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珏那顆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又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裡。
她不敢想若百里調笙沒有看到，現在她又是上那麼樣子。
她也不知爲什麼，一眨眼睛，眼裡的那一潭滾熱的淚便啪地掉下來，融化了腳下一塊冰雪。
她抿抿嘴脣，像是笑着。
她手裡的金釵漸漸溫熱起來，不像是剛剛從冰雪裡撿出來的那樣冰涼了。
她的心頭一片溫熱。
江漪珠一身倦態回到廣毓殿的時候，月亮明得像是雪洗過一般，透徹如玉璧光華。
清絕風華。
推開廣毓殿大門的時候，一股暖融融的氣流便撲面而來，像是吹着吹着都融化了外面的積雪。
撲得江漪珠臉上的毛孔瞬間舒張開，門那一頭像是三月的天氣。
這氣息裡還揉着那樣甜膩的綠豆糕味兒。
公羊妤咕嚕咕嚕灌下一口茶，萬分享受這樣的愜意溫暖。
她眸子裡都化着那樣暖的氣息，笑着對江漪珠說道：“師傅，你可算回來了，快來烤烤火，可舒服了。”
說着，她便上去拉江漪珠的袖子，把她拽到自己旁邊的座兒上頭。
江漪珠把略有些僵得手放在炭盆兒前烤了烤，待手心暖和起來，才解開披風，把它放在一邊便轉過頭和公羊妤說着。
“我常說你，冬日裡不要把炭火烤得太旺。終歸你不是那樣坐享吃穿的小姐，你是習武之人，應該硬朗些。”江漪珠頗有些隨意，辭色也不甚厲害，想來一是累了，二是隨口囑託一句。
“知道啦知道啦。”公羊妤也不甚在意，做了個鬼臉，舌頭吐得倒是頗爲自在。
江漪珠也沒說什麼，繼續烤着自己的火。
廣毓雖地處南方，不過冬季裡還是陰冷的，如果沒有火盆，整個冬天都頗爲難熬。
過了會兒，公羊妤好像想起了什麼。
“哦對了。”她看看江漪珠，又看看剛吃完的點心，便跳下了烏木椅子，跑到廣毓殿山水屏風後頭的案几處，取來了一個食盒。
卻不想她平時的大大咧咧，她捧着這食盒的時候，整個人都小心翼翼的，步子壓得也極穩。
江漪珠沒在意這麼多，這個姑娘手中有食盒並不奇怪。
卻不想，這食盒是遞給她的。
“師傅，”公羊妤把蓋子打開，食盒裡面就騰出一股熱氣，混着零星姜的辣味，“薑湯驅寒，你趕緊喝了暖暖身子吧。”
江漪珠瞥了那食盒一眼，又看看公羊妤，轉過頭去說：“我一向不入口辣的東西，你該知道。”
“是啊是啊，”公羊妤小心把那滿滿一碗薑湯端出來，輕輕擱在江漪珠面前，又小心試探地把勺子遞給她，“加了紅糖的，不辣。”
“你熬的？”江漪珠接過勺子，把它放在一邊，也沒有要去喝薑湯的意思。
“不是我，”公羊妤啪地蓋上蓋子，倚在椅子一邊兒，眼睛裡的情緒並不太清晰，“是百里師叔那個好徒弟啦。”
她雖然也疼自己師傅，可卻萬分不想幹下廚房的活兒，有什麼東西讓殿下師哥師姐們麻煩多做一樣就是了，大家看她是孩子，也願意幫她。
也不知道蕭易寒一天是不是有點太閒了，這種說一下就可以的事兒，偏偏要自己折騰去。
然而對於一個第一次看到柴米油鹽的人兒，是不是誠心去，也並沒有什麼用處。
在第六次把薑湯這樣簡單的東西熬壞之後，他終於在第七次的時候，在小弟子們和公羊妤詫異無語的眼光裡，熬出了一份能喝的薑湯。
爲此，他還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你怎麼知道最後放紅糖進去？”公羊妤在他把一碗薑湯盛出來的時候問他。
“我雖是第一次碰這些鍋碗瓢盆，但紅糖補血我還是知道的。”蕭易寒彎了彎嘴角，若仔細看，他眼底盡是溫柔風光，“你師傅臉色那樣白，又那樣瘦，多些紅糖不是沒好處。”
“而且她也不愛吃辣。”他低聲說。
“你怎麼知道？”公羊妤非常詫異。
“有幾次餐桌上多了一盤帶點辣的土豆絲，她本是面前有什麼就吃什麼，那幾次卻一口都沒有動。”蕭易寒笑得更溫軟了，那笑意從眼底漾起來，像是揚州瘦西湖的微波。
一向不安寧的公羊妤突然沉默了。
良久她開口了，聲音裡面有些長嘆：“師傅她，不會喝的。”
蕭易寒扭頭見她，有些莫名。
“你怎麼知道？”他轉過頭去，淡淡地說。
“她從不相信別人。”公羊妤搖搖頭。
“你只要給她帶過去就行了。”蕭易寒把碗裝進食盒裡頭，遞給她，眼底還是那樣溫柔。
江漪珠聽到蕭易寒時怔了一下，她定定地瞧着那碗一會兒，並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時間，廣毓殿裡彷彿能聽到炭盆的熱氣緩緩上升的聲音。
“啪”一下，窗外的樹枝被雪壓斷了。
江漪珠端起那碗，一擡手腕，嘩啦一下，那一碗冒着熱氣的薑湯全都被澆到了一盆蘭花裡頭。
薑湯一點一點滲下去，頃刻便只能見到花盆裡深色的土壤了。
江漪珠輕輕擱下那碗，目光錯過公羊妤驚詫瞬間又垂下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前方。
“照實與他說，我倒了。”
她聲音孤絕冷清，像是碎冰。
這夜冷寂得很，是冬日裡最長的夜了。
第二天，當江漪珠見到蕭易寒手上那個幾寸的刀口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心底竟有一絲愧疚。
她告訴自己，自己沒什麼錯。
到底是這樣麼？
窗外，一抹米黃的陽光那樣明媚地灑在冰雪上，融化了那樣一層薄薄的雪花。
江漪珠從袖口摸出一瓶藥粉，遞給他。
“手上有傷，練劍的時候怕多有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