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武帝就見跪在面前的女子陡然挺直脊背,目光凝聚,眼神靈動,宛如白狐般警惕,霎時恢復了女將軍的本色。
他不閃不避,就這麼看着她。
小蔥與他對視了一會,很快垂下眼瞼,叩首道:“微臣明白了,任憑皇上裁奪。夜深了,請皇上安歇。臣等告退。”
英武帝沉默半響,才道:“去吧!”
兄妹三人這才退下。
小蔥大步往外走,卻感覺背後那道灼熱的目光緊緊跟隨,彷彿穿透衣甲,看入她的內心。
直到帳外,那灼熱感覺才消失。
似有默契一般,葫蘆和小蔥跟着板栗去了他的營帳。
坐定後,葫蘆道:“這事等回去後跟姑姑姑父他們好好商議,也要聽聽香荽她們自己的意思……”
話未說完,板栗便打斷他的話道:“隨它去吧。若是跟別人爭,我們還能爭一番;可三個都是妹妹,到底該讓誰去,不但我們自己不好決定,皇上也不許我們隨意搪塞。”
葫蘆輕聲道:“照說,皇上不會選香荽。”
小蔥不信道:“他會顧忌張家和王家?”
葫蘆搖頭道:“不是顧忌。你不瞭解男人,尤其是皇上這樣驕傲的帝王,若知道香荽戀上了王窮,他便不屑要了。但你若逼他拱手相讓,他又覺得尊嚴受損。”
板栗點頭道:“今兒皇上很生氣。”
小蔥怔怔道:“是我魯莽了。”
可是,爲什麼剛纔皇上那樣看她?
她都已經嫁人了,是別人的妻子,連兒子都生了兩個,怎麼他不嫌棄?
難道是她感覺錯了?
帶着一腔疑惑,她悶悶地回去歇息。
此後兩天,靖軍行進在回玄武關的途中。積雪融化,英武帝和將士們一同策馬奔馳。沿途中,他從板栗等人口中詳盡瞭解北方的民情地理,趁着歇息時與衆臣商議邊疆治理,與軍中將領研究軍事佈置等,一刻也不閒。
這些事,小蔥也都是參與的。
聚集時都在商討國事,但她卻每每被英武帝看她異樣的目光驚嚇,心裡越來越不安。不過是掃一眼,或者瞥一眼,卻明明白白傳達了君王的心意。
她,並沒有感覺錯——皇上,並不貪念美色的皇上,居然覬覦她這個有夫之婦!
確定後,她輕易不再看向他,也輕易不插言。
可是,他好似故意般,總在不經意間提名相問。
這時候,他會深深地注視她,黑眸幽深莫測,目光直透她心底;而她,在這樣的目光下,再難鎮定,運起頑強意志奮起抗拒,幾番數次差點失態,以至於最後想要逃避。
這個男人太強了!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征服她。
吃了一次包子,這兩天英武帝命小蔥繼續安排他的膳食,隨同的大臣們也都跟着沾光,方桂花的包子算是出名了。
兩天後,靖軍穿過巴顏喀勒山,回到玄武關。
當晚,君臣沒有議事,英武帝命大家好好歇息,三日後啓程回京,一面傳令玄武將軍爲他準備晚膳。
他今晚要單獨見她。
翹首盼望了半個時辰,龍禁衛提來了一個食盒。
英武帝看着面前的玉米窩窩頭和兩碟小菜,臉色沉了下來。
內侍慌了,急忙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小的這就去找玄武將軍……”
“不必了!”英武帝揮手道,“幫朕盛粥。”
內侍忙答應着,小心上前伺候。
英武帝面無表情地啃着窩窩頭,一邊想着那個女子。
一看見這窩窩頭,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要他做回明君!
可是,她不知道:她越是表現的這麼靈透聰慧、剛毅果決,他越丟不開手。
做明君,很難!
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秦霖:活得那個放縱瀟灑,爭完江山爭美人,哪個男人有他這般豪氣萬千?
最讓人羨慕的是,他爭贏了!
完完整整的贏了美人芳心,而不是如那些昏君一樣憑權勢搶回一具紅fen骷髏。
他,卻當着孤單寂寞的寡人!
此後,英武帝又恢復了跟將士們一起吃窩窩頭的習慣。
在玄武關停駐的三天內,西北各州府官員早得了消息,奉諭旨趕來見駕,上陳轄區內政務民情。
泥鰍也來了。
君臣整日聚集在一起忙碌,到第三天下午才鬆懈一些。
在他們商議地方治理的時候,小蔥藉口處置軍務,沒有參加,她在集訓女軍士。
想着明天要和葫蘆哥哥一塊奉皇帝回京,這一路上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她不禁有些心煩,獨自來到關內一處要塞後的懸崖上,望着下面的軍營出神。
不知過了許久,忽聽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衣履蹭過草木的聲音。猛回頭看去,那個一身明黃箭袖、外罩同色大氅的帝王便撞入眼中,正站在一塊岩石旁靜靜凝視她。
小蔥愣了片刻,纔不得不上前拜見。
英武帝一撩衣袍下襬,在岩石上坐下,又吩咐她道:“坐下說話。”
小蔥忽覺眼前情勢很危險,因爲這地方視線受阻,下面根本看不到;這又是在關內,也不是寸步都有人把守,這會兒周圍居然寂無人聲,只聽見懸崖下傳來軍士訓練的呼喝聲。
她後悔不該獨自出來,又想不通英武帝怎會來這裡。
周圍還有輕微呼吸聲,她猜測是皇帝貼身的暗衛。
英武帝見她站着不動,猛探手將她拉了過去。
小蔥被拉了個趔趄,跌入一個溫熱的所在,一股陌生的男性氣息撲面包圍了她。
她忍不住急促地叫了一聲,忙不迭掙扎脫身。
英武帝低喝道:“別亂動!”
小蔥哪裡肯聽他的,使出渾身解數與他抗爭。
英武帝看着懷中因掙扎而變得忿豔的面頰和鮮豔欲滴的紅脣,喉頭上下涌動,猛然加大力氣箍住她,咬牙道:“你……再亂動,別怪朕!”
他覺得自己好像抱着一塊火炭,瞬間點燃了全身,血液沸騰,直往頭上涌去。
數步外的另一塊岩石後,一人見此情形震驚不已,纔要衝出來阻止,從旁邊伸出一隻鐵鉗般的手,一把拽住他,另一隻手死死捂住他的嘴,輕輕移向岩石後。
那人憤怒掙扎,根本不是對手。
來人是泥鰍。
他聽着外面的聲音,心中焦灼憤怒,又無奈。
那邊,英武帝也緊緊箍住小蔥,將她圈在懷裡。
他早年征戰疆場,經歷過數年戎馬生涯,絕非文弱之人,小蔥居然不敵他力大。
“你再叫,把人叫來了看見會怎樣?”英武帝一邊用力鉗制懷裡的人兒,一邊在她耳邊低聲道,“就不能靜下來好好跟朕說話?”
小蔥大怒,轉頭與他來了個臉對臉,冷聲道:“皇上定是魔怔了。”
英武帝居然點頭道:“朕是魔怔了。所以,特來找你這個大夫醫治。”
小蔥心中一動,停止掙扎,暗自思索對策。
“你是第一個讓朕動心的女人,”英武帝見她不再暴動,遂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朕從未這樣爲一個女人失控過。”
小蔥譏諷道:“皇上在說笑話吧?皇上之前那些女人難道都在守活寡?”
英武帝嘴角抽了兩下,皺眉道:“胡說什麼呢!你不會明白的。朕從不會花言巧語哄女人開心,朕沒那個興趣和閒工夫!”
小蔥聽了火大,道:“既這樣,皇上就該去跟大臣們商討政事。若都忙完了,不妨去找圖蘭,想必她很樂意皇上召見。”
英武帝隱忍地說道:“張靈兒,你到底想怎樣?”
他顯然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玄武將軍,正如他自己說的,他不知如何取悅女人,從來都是女人上趕着取悅他的。
小蔥氣得笑了——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略一沉吟,她索性靠在英武帝的懷裡,仰面盯着他的眼睛,軟聲道:“皇上若想做亡國之君,微臣就陪皇上玩玩,當個顛覆天下的妖女。”
英武帝被她地上一句天上一句、時而殺氣騰騰、時而柔媚如狐的變化弄得思緒有些混亂,不知如何作答,遂沉臉不語。
“皇上若強了臣,兩位哥哥會怎樣微臣實在難以預料。微臣雖是嫁出門的閨女,對張家和鄭家的影響絕非旁人可比,連微臣的弟妹也不能比。”小蔥將手撫上帝王肩頭,感嘆道,“皇上別不當回事。誰讓皇上親自和安國簽訂盟約,又親自促成安皇和表妹的婚事呢!丟了江山也怪不得旁人。”
單張家和鄭家,即便掌控兵權也不能成事,因爲名不正言不順;倘若他們輔佐秦霖,顛覆大靖江山就易如反掌了,這也是張家爲什麼一定要送女進宮的緣由。
英武帝眉峰驟然聚攏,怒道:“你胡說什麼!”
這女子一反之前的剛烈,改用柔媚之態來面對他,他卻渾身緊繃,彷彿抱着一包,又或者是渾身長刺的花兒。
小蔥道:“胡說?是了,微臣說的也不盡然,皇上可以剷除張家鄭家,以絕後患。然自古朝代更迭,絕少因爲一件偶然事件造成,大多是弊端厚積薄發、支撐不下去了然後山巒崩塌。皇上今日若任由心中貪慾恣意妄爲,霸佔臣妻,開了這個頭,便會被心魔掌控,跟着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天下出色女人多的很,有了微臣開頭,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皇上將從此沉淪,與那些昏庸帝王沒有兩樣。就算今日無人謀反,以後也遲早會有人謀反,我大靖毀矣!”
英武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忽然惡狠狠地攥緊她兩肩,用力搖晃道:“你這個蠢女人!你……你爲什麼不能蠢笨一些、無恥一些,你這樣,讓朕如何放手?”
小蔥萬沒料到他說出這樣的話,頓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