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去劉氏房中卻撲個空,纖月引領她朝翰墨院走,只道秦老太爺命衆人至他處議事。
正是盛暑日當時,園子裡蟬噪枯鳴,四處杳無人影,偶見廊前碧蔭遮處有一兩個丫頭子,搖着扇兀自在打盹兒。
過一紅薔薇架,舜鈺終按捺不住,問纖月,秦硯宏倒底出了什麼事?
纖月瞧着四下無人,這才悄悄道:“爺可聽四爺提起過,他歡喜上一個藥局裡的姑娘,名喚蓮紫的?”
“可是因她出事的?”舜鈺心一沉,早先就覺蹊蹺的很,這一天倒底是來了。
纖月“嗯”了聲:“那姑娘死哩,四爺當時恰在跟前,被衙門府役逮個正着,如今關押收審在牢裡,有好幾日不得見,他房裡的柳梅日夜啼哭,眼睛腫得跟桃似的。”
又繼續道:“聽聞但凡被抓去衙門的人,不管有罪無罪,先杖責個皮開肉綻再說,還聽說牢裡陰暗惡臭,蚊蠅滋生,四爺細皮嫩肉的只怕是熬不住.........!”嘀嘀咕咕個沒完。
舜鈺聽得心煩,倒不曉得這丫頭嘴碎的要人命,卻也不阻,任她道聽途說着,還怕漏聽了蛛絲馬跡去。
二人一前一後過月洞門,入翰墨院,幾個丫頭摒息立在廊前,見得舜鈺過來,丫頭秀琴忙迎上來問好,其它的打簾的打簾,稟報的稟報。
舜鈺進得房內,給各位見禮後,坐於劉氏身畔,除大房不在,其餘各房皆到了。
秦老太爺蹙眉正發脾氣,三夫人柳氏哭哭啼啼的,三老爺秦林垂首不語。
秦老太爺朝舜鈺看來,緩和着聲道:“舜鈺你同硯宏交好,他亦最服氣你,有什麼話兒雙親都不知,卻願意給你交底,我聽聞你還曾寫過信箋,讓三老爺阻止硯宏同那姑娘交好,你可將其中詳細原由,再說於我聽一遍麼?”
“這是自然。”舜鈺忙站起,把硯宏與那保慶街雁來藥局的蓮紫姑娘如何相遇、相識,自個如何勸阻不聽,後隨硯宏親去藥局一趟,如何試出蓮紫姑娘不識藥性,掌櫃及跑堂行爲如何詭譎,因怕是‘扎火囤’,恐對硯宏謀財害命,後修書一封提醒三老爺等詳說一遍。
三老爺秦林一臉悔不當初,訥訥道:“如今看來倒不是‘扎火囤’這麼簡單,是要誣陷硯宏殺人害命哩。”
“你還有臉強辯。”秦老太爺厲聲喝叱:“子不教,父之過。你素日對硯宏只知嬌慣放縱,任其同那夥京城惡少沆瀣一氣,壞事做盡。舜鈺好意提醒你卻充耳不聞,如今硯宏落至此地步,實有你立的汗馬功勞。如按我意就隨他去,皆是報應。”
無人敢吭聲兒,秦仲只得出來打圓場:“硯宏平日行爲雖放肆了些,殺人害命的事兒他倒不敢幹,此事倒更似來尋仇般,三弟你仔細斟酌,行商之間可有得罪過何許人?”
秦林不高興了,又不好顯露,只低聲哼哼:“我們商賈間哪有那麼多彎彎道道,若瞧誰不順眼,至多打些口水仗,或操縱物價,霸佔市盤,最多斷其財路等這些,誰有閒功夫去設甚麼迷局!此陰險手段倒常用於官場,你同大哥還有硯昭,更該反省自身才對。”
舜鈺忽得心如被只大手擰攥,有些喘不過氣來,像極了數月前那個午後,刑部尚書周忱用力抓緊她的衣襟,那陰惻惻的話在耳邊迴響:“命賤如螻蟻之人,周海若有不測.........你豈得獨活。“
她因得沈澤棠出手相助而逃過一劫,卻保不準周忱遷怒至旁人.........。
恰在此時,外頭僕從稟傳,沈大人身前侍衛沈桓前來求見。
秦仲又驚又喜,忙讓女眷迴避,舒展顏目道:“昨晚老着臉皮去沈大人處遞了信箋,他倒這般快派人來了。”
衆人皆精神一抖,但見簾攏迅速打起,沈桓穿着官服,神情肅穆的走進來。
他朝秦老太爺及秦仲拱手作揖,朝其他人頜首示意,其實他也可以不見禮的,誰敢怪責沈二爺身邊的人不恭呢。
舜鈺同他視線交碰,又極快躲開,前世裡就知曉,這個沈桓與沈二爺十分親厚,可謂形影不離,他亦替沈二爺做下許多見不得人的事兒。
他不肯坐,也不吃茶,只站着不急不徐道:“秦大人昨囑託之事,沈大人已知曉,同刑部右侍郎張暻打過招呼,你可於今日申時三刻至刑部衙門探監。”從袖籠裡拿出個帖子遞上,繼續道:“到時將此交給衙吏過目即可。”
秦仲忙上前接過,嘴裡滿是感激不盡,沈桓淺淺笑道:“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頓了一下,並未等秦仲開口,直言不諱道:“沈大人與秦大人相交素來淡如水,即便你曾救治過我家老夫人,所欠人情早已還清,不知大人何故還一再麻煩於他?此事相幫作罷,下次還煩請大人另請高明!”
他說的語氣很鎮定,很隨意,卻委實另人難堪無措。
秦仲老臉忽紅忽白,十分羞慚,嚅嚅欲開口解釋,沈桓卻已同秦老太爺拱手告辭,由僕從引領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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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探望秦硯宏的馬車裡,除秦林外,還有秦仲及舜鈺二人。
舜鈺懷裡抱個錦緞包袱,裡頭是柳氏放置的衣物、吃食及細軟,細軟是用來打點監裡衙吏用的。
無人吭氣,心頭皆都沉甸甸,這場無妄之災來得實在迅猛,另所有人措手不及。
半晌後,舜鈺忍不住低聲問秦仲:“三老爺方纔話裡說這是個局,此又是何故?”
秦仲嘆息一聲,拈髯道:“那個燕來藥局怪事頻多,硯宏被逮時,裡頭掌櫃和跑堂蹤跡俱失,你說蓮紫姑娘是掌櫃之女,卻聽鄰里商鋪知情人道來,這蓮紫原是萬花樓的妓娘,被掌櫃贖身做了他的妾,此女生性放蕩,不知怎地同硯宏勾搭成奸。那掌櫃常同旁人訴苦,掂着硯宏來自高門大戶,敢怒不敢言,只得委屈求全度日。”
“說慌!”舜鈺氣得白了臉,咬着牙冷道:“明明他們以父女相稱,此時倒轉身成夫妻了!實在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