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苞谷見好容易說得她信服了,轉眼又質疑他,再次大怒道:“誰上岸了?誰上岸了?小爺有那麼笨嗎?小爺整整遊了一晚上,到第二天上午,那河流進山裡了,把梅縣城不知甩哪去了,小爺才上的岸。”
香荽立即指出疑點:“可白縣令說在城外找到玉米的。”
大苞谷氣得七竅生煙,揮舞着雙臂喊道:“都說他說的話是假的了!小爺能睡在草地上?草地上能隨便睡嗎?就算不怕狼,那還有蜈蚣蠍子呢!小爺能那麼蠢嗎?小爺爬到樹上睡的,還把小灰也拉上樹了。”
香荽乾嚥了下口水,似乎無話可說了。
正想下一節,忽然似有所覺,轉頭一看,王窮正微笑看着她,眼睛亮閃閃的,帶着讚賞之意。
香荽不知他是誰,只覺那目光直撞入她心底,頭一次有被人看穿的感覺,羞得小臉紅了,慌忙轉頭,胡亂問道:“那你吃什麼?幾個饅頭,你跟小灰一天就該吃完了。”
大苞谷破天荒地沒有再大嚷,嘀咕道:“小灰逮了一隻兔子,我烤了,吃了。”
香荽馬上來勁,揭lù道:“我弟弟不會烤兔子。”
大苞谷不服氣道:“這有什麼難的?我就使勁燒,不也燒熟了。”
香荽見他眼神閃爍,覺得不對,“哼”了一聲道:“燒熟了?怕是半生不熟吧!沒準吃了拉肚子,拉得昏天黑地。”
大苞谷被她一語道中,無話可說,最後強辯道:“小爺命大,有福,一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拉了兩遍就沒拉了,你不服氣?”
香荽笑道:“服氣,服氣!”
真的拉肚子了!
張槐鄭氏等人見兩人這樣,心裡說不出的高興,一齊偷笑。
過了這麼些年,玉米還是鬥不過香荽。
大苞谷見王尚書認真聽着,旁邊的文書奮筆疾書地記錄,爹孃他們也都含笑看着,忽然醒悟過來:他又被香荽給哄了!
少年盯着香荽,咬牙道:“死香荽!臭紅椒!爛山芋!你們有本事,就知道哄我!你們有本事怎麼不去問他?”他指着跪在一旁的玉米,滿臉悲憤。
山芋和紅椒無辜捱罵,卻笑眯眯的,一點不生氣。
玉米心中五味雜陳,冷笑道:“當然問了。但小爺問心無愧,自然就沒事。倒是你,說個話都藏頭縮尾、吞吞吐吐,究竟有什麼yīn謀?這到底是你編出來的,還是從別人那聽來的,還要查證呢!”
毫不意外的,兩人又爭起來。
香荽打斷他們的話,繼續問大苞谷遇見陳家人的經過。
這時,陳家太太便跟着補充,將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
堂上堂下的人都被大苞谷傳奇的經歷吸引了,聽到他豪氣地將辛苦帶出來的金銀珠寶往水裡扔,眼珠都不轉了;再聽陳太太說他將膏藥貼在子孫根上,導致受傷慘叫,先是愣住,接着轟然大笑,沖淡了緊張肅穆的公堂氣氛。
大苞谷惱羞成怒,大叫道:“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小爺那裡被銀子磨破了,不得治?還不都是大姐說的,有病得治,要喝藥,疼了當然得貼膏藥……”
小蔥猛然咳嗽起來,羞愧低頭。
紅椒和香荽連笑都不敢了,臉憋得通紅;花生難得地覺得這小子也蠻可愛的,哈哈大笑起來。
香荽忙轉移話題,搶着問道:“你爲何改名叫苞谷?”
大苞谷鄙夷地說道:“這你都想不到?真笨!有人追殺我噯,我不得隱姓埋名?我又不能忘了根本,苞谷就是玉米——這我們家人都知道;苞谷不是玉米——仇人聽了不會注意,所以我就改名叫苞谷了。你有我這麼聰明?”
衆人不得不承認,就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能這麼想,心思真的很縝密。
玉米眼前一片黑暗,再也不能鎮定,掙扎問道:“你這麼聰明,要來京城,爲什麼最後倒跟他們往南邊去了?除非他們騙你!”
陳太太嚇了一跳,急忙擺手道:“沒有。我們沒有騙他。我們跟他說清楚了,說我們這船是往南方去的,跟京城方向是反的。但他不聽,說反了也不要緊。”
王尚書追問:“這是爲何?”
他還在懷疑,大苞谷早就遇見了什麼人,那人一直在他背後指使。老實說,他實在不能相信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有這番經歷。
大苞谷霍然轉向鄭氏,幽幽道:“因爲我的好孃親曾經告訴我——”他用手拍拍地面,慘然笑道——“她說,我們住的大地是圓形的,從一個地方一直往前走,只要肯吃苦,堅持走下去,總會走回到原來的地方……”
衆人“刷”將目光投向鄭氏。
鄭氏聽了這話,眼前一黑,身子一軟,一頭往前栽去。
張槐嚇得大叫,急伸手托住她;小蔥等人一擁而上,堂上頓時亂成一團。
大苞谷含淚呆呆地看着他們,神情木然;玉米也呆呆的,神情絕望。
花生見大伯母被大家圍着,自己根本擠不進去,也插不上手,遂轉頭恨恨地瞅着大苞谷:這小子認個親,把一家子都攪得不安寧。
老天爺保佑,希望這個惹事精不是真玉米,還是原來的玉米好;希望張家還跟以前一樣,一家子和和樂樂地生活。
堂下衆人又跟煮開的沸水般沸騰起來,猜測黑小子這話有什麼玄機。
“肯定是老王妃以前說過的。”有人道。
“俗話說‘天圓地方’,大地怎會是圓的呢?”有人立馬反駁。
“老王妃肯定順嘴胡謅的,小孩子就信了,結果鬧出這樣的事。”
這話贏得衆人一致點頭,覺得女人家就是見識淺薄。
那邊,小蔥已經將鄭氏弄醒過來,大家才鬆了口氣。
鄭氏掙扎着對張槐道:“不用再審了,這個一定是玉米。帶他回去,有話回家說。”
小蔥姐弟聽了大喜,花生則呆住了。
小苞谷忙跑到大苞谷跟前蹲下,稀奇地打量他。
張槐點頭,轉身對王尚書說了這話。
王尚書卻搖頭道:“老王爺,本官以爲,尚不能證明陳離就是真玉米。再說,就算陳離是真玉米,那張家現在的玉米就來的蹊蹺,必須再審下去;況且,陳家還牽扯海盜一案,也需要審問清楚。”
“王尚書言之有理!”
隨着一聲高喝,堂下人衆閃開兩旁,一班人簇擁着英王走進來。
他大踏步走到堂上,轉身站定,高聲道:“刑部尚書王令宣聽旨!”
王尚書急忙下堂,整理衣裝,跪地接旨。
此案驚動了永平帝,命刑部牽頭,三司會審。其理由是,玄武王乃國之柱石,位高權重,張家絕不能輕易認回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做兒子。況且,前一個玉米牽涉到朝廷重臣,後一個玉米又牽扯出海盜,這樁認子案已經不是張家的家事了,必須慎重。
原來,自打秦霖成立安國後,大靖已經有不少官員和世家投奔北方去了,經查,都是寧王舊黨和一些不得志的官員。
都說天無二日,如今大靖天下出現了兩個皇帝。
秦霖也是太祖皇帝的子孫,“安國”即是大靖,投奔他依然是爲大靖效忠,不像之前,謀反那就是叛國,會背上千古罵名的。
因此,那些人都跑得歡暢的很。
良禽擇木而棲,從此後,大傢伙愛跟誰跟誰。許多不得志的年輕士子也都悄悄往北邊去尋找機會。
永平帝如何能忍下這口惡氣,終日焦灼不安,脾氣越發暴怒,全沒有文治武功遠超太祖皇帝的喜悅。這種情形下,張家屁大一點小事他都要關注,何況冒出個不明不白的兒子來了。
大苞谷一聽,頓時樂壞了,身上也沒那麼疼了,心裡也不氣了。
他剛纔還以爲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呢,這樣固然好,但那發財大計只能半路夭折了。誰料憑空起bō瀾,連皇上都插手,不讓張家輕易認他這個兒子,真是太好了!
看來老天爺也看不過他受了許多苦,要幫他發財。
玉米也鬆了口氣。
他心裡坦坦dàngdàng,沒幹任何壞事;反觀這黑小子,一副jiān詐模樣,實在不像張家兒子,他一定要跟他鬥到底,堅決不能讓他進入王府。
鄭氏聽完,則滿腔怒火。
這一樁事的根源,都是從朝廷和官場牽惹出來的,如今越陷越深、越來越說不清了,連兒子也不讓認了。
她一拉張槐,上前對英王施禮,正容道:“王爺,臣妾已經認定這人就是小兒,因此要將他領回去。至於說牽扯上海盜,刑部只管放手審查。只要證據確鑿,到時候上玄武王府拿人,我張家絕不敢庇護!”
英王淡淡一笑,道:“老王妃不必生氣。剛纔審案經過,本王在外面都聽清楚了。王妃請想:當年白凡能弄一個玉米來,說得頭頭是道,令張家上下都不能分辨真假,那麼這個玉米說的一面之詞,又怎能判定真假?若是再來第三個,又說出差不多的一套話,不過做些添減,要如何證實?”
王尚書點頭道:“不錯。刑部將派人去梅縣,尋找玉米當年藏身的那戶人家,還有秋霜,以及撿拾珠寶的碼頭勞力來京城作證。其實這些就算證明了,也還不敢就證實他的身份,怕的是別人得知玉米的經歷,聽玉米說了家中的事,冒名頂替。最好有一樣隱秘的事,而他又不可能告訴別人的,方能證實他的身份。”
鄭氏斷然道:“剛纔他說的這句話,就是我親口告訴他的,連我這些兒女都不知道。我只跟他說過,原是逗他玩的。”
黃豆走上來,輕聲對鄭氏道:“可是姑姑,陳家人不是知道了?又怎知他沒有把這事當一件學問跟人炫耀?”
鄭氏太陽xué突突跳,xiōng口劇烈起伏:照這樣懷疑,那一切都有可能,她就別想認回兒子了。
張槐忽然道:“我有辦法。”
說完,問大苞穀道:“你可曾藏過一個黑匣子?”
大苞谷眨巴兩下眼睛,怔怔地問:“什麼黑匣子?”
張槐道:“就是我跟你母親放在暗櫃裡的黑匣子,你好好想一想,拿過沒有?”
大苞谷眼珠轉呀轉,然後道:“我一直對被狼叼以後的事記得特別清,忘都忘不掉。以前的事,也有些記得,就是不多。”
張槐便又換一個問題,都是他以前藏銀子或者用一些法子贏哥哥姐姐銀子的事。
大苞谷傻眼——他真不記得了!
他全部的心思都用到那些“重要”的事上去了,這些小事他後來根本沒用心記過,如何記得!
見他毫不作僞的表情,張槐心直往下沉。
鄭氏也狐疑起來:剛纔不是還記得許多事嗎,怎麼轉眼又一點都不記得了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