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些作爲大宋王牌使用的騎兵在今天的戰鬥中竟然沒有什麼用處。趙葵將踏*統制姚興和選鋒軍統制麻貴招到制置使司衙署中跟自己一同坐鎮,而選鋒和踏白兩軍的兵士們則躲在敵軍砲石難以企及的地方遙望觀戰,並且約束好自己的戰馬,不要被激烈的廝殺聲浪驚擾了戰馬,進而造成不必要的傷亡。對於這些以進攻爲天職的馬軍戰士來說,這無疑於一種無奈的選擇,但也有不少軍士暗自慶幸,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和蒙古鐵騎進行正面對決的。
只有在戰事到了最後的時刻纔會用得到他們,如果不是蒙古軍破城之後進行絕望的最後掙扎,就是當蒙古軍退卻之後進行追擊。
而在這之前,步軍將承受蒙古大軍所有的攻擊。首當其衝的就是部署在西城牆和南城牆的荊鄂副都統司下屬的士兵們。
鄭雲鳴一動不動的從窗櫺中窺探着敵軍前進的腳步,塔思部下各種各樣的軍隊都有,其中漢軍的任務就是在攻城時作爲先鋒軍使用,蒙古軍成例士兵的衣甲器械都是自備,但是作爲塔思部下的漢軍萬戶和千戶則各自都有自己的考慮,攻城士兵遭遇到的殺傷相當恐怖,如果沒有完備的防禦,士兵們的士氣難以保證,但偏偏登城廝殺是一項極爲需要士氣的任務。
鄭雲鳴可以看見頭一波進攻的士兵中身披甲冑的士兵並不少,他們走在隊伍的最前列。而這些帶甲戰士的前方推着巨大的盾車,木製的大盾被人力推着掩護着後面的弓箭手一步步的朝着宋軍城外工事推進,距離最前方的排叉木已經只有數十步距離。
突然一聲轟響,一座盾車平地裡突然陷入了地下。
按照宋軍通常的城防規矩,在護城河之外,還要在外圍挖掘一道旱壕,旱壕中埋有各種尖刺用來阻擋敵軍的前鋒。旱壕的規制大約寬和深都相當於水壕的一半到三分之一,但鄭雲鳴的部隊完成護城河已經相當困難,從資金和人力來說已經沒有餘力再開挖旱壕。爲了彌補這個缺憾,鄭雲鳴千方百計的省下來一些民夫,再加上忠義人蔘加,在排叉木的外圍,也是整個城防工事的前方挖掘了一些陷阱。
這當然是類似於頑童鬥氣的把戲了,但是隻要你陷阱放置的得當,還是能夠起到出奇制勝的效果。但是在外圍設置的一排陷阱讓蒙古軍的盾車陷入了六七輛,這不能不說是鄭雲鳴有一點運氣。
喪失了大盾的保護,弓箭手們只能繼續整隊朝前,越過排叉木和拒馬,來到宋軍在城外修築的羊馬牆前。這已經是竹將軍發射的距離了,但城牆上卻沒有一門將軍炮開火。鄭雲鳴正在等待更合適的時間。
而弓箭手們也攀援過羊馬牆繼續前進,要做掩護射擊他們距離城牆也太遠了。他們必須冒着隨時被敵軍密集射擊的危險搶佔可以發射的位置,然後掩護先登的步軍快速接近護城河,爲渡河進行準備。
他們在估算着射擊的距離,城頭的弓箭手們一樣在估算着距離。兩邊在這一刻似乎完全沒有交戰,但無形的較量則一直在進行着。
終於,城牆上的*手開始了射擊,他們居高臨下,具有良好的射程優勢,一排*射下來,放倒了幾十個衝在最前頭的弓手,一些登城士兵揮舞着防牌和團牌衝上前來,爲自己的弓箭手進行掩護,其餘的弓箭手飛快的奔跑着,搶在宋軍第二波弓箭落下之前佔領了發射的位置。
他們拉開手中的角弓,將一波箭雨朝着城牆上布放開去。
軍中裝備弩的比例暫時還及不上宋人,張順和他手下的大洪山弩手們手中握着強弩,一刻不停的進行射擊,其中亦不乏神臂弓這樣的遠射利器。城上與城下的較量,自然是守備一方更具有優勢。同時炮臺上的牀弩也開始射擊,巨大的槍箭的目標可不是散開來對着城牆射擊的弓箭手們,而是朝着護城河開始奔跑的步兵們。巨大的矛槍從城牆上破空而至將衝擊中的甲士整個釘在地上的恐宋軍站在城牆上,隨時有串樓可以躲避,曲射弓箭形成的箭矢幕的殺傷效果更低,且蒙古怖感覺,若不是親眼在身旁看見是不會有所觸動的。但儘管如此,塔思軍的紀律甚嚴,衝擊的戰士們全然不顧被釘在地上的同袍和被強弩射傷倒地嚎叫的同袍,朝着護城河猛衝了過去。
“對方曾經在沙頭市跟您照過面吧。”白翊傑一面張望着一面對鄭雲鳴笑道:“石天應的黑軍果然名不虛傳。”
打響襄陽城攻堅戰的第一支軍馬,正是去年和鄭雲鳴在沙頭市較量過的黑軍。塔思所用來激勵士卒的辦法果然了得,鄭雲鳴不由得讚歎了一聲,用這些忍受了一年恥笑、復仇情緒已經高漲到頂點的士卒們進行第一波攻城,能夠給予守城軍士最大的精神震撼。
“咱們放出去的那個石惟中,”白翊傑說道:“不會重新參加到攻擊裡來吧。”
“若是我指揮,定然會讓他參加進來。”鄭雲鳴一邊說一邊張望:“只有這個時候的他,戰鬥力纔是最強悍的......你看,那不是石惟中是誰?”
白翊傑趴在窗櫺上觀瞧。遠方衝在最前面的先登軍隊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大聲招呼着衆軍加速動作,雖然他已經頂盔摜甲,但還是認得出來那就是昨日剛剛被宋人放出城去的黑軍管軍千戶石惟中。
城頭的竹將軍也開始開火,石彈在衝擊的軍隊中掀起了陣陣氣浪,但連番的爆炸顯然還是敵不過復仇的怒火,衝在前方的甲士高聲吶喊着迎着密集的火炮射擊衝到了護城河前。他們七手八腳的解下拴在身上的皮渾脫,丟在河水中,抱着皮渾脫開始橫渡護城河。
所謂皮渾脫,並非是番邦語言,而是十成十的漢語。乃是殺羊的時候將羊的骨肉挖去,只剩下一張整皮,縫製起來,內中填充空氣作爲浮渡的工具使用。宋人也使用這種簡單的渡河工具,稱之爲浮囊。但通常在有船隻的條件下,誰也不會選擇浮囊這種笨辦法。但於飼養牛羊跟漢人種植莊稼一樣的蒙古大軍。製造成千上萬的皮渾脫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朱勝在城牆上來回踱步大聲呼喝着不停射擊的弓箭手:“他們渡河的時候行動緩慢無法還擊,就是最好的靶標!射擊!射擊!一刻不停的射擊!”
他說的一點兒也不錯,渡過護城河的時候,就是蒙古兵最尷尬的時候。他們的速度一下子減慢了許多,只能憑着雙手划水才能前進,而且有一些黑軍的士兵還擔負着運送雲梯的任務,他們只能將雲梯綁上皮渾脫,然後一隻手拽住雲梯,一隻手划水前進。另一些士兵則一隻手划水另一隻手舉起盾牌進行遮擋,這樣的狀態下,他們划水既不快,也沒法對城頭的射擊進行反擊。
土龍軍的射手們是最擅長這種打死狗式的戰鬥了,應該說他們從第一次和蒙古人交戰開始,就使用了這種打死狗的戰術。他們站在雉堞後,拉開弓弦,將一支一支鋒利的羽箭射向毫無抵抗的敵人。火銃手也趁着這個機會趕來湊熱鬧,他們將火銃架在垛口上,用麻皮紙塞緊彈丸,將銃口朝下猛烈開火,大部分的彈丸都變成了水面上飛躍的水花。但一旦有彈丸命中敵軍,往往力透重甲,洞穿身體。屍體當即鬆開了皮渾脫,血水將附近的水面染成一片殷紅,屍身則帶着沉重的鐵甲沉入了護城河底。不停的有士兵鬆開雲梯沉下去,但也不停的有人從後面遞補上來,推動着雲梯繼續上前。
鄭雲鳴面無表情的看着護城河水上漸漸遍佈起了漂浮的刀劍和木盾,河水被一股股的鮮血點綴着,就如同三途川上綻開的一朵朵死神之花,這條二十六丈的河流,成爲了無數年輕的黑軍士兵生命的終點站。但鄭雲鳴卻沒有別的感覺。他以前聽過臨安殿前司的老兵說過,戰場上殺人,殺死第一個人是最震撼的,隨着你殺人越來越多,精神也會越來越麻木,到了最後,殺人只當做了一件日常的工作,就如同農人種田,商人叫賣一樣,每日奪取十條人命也不當一回事。
鄭雲鳴已經漸漸的體會到了這些感覺。看着敵人在土龍軍的箭彈齊下中不停傷亡,他再沒有沙頭市那樣的書生感嘆,只是不停在心中冷酷的計算黑軍的前鋒已經承受了多大的打擊,而即將到來的登城作戰,他們又會遭受到多大打擊,會否讓他們足夠到放棄復仇的念頭、軍紀的森嚴和作爲一個軍人的自尊。從這襄陽西城牆壁*黑軍從精神上完全摧毀,讓他們不再有敢於正視襄陽的勇氣。
摧毀統治萬里的大國,就從摧毀這支作爲急先鋒的黑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