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終於感受到了來自種族和位格的壓制。
絕望到令人窒息。
如海般深沉的威壓下,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被攥緊了,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捏爆,就連堅如磐石的精神意志出現了一絲絲的動搖,他恍惚間覺得自己是來自太古的巨人,舉手投足間就能毀天滅地,他仰天咆哮,化身爲龍。
他的內心生出了渴望。
那滴金色的古神之血是如此的誘人,濃郁的血腥味芬芳馥郁。
似乎接受古神之血,成爲神侍也並非不可。
至少可以擺脫人類的身份,加入神族。
畢竟眼前這個少年是一位真正的至尊!
至尊和凡人之間的差距迄今爲止都是一個謎,他明明有着位階上的優勢,卻根本佔不到任何的便宜,哪怕是三打一都處在絕對的劣勢。
對方甚至沒有動真格的。
審判庭一脈,面對一位真正的古之至尊,贏面太低了。
聖者們接到的任務是不計一切代價擋住麒麟,拖到副會長大人甦醒。
可是這不代表要把他們的命也搭進去。
尤其沒人告訴他們,這場戰鬥的對手是一位古之至尊!
“吾王萬歲……萬萬歲!”
伴隨着砰的一聲,天樞和夜刀終於承受不住那股曠世的威壓,趕在即將衰變崩潰的一瞬間,低下了高傲的頭顱,磕在了墓園的泥土裡。
兩滴金色的古神之血落到了他們的眉心,宛若活物般融入進去。
鋪天蓋地的幻覺再次降臨,他們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衰敗崩潰的跡象終於被逆轉,通體沐浴着鎏金般的光芒,鐵甲般堅硬的鱗片破體而出,頭頂也生出猙獰可怖的麟角,背後的影子彷彿太古的巨獸般劇烈的掙扎起來。
像是被毀滅,又彷彿重獲新生。
顧見臨面無表情地瞥去一眼,果不其然當神侍得到了自己的古神之血以後,就會自然而然地獲得屬於他的恩賜,第三法的奇蹟也顯現在他們的身上。
按理來說,天人應當是無法承受古神之血的。
他們也不會被污染。
只可惜,顧見臨已經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古之至尊了。
天樞和夜刀得到了古神之血以後,就已經突破了規則的桎梏,不僅僅是生命層次得到了進化,還能夠掌握兩種至高律法的力量,太陽和太陰之力毫不衝突。
他們感受着體內的無上偉力,擡頭看到了少年微溼的鞋面。
曾幾何時,那個大男孩在他們眼裡只是一個出色的後輩而已,哪怕再怎麼天賦出衆,也需要時間來成長,對於秩序正統的競爭沒有威脅。
如今短短一年不到,他們再次面對這個少年,卻唯有跪拜。
至尊當面,可惜他們眼拙。
什麼都沒看清。
“你呢?”
顧見臨瞥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天機已經沒有選擇了,因爲他察覺到了背後傳來的,森冷的殺機。
無論是夜刀還是天樞,原本都是要弱於他一線的,但此刻融合了古神之血以後,如同重獲新生一般得到了史詩般的增強,戰力直線飆升。
一對一他都贏不了,更何況是二打一。
恰好此刻,他的手機響了起來,從風衣口袋裡滑落在地。
來電顯示,萊茵!
不得不說,審判庭的策略是對的,萊茵就算融合第三法失敗,還是能夠從重傷昏迷的狀態下甦醒過來,只要再能找到高階的神官,就能快速恢復戰力。
聖者們也的確是拖到了他的甦醒。
顧見臨俯身接起手機,絲毫不擔心眼前這個男人會出手阻攔或者偷襲。
“天機。”
電話裡傳來萊茵虛弱的聲音:“彙報戰況。”
顧見臨開門見山說道:“是我。”
電話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很失望?”
顧見臨淋着雨,輕聲說道。
良久以後,萊茵一字一頓:“天機他們死了麼?”
顧見臨想了想:“對你們來說,可能比死了還糟糕。”
萊茵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們統治這個世界的只有短短几個月,沒想到就迎來了翻天覆地的鉅變,眼見着這高樓起,眼看着這樓塌了。
如今回想起來,一切都是因爲他們對於對手的誤判。
難怪,太華會長臨死前根本不擔心秩序世界會變得怎樣。
因爲她已經留下了傳承。
最強的傳承。
“找個機會做個了斷吧,我七階對你九階。”
顧見臨面無表情說道:“或者,你也可以逃。”
說完他掛斷了電話,把手機扔在雨泊裡。
自始至終,天機都沒有任何的動作。
顧見臨也已經預見到了他的選擇,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飄搖在風雨裡的陵墓,毫不留戀地轉身朝着山下走去,無數道洞穿黑暗的紅點落在他的身上,頭頂也響起直升機盤旋的聲音,雪亮的燈光映照着他孤獨的身影。
槍械的碰撞,刀劍的轟鳴,還有元素的顫動。
背後傳來野獸般嘶啞可怖的嘶吼聲,這座山峰轟然顫動了起來。
那是天機的咆哮。
如此的痛苦,又是那麼的歡愉。
聲威震天。
轉瞬間,那些紅點都消失不見,雪亮的燈光也驟然熄滅。
審判庭派來增援的戰鬥力全部選擇了投降。
顧見臨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以古神之血奴役聖者們只是第一步,包括剩下的執事和議員也都在他的目標範圍內,但那已經不需要他自己親自出手了,如今面對朱雀氏族的入侵纔是頭等大事,遙遠的天邊亮起的火光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是岡仁波齊峰的戰場。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朱雀氏族的弱點。
搞清楚所謂顧家的詛咒,到底是什麼。
顧見臨閉上眼睛,沉寂的大腦再次沸騰起來,腦海裡支離破碎的線索懸浮起來,試圖拼湊成一副完整的畫面,卻怎麼也看不清晰。
只是有種不祥的預感。
“有珠……”
顧見臨彷彿預見到了什麼,背後的影子驟然轉身,消弭無蹤。
·
·
深夜的時候,蘇有珠按照守夜者們留下的訊息,終於抵達了那棟療養院。
這是一棟建立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療養院,牆面上的紅漆都已經脫落,斑駁的鐵柵欄看起來破敗不堪,門口的老槐樹也已經幾近凋零,塑料袋在風裡翻滾。
就是那種被很多探險博主所鍾愛的地方。
“老大。”
屠夫警惕地環顧四周:“我怎麼感覺這地方有點滲人啊。”
書翁也嚥了一下口水,喃喃說道:“就像是誤入了恐怖片的現場。”
如今他們二人也都是完美的神侍了,也都晉升到了五階的水準,還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同時施展兩種至高律法的力量,雖然很有限,但夠用。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外乎就是這個道理。
倘若真的打起來,蘇有珠想幹掉他們都得費點功夫。
“確實有點奇怪。”
蘇有珠宛若幽魂般穿越破落的院落,步入昏暗的療養院大廳裡,低聲說道:“守夜者留下的指引讓我找到了這裡,按理來說……會有人在這裡等我的。”
來到魔都以後,蘇有珠就嚴格按照守夜者的習慣,在城市裡探索每一個據點,並且根據特定地點留下的痕跡,最終才找到了這裡。
比如街角的包子鋪。
再比如接口的環衛工人。
亦或是交通大學門口的電線杆。
守夜者的線索很隱蔽,但對她來說卻並不難找。
之所以這麼隱蔽是爲了躲避來自秩序世界的追殺,荷魯斯之眼衛星至今還籠罩在全世界的上空,在深空網絡的監視下,普通人甚至沒有隱私。
唯有守夜者們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辦法躲避,迄今爲止他們還在這座城市裡暗中活動,試圖救出他們的領袖,也就是曾經的副會長,凜冬。
蘇有珠在昏暗的走廊裡探索,赫然在牆壁上看到了已經乾涸的鮮血,地磚還有被烈火燒灼的跡象,恐怖的拳印和淒厲的刀痕遍佈四面八方。
她的心陡然一沉,這裡顯然是經歷過一場惡戰!
再往前走的時候,就能看到焦黑的屍體,早就不知道死了多久。
這些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只有跌落在走廊裡制式武器都能判斷出他們的身份。
守夜者。
無一例外都是守夜者!
“老大!”
屠夫和書翁忽然呼喚道:“這裡有問題!”
蘇有珠驟然閃爍過去,來到了地下室的門口,寒意撲面而來。
這座地下室被寒霜所凍結,遍佈晶瑩的雪花紋路,牢牢封死了鐵門。
地上還有鍊金矩陣的陣紋,宛若蛛網般覆蓋了整座地下室的入口。
“維度矩陣。”
蘇有珠蹲下身,撫摸着地上的紋路,輕聲說道:“有人利用微型的維度矩陣,把這個地下室的入口做成了一個獨立的時空,爲的就是不讓人發現這裡。”
至於凍住鐵門的寒霜,她相當熟悉。
以太協會裡只有一個人最擅長使用這樣的禁咒。
韓晶。
蘇有珠沉默片刻,驟然拔出天叢雲劍,無數道縱橫交錯的寒光閃過。
寒冰驟然碎裂,連帶着厚重的鐵門一起坍塌下去。
轟隆一聲!
黑暗裡,有什麼東西驟然暴起!
砰!
屠夫閃身上前,毫不費力地接住了那個幼小的拳頭。
書翁也擡起一根手指,精神意念蔓延開來,擋住了從天而降的一刀!
蘇有珠這纔看清那是兩個孩子。
男孩已經是瘦骨如柴,雙手牢牢握着一柄太刀,刀鋒懸停在半空中。
至於那個女孩也是披頭散髮的模樣,染過的白金短髮都已經褪色,臉上也都是髒兮兮的,看起來面黃肌瘦,天知道餓了多久。
蘇有珠認識這兩個孩子。
傅青玄,姬小鈺。
他們不知道在這裡被困了多久,食物和水源也早已經用光了,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以後,才警惕地躲在了門口,試圖偷襲入侵者。
可惜他們餓了太久,精神都變得萎靡了,靈性也不剩下多少了。
因此纔會被輕鬆制服。
哪怕是逆着光,傅青玄和姬小鈺也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貓臉面具。
這個貓臉面具的主人是月姬。
麒麟的女朋友。
啪嗒一聲。
傅青玄的刀落到了地上,紅着眼睛咬着嘴脣,竭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瘦小的肩膀卻在顫抖。
姬小鈺也鬆開了拳頭,一步步地倒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裡起了霧。
蘇有珠知道他們兩個想湊過來,只是礙於她清冷的氣質,纔不敢靠近。
於是她放下了天叢雲劍,走到他們面前,解除了虛化。
“沒關係。”
蘇有珠溫柔地撫摸着兩個孩子的腦袋,輕聲說道:“姐姐來了,不會有人再欺負你們了,你們知道我是誰的,對麼?戰爭開始了,我們也要贏了。你們或許不知道,你們的大哥哥現在變得可厲害了……他會來接你們回家的。”
對於蘇有珠而言,她一輩子也沒說過這麼多話。
終於,傅青玄扭過頭去,眼淚和鼻涕混合着流淌下來。
姬小鈺更是嗷的一聲嚎啕大哭:“嗚嗚嗚,死了,大家都死了!”
蘇有珠心裡一顫:“誰死了?”
“那些人找到我們了,大家都死了。”
姬小鈺像是個被拋棄的小獸,哭得撕心裂肺:“韓阿姨和付叔叔爲了保護我們,把我們倆關在這裡,自己把敵人引開了……”
屠夫和書翁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神裡的驚訝,急忙從揹包裡掏出麪包和礦泉水,再不投喂點吃的兩個孩子可能就要真的活活餓死了。
哭到最後,姬小鈺已經泣不成聲,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只是從裙底下取出一本老舊的日記,遞了出去。
“這是韓阿姨讓我們保存好的,只能交到你的手上。”
傅青玄啜泣着,代替小姑娘說道:“總會長臨終前曾經指派過一項秘密任務,由凜冬和寒霜調查朱雀氏族詛咒的真相。凜冬副會長之所以會自囚在魔都,也是爲了調查這件事,查清那個所羅門的真實身份。”
“這是顧教授的一本日記。”
他吸了口氣,嚴肅說道:“韓阿姨跟我們提起過,顧教授臨死前一直在試圖用各種方式,留下關於朱雀氏族的詛咒的線索,但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抹去了,只有這本日記不知道用什麼材料製成,才能保留下來。”
蘇有珠默默接過日記本,不知道書皮是用什麼特殊材質製成的,竟然有種隕石般粗糙的手感,封面卻是一尊猙獰可怖的窮奇。
帶着濃郁的好奇,她翻開了日記的第一頁。
“2021年4月3日,我看到死去的族人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