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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疾步登上上甲板,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金山衛號點起了船燈。

他快步走向主桅,牽着帆索猿猴一樣爬了上去。桅杆頂部,樑十二已經奄奄一息,整整吊了5個時辰的桅杆,已經有人昏了過去,四周像是掛着一片死人。

崇文爬到樑十二身邊,翻身坐在橫木上,風吹的他眯起眼睛,身體隨着桅杆的起伏晃動,卻像長在桅杆上一樣,怎麼也掉不下去。

樑十二扭過頭看到了崇文,他聲音微弱的說道:“大出海,你把我們扔下去吧,省下水來,就能救很多兄弟。。。還有那些蠻子,把他們也扔到海里去,你們就能活着。。。活着到崑崙山。”

崇文覺得鼻子發酸,剎那間狂怒又衝上他的頭腦,他狠狠抽了樑十二兩巴掌,罵道:“賊廝鳥!同生死者即兄弟,這你們也不懂麼!你想死,還要拖帶別人一起死,你們入孃的痰迷了心麼?!說!誰給你們出的毒計?”

樑十二被打的頭歪向一邊,他艱難的扭過來,斜斜的看着崇文,虛弱的說道:“沒有人出主意,大家都這麼說。。。大出海,你心裡明白,我們已經完了。。。總要有人死。。。總好過弟兄們都死在這天殺的大海上。”

崇文沉痛的說道:“這些蠻人從未破壞規矩,吃的喝的比你們都少,真乙姥,省下自己那點水,給了醫艙那些病號。這樣的人是你們同生共死的兄弟,你們是豬油蒙了心麼,一遇到危難,就要殺人解困,這是入孃的禽獸所爲,不是龍王島!”

樑十二昏昏沉沉的說道:“他們不是兄弟,他們是。。。吃人生番。”

崇文如遭雷擊,傻傻的楞在當地,片刻之後,他狠狠的把樑十二的臉扳過來,看着他的眼睛厲聲喝問:“誰告訴你的?說!”

樑十二虛弱的說道:“沒有人。。。告訴我,誰都。。。知道。。。大出海,不要再保護他們了,他們。。。會。。。害死你。”

崇文放開炮隊長,喃喃的說道:“他們是吃人生番。。。他們是吃人生番。。。入孃的!原來如此!”

一連唸叨了幾遍,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再搭理倒黴的炮頭,順着桅杆滑到甲板上,大踏步走向舶長艙。

真乙姥急匆匆走過來,崇文一把把她拉到無人之處,低聲耳語了幾句,真乙姥驚異的看着崇文,不時點着頭。

艉樓值宿隊長是老均十,崇文邊走邊急促的向他說道:“老均十,傳令來財牛立即來舶長艙見我。”

老均十躬身應諾。

崇文大踏步走進舶長艙,舷上飛迎上來,焦急的說道:“大出海,有些不妙,船上議論越來越多,不可虐待同生死的弟兄啊。”

崇文沒有理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順手從茶合上拿起一個茶盞把玩,臉色卻陰晴不定。舷上飛還要說什麼,崇文一揮手,說道:“你不要說了,我知道要發生什麼,你讓我靜一靜,讓我想想。。。惡靈到底在哪裡。”

舷上飛只得頹然坐下,默默看着舷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不一刻,真乙姥和來財牛先後來到舶長艙,崇文看着真乙姥,直截了當的問道:“你們八重山有吃人習俗麼?”

真乙姥說道:“我們會分食最兇惡的敵人,這樣他的靈魂就到不了龍宮,不能繼續作惡。”

崇文又問道:“這件事你和船上任何人說過麼?”

真乙姥說道:“這麼殘忍的事情,我不會和別人說。”

崇文想了想,又問道:“那麼永良比金吶?他會不會和別人說起。”

真乙姥搖搖頭,說道:“絕不會,他們不會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他們害怕被別人吃掉,自己的靈魂到不了龍宮。”

崇文把茶盞放在茶合上,站起身來,在艙中來回踱步。

終於他站住了,眉頭舒緩,目光也堅定起來,他沉聲下令:“阿牛,命親兵隊全體披甲,包圍艏樓各艙室,嚴禁任何人出入。親兵隊接管上甲板,所有值宿水手立即回到自己的寢艙,嚴禁外出。

派喇叭虎一隊人馬,立即抓捕唐營所有人等,把他們羈押在艉樓露臺,嚴加看管。”

來財牛躬身應道:“喏。”

崇文繼續下令道:“派陳尿泥和沙梭劉兩隊,立即抓捕阿班朱難馱,火炮哨長沈鬍子,還有他們部下所有甲長、隊長,一體羈押在艉樓。

增加夜叉保一隊,讓他和赤須鼠一隊看住直庫和水櫃,不許任何人到四層甲板。命老均十加強戒備,保護艉樓,弓上弦,點燃火銃火繩,準備戰鬥。沒有我的將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舶長艙、舵艙、膳艙、醫艙、羅盤艙和神艙,擅闖者格殺勿論。”

來財牛面無表情的領命,舷上飛和真乙姥目瞪口呆的看着崇文。

崇文陰沉着臉,繼續說道:“桅杆和底艙的人,都放了吧,把他們送到竹田國賴那裡,好生調養。。。去吧。”

來財牛面不改色,躬身領命退下了。

崇文看着真乙姥,說道:“別慌,一切盡在掌握,去羅盤艙,告訴阿順和吉良貞家做好準備。”

真乙姥遲疑了一下,說道:“你也要小心。”

崇文笑了笑,揮手說道:“去吧,放心。”

真乙姥這才轉身離開了舶長艙。

艙中只剩下崇文主從二人,舷上飛驚慌的看着崇文,磕磕巴巴的問道:“大。。。大出海,這是要幹什麼?”

崇文冷冷說道:“現在我可以回答你的疑惑了,你說有些人總在膳艙呆着,不回艙室,這是爲什麼。

我來告訴你,那不是因爲他們怕誤了吃飯的時辰,而是因爲惡靈就在膳艙。所有人都會到膳艙,所以惡靈就在那裡散佈流言,最終把膳艙變成了譁變的淵藪。”

舷上飛磕磕絆絆的說道:“譁。。。譁變,這可是龍王島的金山衛號,我們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怎麼會譁變。”

崇文冷笑道:“那惡靈自然是知道這些,但他也懂得,絕境之下什麼都是可能的,我們現在就在絕境之中。”

舷上飛還是不敢相信,他疑惑的看着崇文,問道:“可是,這是爲什麼,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幹?”

崇文笑道:“當然是爲了活命。。。他知道靠船上這點水,無論如何也堅持不到三島,無論我們如何節省,也是徒勞,要想活下去,必須要讓船上一部分人死掉。”

舷上飛眼珠瞪的核桃大,驚恐的問道:“如何讓人死掉?”

崇文坐回椅子上,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淡淡說道:“自然是一場內亂。”

舷上飛擦着額頭上的冷汗,顫聲說道:“龍王島兄弟絕不會背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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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淡淡笑道:“是啊,龍王島都是直腸直肚的漢子,當然不會背叛我,但是這些賊廝鳥腦袋卻不太靈光,有心人就會利用他們。這惡靈當然不會針對我,他知道暫時那是不可能的,野豬牙卻是再好不過的靶子。

那些黑傢伙人數不多,語言又不通,和其他人幾乎沒有來往。船上的活計,他們幹不了什麼,卻一樣的吃飯喝水,這太容易遭人恨了,只要把水手們的怒火引到這些野豬牙身上,大事就成功了一半。”

舷上飛沉吟了半晌,說道:“若這麼說,倒是有幾分情理,可是有真夫人在,要挑唆弟兄們遷怒於八重山人怕是不容易。”

崇文說道:“當然不容易,一下坑死那麼多人,怎麼會容易?所以,事情要慢慢來。

第壹步,是在膳艙悄悄散佈流言,說船上的食水不夠了,說大出海犯了大錯誤,把大家帶到死路上了,說大家要完蛋了,弟兄們難免害怕,對舶長艙的信任也開始動搖。

那惡靈爲何要這麼做呢?自然是爲了第貳步,只有弟兄們對我的信任動搖了,纔會動搖對真乙姥的信任,動搖了對真乙姥的信任,她的護衛們也就失去了保護。

接下來嘛,自然是新的謠言又來了,一切都是因爲大出海鬼迷心竅,迷上了那個女蠻子。

那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媽祖附體,女人登船就是禍胎,大出海竟然把她帶到神艙,這是對娘娘不敬!必是她惹怒了媽祖娘娘,才降下災禍,把大家折騰的死去活來。

若是以前,這種話哪裡有人信,說不定還會把那惡靈揍的死去活來。可是既然大出海也會出錯,焉知他不會犯第貳個錯,那小娘皮實在妖媚,大出海難免一時昏了頭。

這話實在是有些道理,媽祖娘娘不喜女子登船,盡人皆知,爲何到我這裡就會破例?於是嘛,自然有糊塗蟲信了這些話。”

舷上飛搖頭說道:“這惡靈雖然歹毒,可光憑這小伎倆就想敗壞你的權威,怕是不容易。你帶着這些潦倒的海賊威服諸國,打通龍王島航線,又給了他們契股,給了他們一個家,使人人富貴安定,這是天高地厚之恩,沒有你就沒有他們的一切,他們絕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就譁變。”

崇文大笑道:“當然不會,所有下面的纔是關鍵。”他收了笑,繼續冷酷的說道:“隨着一天又一天,食水越來越少,大家越來越飢渴,沒有人煙,沒有雨水,沒有希望,所有人都絕望了,這個時候,那個惡靈給大家指了一條明路。”

舷上飛呆呆的說道:“。。。就是殺掉八重山人,把寶貴的水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