方遭到蒙古人的殺害強的多。
這股聲勢浩大的難民,一直到了劍閣才得以稍微喘息一口氣,這裡王登已經帶着三千振武軍等候多時,這個時候一路飽受金州都統司凌虐的難民們,突然受到了振武軍的親切接待,不但提供食宿,還發給糧食,護送他們行進,一時之間,歡聲充滿了劍閣的山谷。鄭雲鳴所部紀律嚴明,親民行善的名聲,一時間不脛而走。
鄭雲鳴這時候卻顧不上這些,他正在處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