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來自長安城的惡意
楊川家的胭脂水粉鋪子裡,來了幾名不速之客:一名是貴婦人,另外幾名,也是貴婦人。
只不過,其中一名貴婦人的氣度尤其雍容華貴,即便是在行走中,頭上的幾支黃金步搖都不會胡亂擺動,一看就是皇家貴女。
當那幾名婦人進門時,阿鐵正趴在高大櫃檯上打盹,口水流淌出來,將一張棗木桌面打溼一大片。
“就這麼一個破鋪子,也想在長安城裡賺錢?”
“嘁,看看這些胭脂水粉,盒子上的紋飾太過粗鄙,這是鄉下人的手藝吧?”
“你們還別說,長寧侯家的這家鋪子裡,那些什麼沐浴露、洗面奶、香皂咱沒見識過,可是,你看那裝洗臉水的瓶子,可價值不菲呢。”
“咦,瓷器?”
幾名貴婦人指指點點,言語之間,就十分的嫌棄。
若是楊川在場,一定會感慨一句,漢帝國的貴婦人素質也太低了,咋就跟集市上那些小戶人家的婦人一般……
阿鐵擡起頭,用袖子擦拭一下臉蛋上的口水,不動聲色的將櫃檯桌面擦乾淨,笑眯眯的問道:“幾位姐姐,可是要看一下小店的胭脂水粉?”
一句‘姐姐’,登時便讓那幾名貴婦人大笑起來,之前那種嫌棄莫名的淡化了少許。
“這僕役年紀不大,嘴還挺甜,”爲首那名貴婦人微微點頭,甚爲冷淡的問道:“聽說你們鋪子裡有賣洗臉水、洗腳水?”
阿鐵一愣,旋即笑道:“本店的確有新品的沐浴露、洗面奶和香皂,不過,這位姐姐卻根本就用不上啊。”
那貴婦一愣,隨口問道:“何意?”
阿鐵苦着臉說道:“本店的沐浴露、洗面奶,加入了七七四十九種名貴中藥材,其中,尤其以天山雪蓮和東海珍珠最爲名貴,可以說可遇而不可求;但其功用卻十分單一,無非是令人肌膚潤澤、細膩、幽香……”
他略微停頓一下,搖頭嘆息:“可是姐姐貴氣逼人,肌膚潤白細嫩,比那天山雪蓮和東海珍珠本身還要好看幾分,哪裡用得上小店的沐浴露、洗面奶啊!”
這一番話。
好吧,如果曹襄、霍去病幾人在此,定然早已口吐芬芳、狠拍大腿根兒,讚歎一句:“窩草!”
到底是楊川家出來的臭小子,光是這一樣奉承之言,就連董仲舒那般的大讀書人估計都說不了如此妥帖、好聽。
果然。
那貴婦原本冷淡的臉色,漸漸和緩下來,不過,嘴上卻斥道:“長寧侯楊川太不像話了,家裡的僕役油嘴滑舌,他也不管上一管?”
阿鐵趕緊拱手告饒:“這位姐姐切莫生氣,小子本來性格內向,口齒還有點結巴,平日間都不願與人說話,得了一個悶葫蘆阿鐵的綽號,可是!
也不知怎麼回事,一見到姐姐這般仙人、貴人,就忍不住想多說幾句話……姐姐,千萬莫要告知我家侯爺,要不然,我定會被打折狗腿。”
那貴婦面上已然甚爲冷淡,眉目間,卻自然而然的蘊含了一絲笑意:“油嘴滑舌!”
阿鐵趕緊再次告罪:“小子再也不敢了,還請貴人海涵。”
旋即,他拿起一隻甚爲普通的雕花小木盒子,輕輕放在櫃檯之上,正色道:“貴人姐姐,沐浴露、洗面奶兩樣新品,只有年過三八、肌膚不夠粉嫩者使用纔有奇效;貴人姐姐應該還不到十八歲吧……”
那貴婦面色一寒。
顯然,讓一個卑鄙的僕役如此當面議論,她已然有些惱怒。
不過,也不知爲何,這貴婦的眼角卻擠出了一些魚尾紋,兩隻甚爲犀利的眼睛,不知不覺變成了小月牙:“身爲大漢長寧侯,朔方郡太守,楊川也太不像話了!”
她伸手捏起那一隻雕花小木盒,隨口問道:“此爲何物?”
阿鐵趕緊笑道:“香皂。”
“香皂?”
那貴婦將小木盒湊在鼻子下隨便聞了幾下,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淡淡道:“那就給本……給我拿上三百盒吧。”
阿鐵卻面露難色,道:“這位貴人,實在不好意思,我家長寧侯定下的規矩,每人每天最多隻能購置一樣。”
“而且。”
阿鐵突然換了一副嘴臉,將那一盒香皂拿起來,隨手丟在貨架上,十分冷淡的伸出手掌:“貴人,您的信物呢?”
信物?
買個東西還需要信物?
簡直莫名其妙!
那貴婦人臉色陰冷,淡淡說道:“就算本……我出入未央宮,也不曾有人要過什麼信物,怎的,買你家的貨品,竟然還需要信物?”
“也罷。”
貴婦從腰間解下一塊玉環,隨手丟在櫃檯上,冷聲道:“想要信物也行,誰讓本宮與長寧侯是親戚呢。”
阿鐵瞅一眼那溫潤至極的羊脂玉環,搖頭:“這位貴人,此爲你的信物,可不是小店的信物。”
“請收回吧。”
那貴婦面色更冷,轉身便往門外走去,竟是一句話都沒說。
阿鐵見狀,笑道:“這位貴人,您的玉環。”
那貴婦一言不發,登上一輛極爲豪奢的馬車,沒有收回她的那一隻玉環,更是對陪她出來的那些貴婦人一個招呼都不打,揚長而去。
“你一個卑鄙的僕役,仗着長寧侯的威勢,竟敢對劉陵翁主出言不遜,看來是活膩了!”
“都說楊川爲人貪財好色,恬不知恥,就連其門下僕役也如此無禮,簡直可恨至極!”
“哼,這裡是長安城,可不是那鳥不拉屎的朔方郡!”
“來人,給我砸!”
“將這卑鄙下賤的小賤種,給我往死裡打……”
那幾名貴婦人一陣跳腳大罵,竟然與市儈潑婦並無二致;有兩名婦人,甚至還親自動手,張牙舞爪的撲進來,將貨架上胭脂水粉、沐浴露、洗面奶、香皂等一股腦兒的推下來,‘乒乒乓乓’一陣亂響,自然都摔成了稀巴爛。
一時間,清香四溢,讓那幾名潑婦略微呆了呆。
不過,場面太過混亂,誰也沒有在意。
“給我打!”
“給我砸!”
“那小雜種跑去後院了,給我追進去往死裡打!”
一名貴婦雙手叉腰,猶如一名大將軍那般,指揮是數十名部曲、僕役衝進楊川家的鋪子,一頓亂打亂砸後,吆喝着衝進了後院。
然後。
所有人都呆住了。
院落裡,一株大槐樹下,鋪着幾個奢華而乾淨的地毯、鹿皮,擺放着一些蒲團、繡墩和小茶几,十幾名婦人正在閒談,猶如衆星拱月般,侍奉着一位雙目失明、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吃茶。
南宮公主!
大戶人家的部曲、僕役自有見識,只看一眼南宮公主和那些小婦人的裝束打扮和氣質,便覺得絕非凡人,猛的停下腳步,回頭向身後那幾名貴婦人看去。
那幾名貴婦陡然看見南宮公主,一個個的臉色大變,便要忙不迭的退出去。
就在此時,南宮公主突然轉首,用她那空洞的眼眶‘盯着’那幾名貴婦人,冷淡問一句:“來的都是誰家的婦人?”
那幾名貴婦面面相覷,一時間不敢做聲。
卓氏瞥一眼:“桑弘羊的,公孫弘家的,莊青翟家的,石慶家的,卜式家的,兒寬家的,杜周家的……呃,怎麼來的都是妾,連一位正妻都沒有?”
那幾名貴婦趕緊上前,規規矩矩的對着南宮公主斂衽一禮,齊聲道:“見過公主殿下。”
然後,她們一個個的側目而視,狠狠的剜了卓氏一眼。
卓氏輕笑一聲,給南宮公主剝了一枚果子:“她們都瞪我呢。”
南宮公主‘哦’了一聲,卻轉頭看向躲在一旁的阿鐵,溫言笑道:“阿鐵,她們砸了咱們家的鋪子?”
阿鐵苦着臉道:“嗯。”
南宮公主呵呵一笑,隨口吩咐一句:“砸的好,反正也賣不成錢,砸了就砸了。”
“那個誰,阿鐵,給你家公子傳訊,就說劉陵帶着桑弘羊、公孫弘、莊青翟、石慶、卜式、兒寬、杜周家的幾個妾,砸了咱們家的鋪子。”
“還有,卓氏,你這便去長安令衙門告狀,就說咱們家的鋪子被人給砸了。”
卓氏答應一聲,起身便走。
那幾名貴婦連連求饒:“公主殿下息怒,打砸損壞的貨品,我們賠就是了。”
一名婦人還可憐巴巴的補充一句:“我們翻倍賠償!”
南宮公主卻只是揮揮手,冷淡說道:“滾。”
那幾名貴婦互相看一眼,施禮後,有些患得患失的退出後院,便大踏步的向各自的馬車奔去……
……
卓氏乘坐馬車,很快便來到長安令衙門。
不料,剛下馬車,便看見劉陵笑吟吟的走出來:“喲,這不是卓姨麼?怎的,你也聽說新任長安令朱買臣相貌極好、專程來看他的?”
卓氏上前,斂衽一禮:“卓氏見過翁主。”
劉陵走到卓氏身邊,俯視良久,突然伸手在卓氏鼓囊處抓捏一把,輕笑道:“嘖嘖,司馬相如沒眼光,如此天生尤物,竟然捨得拋棄?”
“若是本宮,才捨不得讓你這般風流人物離開呢。”
“起碼,總得再開一家勾欄,就算不如天府人間,卻總算是一個極好的玩耍去處呢……”
言畢,這婦人再次輕笑一聲,登上馬車便離開了。
卓氏受辱,一張臉漲的通紅,卻終究一言不發,而是移步向長安令衙門走去。
“站住!”
突然,幾名皁衣大踏步走出來,瞪着卓氏喝問:“你是何人?竟敢擅闖長安令?”
卓氏道:“蜀中卓氏,前來告官。”
一名絡腮漢子冷哼一聲:“蜀中卓氏?”
他上下打量着卓氏,眼中貪婪之色閃過,口中斥道:“什麼蜀中卓氏,吳中鳥氏的,說吧,你要告何事、告何人?”
卓氏淡淡說道:“淮南王劉安嫡女、翁主劉陵,帶着桑弘羊、公孫弘、莊青翟、石慶、卜式、兒寬、杜周家的幾個妾,砸了長寧侯楊川家在長安城西門大街黃泥巷的胭脂水粉鋪子,我特來告官。”
那皁衣漢子似乎吃了一驚,沉聲喝問:“此話當真?”
卓氏從袖中取出一卷絲帛之物,道:“有告官文書在此,還請幫忙稟告,見了長安令大人,自然便……”
不等卓氏把話說完,那絡腮鬍漢子臉色一沉,擺手道:“你這婦人,口口聲聲說的不是列侯,便是三公九卿的家室,我們小小的長安縣管轄不了;
這樣好了,你去京兆尹衙門去告吧。”
說話間,那絡腮鬍漢子一揮手,幾名皁衣便如狼似虎的撲過來,架起卓氏出衙門,且還一邊在她身上、腰間抓捏不休,極爲無禮。
卓氏大怒,便要出口叱罵,卻聽得一人問道:“何事喧鬧?”
一陣靴聲囔囔,卻是一名面容白淨、頗爲端方的中年男子緩步轉出後堂,站在前廳大堂門口,目光炯炯的盯着卓氏:“你要狀告淮南王嫡女、翁主劉陵?”
卓氏點頭:“還有桑弘羊、公孫弘、莊青翟、石慶、卜式、兒寬、杜周家的幾個妾,她們在劉陵的帶領慫恿下,砸了長寧侯楊川家在長安城西門大街黃泥巷的胭脂水粉鋪子,妾身受長寧侯委託,幫忙照料鋪子,故而,特來告官。”
那白麪男子微微點頭,口中卻說道:“長安城的店鋪被人打砸,的確歸屬長安令管轄,不過,你這婦人言說者,不是列侯、太守,便是皇親國戚、三公九卿的家眷,小小的長安令豈敢審問?”
“你這便去京兆尹衙門吧。”
言畢,那白麪男子似乎頗爲無奈的搖搖頭,苦笑兩聲,轉身進了後堂。
“卓氏,請吧。”
那名絡腮鬍漢子作勢,眼睛卻盯着卓氏的腰身:“嘖嘖,你這般人物,不再經營天府人間,實乃暴殄天物呢。”
“那個誰,聽說司馬相如休了你,你不是回蜀中找野男人去了麼?怎麼,這就又回來了?”
這一番話,說的就極爲無禮。
卓氏在長安城拋頭露面十餘年,很多人都見過,曾讓多少男人垂涎欲滴、念念不忘;如今,她落了魄,直如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反倒成了長安城的笑料。
尤其是。
她身爲商賈女,在很多人眼裡,天然的便要低人一等。
卓氏深深看一眼那絡腮鬍漢子,並很仔細的看一眼其他皁衣,點頭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去京兆尹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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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提示:菜刀一定要磨鋒利,老刀子切肉,很容易受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