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門口,響動異常。
委蛇立即緊張起來:“少主,你聽……”
城門的方向,馬蹄聲聲。
好像無數人馬踢踏而來,也不知是敵是友。
她疾走,委蛇也跟上去。
古老的宮殿大門,慢慢打開。
一人一蛇,終於看到外面的景象。
門外的大殿,潔淨如新,大殿上,人山人海。
一個全身戎裝的人飛奔而上,行大禮:“厚普參見我王……”
後面黑壓壓的人羣跪倒一片:“參見我王……”
“參見我王……”
鳧風初蕾如在夢裡。
厚普和他的商隊以及聞訊而來的汶山、岷山等遺民,起碼上萬人,一起跪在王城外面。
他們清一色的厚厚秋裝,老弱皆戴着帽子。
秋天,確鑿無疑!
“厚普,現在是什麼季節了?”
厚普不料大王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很是不解其意,卻還是畢恭畢敬:“回我王,今日是十月初九……”
居然,真的是秋天到了。
從五月初五進去,出來時,居然是十月初九。
明明才一個夜晚的功夫,居然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個多月了。
委蛇驚得兩雙頭都忘記了晃動,甚至忘記了招呼厚普,只是回頭看看來時路,滿臉的不敢置信。
鳧風初蕾也不敢置信,卻強行壓下心中震驚,擡起頭,看着前面黑壓壓的人羣。
“稟我王,厚普三月底便獨自提前趕回金沙王城,按照少主命令投放了息壤,復生了所有花草樹木,四月初又趕回去協助啓王子運送糧草,直到六月底才率衆趕回……”
原來,厚普他們六月底便回來了。
彼時,鳧風初蕾和委蛇還在那個藏寶庫裡。
“啓王子執意贈送一百五十筐黃金、十萬糧草,厚普也沒有拒絕,便沿途召集岷山遺民,大家齊心協力將糧草運回,途中還在一些邊陲小國購買了二十萬擔糧食,足以保證現存的金沙人民今後一年的口糧……”
現存的金沙人民,還有幾萬人。
這個數量,比鳧風初蕾想象的多多了。
鳧風初蕾聽着他滔滔不絕的稟報,還是如在夢裡。
委蛇也始終大睜着一對蛇眼,如在夢裡。
“我王……”
鳧風初蕾的目光終於落在那些黑壓壓的遺民身上,方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身爲一個王者,身上必須肩負的責任。
從此,自己必須對這些人民負責了。
她和顏悅色:“厚普,還剩下多少黃金?”
“購買糧食和布匹以及商隊的貨物之外,還剩下整整一百筐黃金。少主,這筆黃金該作何安排?是否應該用於招兵買馬?而且,王宮也需要修繕,少主登基也有許多開銷……”
她搖頭,和顏悅色:“厚普,你安排下去,馬上令人廣泛散播消息,讓所有流浪在外的蜀國人民重新迴歸。但凡迴歸者,每一家發放十兩黃金安家費並相應糧草……”
厚普大喜:“我王英明!”
厚普一行,陪伴鳧風初蕾走在金沙王城的大街小巷。
經過三個多月的經營,王城的商業已經初步開始恢復。
剛剛回到王城的人民,並不怎麼震驚,好像他們一直相信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他們儘管暫時離開,可家園並未毀損——房屋完好,店鋪林立,甚至當初藏好的各種財物依舊呆在原地靜靜等待主人的迴歸。
再加上充足的黃金、糧草,不過幾個月時間,金沙王城已經有了五萬多人民。
高檔店鋪裡,女眷們嘻嘻哈哈在採購上等蜀錦;
琳琅滿目的小吃攤上到處是人,有一個漢子端着一大碗牛肉麪,呼啦啦啦地吃得十分歡實;
有咿咿呀呀流淌的曲聲,那是蜀中自有的旖旎的樂曲。
當然少不了街頭街尾的玉器加工店裡傳來的打磨聲:從玉壘山上運來的原石,被加工打磨雕琢成上等的玉圭、玉璋,那是敬奉給歷代蜀王祭祀天地的玉器。
剩下的下腳料,會打磨成小件的玉佩、扳指、耳環等等各種裝飾品,供蜀中女子梳妝打扮。
……
就像是金沙王城的鼎盛時期。
就像那場大洪水從來也不存在。
街道兩旁,巨大的刺桐一株一株,連綿成片,滿樹的綠葉裡,一串串長長的刺蝟般的花束,那是比木芙蓉更瑰麗的存在。
據說,刺桐只生長在大洪水的地方,它們的存在,能有效退卻洪水的肆虐。
鳧風初蕾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忽然覺得現在的這一切纔是夢境——
一場無法醒來的漫長的夢境。
委蛇也分不清楚,只是不安地搖動雙頭。
集市盡頭,有談笑風生的胡人,高大的駱駝,各種西域來的地毯、晶瑩的夜光杯以及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
有埃及人擺的小攤,販賣各種黑乎乎的不死藥——據說,塗抹了這種藥物在屍體上,屍體上千年萬年也不腐朽……
甚至還有騎着單峰駱駝的少年呼嘯來去。
厚普低聲道:“小狼王送給我們商隊一千匹駱駝,還送了大量珠寶財物,沿途也提供了保護……”
鳧風初蕾沒有回答,也沒有問一句小狼王的死活,她對他的生死,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她只是慢慢地轉身,又往回走。
密密匝匝的人羣裡,她想起小時候,第一次從王宮裡爬出來看燈會,有巨大的恐龍在跳舞,大象背上全是小孩……
現在,她一直以爲自己還在六歲那年的夢境裡。
“少主……”
她轉向厚普:“誰告訴你,昨晚我會出現在王宮?”
厚普有點意外:“我們接到啓王子的消息,他說你從泰山之巔趕回,按照時間推算,當在五月初到達。可是,我們快馬加鞭趕回來,你卻一直沒有現身。我們以爲你還在路上,就做好準備工作迎接您。直到昨夜,屬下忽然看到王宮裡金色光芒閃動,認出是王杖的光輝,便立即率衆前來覲見……”
鳧風初蕾明明覺得這裡面有一個極大的漏洞,可是,她又說不出來那漏洞到底是什麼。
委蛇也狐疑地看着厚普,蛇眼裡滿是疑慮。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鳧風初蕾獨坐寬大王椅,擡起頭,看到彎彎的月亮正好照射在頭頂的琉璃瓦上。
直到摸出懷裡的金卷攤在面前,她才確信,之前的一切,絕非是一場夢。
她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塞了兩本金卷,可出來時,只剩下一本。
懷裡,還有一粒紅色珍珠。
珍珠,足足有鴿子蛋般大小,瑩潤光滑,通體就像是一個紅色的海洋世界,捏在手裡細看,隱隱地,竟然有珊瑚游魚,百花盛開。
鳧風初蕾慢慢地把紅色珍珠重新放回懷裡。
她的目光,落在金捲上。
金捲上,全是治國之道。
沒有任何權謀、算計,甚至沒有任何戰爭的描述,全是關於耕作、商業、以及各種節日的盛大慶祝。
蜀中土地自古豐饒,小小的耕作便能換來大大的收穫,更有廣袤的森林、豐富的水源,在鼎盛時期,百花盛開,大象成羣、恐龍如雲,更有無數的獐子、孢子、麋鹿羚羊。
各種果樹更是漫山遍野,梨子、李子、橘子、桃子、柿子……應有盡有,豐收的時候被採集下來,曬成乾果,一年四季,果脯不斷。
巨大的充足物質,纔有巨大的文明發展。
長達萬萬年的歲月裡,不與秦塞通人煙的古蜀國,並非是因爲被秦嶺遮擋——而是自蠶叢大帝起,根本不願和外界接觸。
到柏灌王,更堅定執行了這個國策——柏灌王,對外面的世界更加排斥。
不周山之戰後的華夏遍體鱗傷,人心徹底敗壞,處處充滿了強暴和算計,誰還願意回到這可怕的過去?
柏灌王開始,徹徹底底封印了外界和古蜀國的聯繫。
到魚鳧王算計柏灌王登基後,還是牢牢執行這個國策。
高陽帝當然不是笨蛋,好不容易來到這富饒美麗的母國,一顆爭奪的雄心也慢慢消散,只求安樂萬年,豈會再願意回到戰亂不休的華夏?
顓頊,甚至再次加強了封印。
又是一萬年過去,古蜀國始終不爲人知。
直到現在,直到此刻……鳧風初蕾慢慢翻閱手裡的金卷,她想,再也回不到安樂無憂的過去了——已經進入全世界眼簾的古蜀國,再也無法開啓封印了——此後,必將和華夏一樣,爭戰千年,或者亂世紛紜。
所幸,城邦尤存,寶藏仍在,要重新崛起,並非難事。
她慢慢合上金卷,閉上眼睛,心想:我必須維護金沙人民以前的那種生活,決不讓外力侵襲。
在一邊沉默不語的委蛇,終於忍不住了:“少主,你不覺得很蹊蹺嗎?明明我們只去了藏寶庫一天一夜,怎麼出來就幾個月了?”
她慢慢地:“那個藏寶庫和金沙王城,可能並不在同一個世界……”
委蛇怔了一下,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可是,它還來不及發問,就聽得外面有通傳聲:“少主,厚普求見……”
她把金卷放在一邊。
和厚普一起進來的還有三個年輕人。
那是厚普商隊最鼎力的三名副手。
衆人一起行禮:“參見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