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官兵查無所獲,已打道回府?”明月公子自言自語,瞥見清風像看二傻子似的看着他。
他心底頓起一股怒意,冷笑道:”你看我作甚?所有計劃皆按預定執行,至於後果成功與否,豈非我能掌控,盟主心如明鏡,能奈我何?倒是你......。“
他指着舜鈺:“罔顧盟規私帶活蠱出山,視爲重罪,見者皆可誅之。但念與你同門一場,現將她殺之,我就權當此事從未有過。”
語畢,把自已的利劍朝清風擲去,清風接過,默了默,轉身緩緩走至舜鈺面前。
舜鈺帶箬笠,披蓑衣,安靜坐在山石上,月光滑過她白皙的面頰,翦水雙瞳閃閃泛起漣漪。
那漣漪似淌進清風的心裡,人常說他的心比山石還硬,他也這麼覺得。
眸光驀然黯沉,即使沒有魅惑衣妝,這小妓娘素着清水瓜子臉兒,依舊楚楚的,讓他下不去手。
能得清風名,皆因他殺人的動作快、狠、準,如風拂過之處,寸草不生,一人不活。
可他現在只覺這把劍沉甸甸的,握柄的手指繃得發白。
他是個冷酷無情的刺客,太多哀求早聽的麻木,繼而厭倦,後來他再也沒有聽過哀求聲,他的刀更快了。
小妓孃的一句:“我給你洗衣做飯暖被,你帶我走。”讓他衝動的把她帶出來。
一縷挾雜涼意的山風吹醒他的神智,人間的煙火氣,與他是個永不能得的幻夢,他的一生只配孤獨終老,躅躅獨行。
他看着劍梢凜冽的寒氣,聽到自已在問:“你是怎麼來這裡的?”
明月公子嗤笑一聲,想必虎獸面具下的表情很滑稽,清風不理,只看着小妓娘抿嘴不答,他堅持的又問一遍:“你是怎麼來這裡的?“
他忽然很想聽她說話,溫良女子的嗓音,沒有刻意的挑逗風情,亦沒有驚慌惶恐,好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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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鈺知道清風后悔帶她出來,這會要殺她。
慘白月光遊移過他手握的劍身,尖梢凝固幾點圓黑的痕跡,是胖和尚戳心的血滴。
或許是重活二世的緣故,面對死亡她異常的冷靜,清風不同於明月,他在尋找一個說服自己殺她的理由。
她不能哭泣哀求,他會因這份軟弱而殺了她,她亦不能呵斥怒罵,他會因這份堅強而殺了她。
她能做甚麼呢,她唯有忐忑地回話:“我是‘樂善莊’趙姑娘身邊的丫鬟,無意撞見她與閹人的姦情,被捆了賣到這裡。”
再看清風嘴角抿緊,卻把手裡的劍悄悄提起,舜鈺嘆口氣,她說:“你要殺我嗎?請把劍尖的污血拭去罷,我的血很乾淨。”
清風提起劍在衣袖上擦過。
“謝謝你。”舜鈺笑了笑:“謝謝你把我從聚義廳裡帶出,能死在清風明月之下,是福氣。”
她又添了句:“清風是這清風,明月非彼明月。”
明月公子呵呵笑的陰陽怪氣,清風神情愈發凝肅,語氣淡淡地:“再過個把時辰你蠱毒會發作,我卻再沒藥丸給你解毒,那樣的死狀很悽慘,倒不如我一劍替你解脫。”
“好!”舜鈺很乖順的點頭。
清風的喉結不自覺動了動,他指着不遠一棵莽蒼的松樹:“你死後我會在那樹下挖個坑,讓你死得其所。”
“好!”舜鈺的眸瞳光芒閃爍,似乎沒有看到他將劍舉過頭頂,劃出一道彎弧,她微笑着說:“你是個好人,我想報答你。”
清風怔了怔,劍頓在空中又倏得縮回,他竟莫名的鬆了口氣,奇怪地問:“報答我?”
舜鈺“嗯”着站起身來,朝山腳下俯視,黑漆漆的樹影被風吹的搖晃,受驚的寒鴉宿鳥拍着翅入了霧氣中。
夜已深沉,山中霧漸濃烈。
舜鈺開口道:“山下官兵或許已踏上歸途;或許埋伏在那裡請君入甕,不管如何,你們總要挺而走險,因爲此時再不逃出去,明日天亮官兵大舉搜山,便更沒有逃的機會了。”
“這與你何干。”明月公子冷冷道:“你那時已經死了。”
舜鈺不理睬他,接着說:“讓我走在前面探路,把他們引出來,你們便可趁亂逃走.......毋庸擔憂我會泄漏甚麼。“她嘆息一聲:”那時我蠱毒發作,恰好也要死了。“
.......這是個精妙得不能再精妙的法子!
就連明月都不禁讚了聲:“這個娼婦有些聰明。”
清風緊盯她的容顏,那神情堅定而溫善,他是不憚於躲在女人後面逃命的......可此時似乎再無它法。 щшш_ ttκΛ n_ ℃o
他忽然有些動容,所以聽得妓娘請求:“你能把手裡的劍送我麼?等我蠱毒發作受不了時,我可以自已殺了自已。”
他毫不猶豫的遞過去,見她欣喜又憨媚的把劍拿在手裡,左劃右晃一番。
他並不懼怕她舉起劍來刺他,沒有人能迅速近他的身,更況一個身嬌體弱的妓娘。
只是這心底涌起的滋味,有些晦澀難懂。
今日所有一切都亂糟糟的,妓娘不像妓娘,他亦不像他。
...............
沿着蜿蜒崎嶇的山路,舜鈺已能望見佇立夜色中的般若寺,荒涼又陰森。
人生是一場有輸有贏的賭局,輸贏有大亦有小,大至性命,小若塵埃。
舜鈺原本篤定沈二爺必帶官兵候在暗處,可離山腳愈近,她愈發不能確定了。
沒有馬蹄踢踏聲,沒有車輪軲轆聲,沒有風過樹梢聲,沒有溪流潺潺聲,甚至連寒鴉宿鳥的咕咕聲都嘎然而止。
四周實在太過安靜,安靜的讓你覺得,萬物生靈似乎皆屏住呼吸,翹首等待着甚麼發生。
舜鈺聽到自己的心怦怦跳動聲,她不知身後跟隨的刺客離有多遠,是三四步,是數十步,是百步開外,還是已悄然遁去。
她開始自言自語,聲音不大不小:“曾聽莊裡嬤嬤說起過,有一個年輕的窮秀才進京趕考,住不起客店,便在這般若寺裡宿下,晚間秉燭苦讀時,進來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只道是被土匪強搶欲做壓寨夫人,趁夜逃出到了這裡。彼此青春年少好相貌,互換定情之物就成了親,第二日窮秀才醒來,才發現身邊有一堆白骨.......。“
她聽得身後有人在低笑,估摸也就十數步遠的距離,原來明月清風一直不遠不近跟着。
一縷山風吹動樹梢,一隻宿鳥悽鳴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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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有的安靜,就在猝不及防間,猛得被狠狠撕裂,但聽地動山搖、馬嘶車動,人聲鼎沸。
舜鈺被一片紅亮刺的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