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叫着下達了全軍集結侯命的命令,昨天晚上一夜沒睡的周殷全然忘記了疲憊與睏乏,先是手忙腳亂的穿好衣甲,然後馬上快步趕來中軍大帳調兵遣將,準備發起自己夢寐以求的北線決戰。
來到中軍大帳時,一半以上的西楚軍文武已然搶先一步趕到帳內侯命,還正在交頭接耳的討論漢軍周叔兵團終於有膽量發起決戰的問題,周殷見了又是激動又是興奮,也不理會衆人的行禮,只是快步走到了帥座前,又迫不及待的去看漏壺,心中甚是埋怨那些還在沒能趕來侯命的軍中文武。
再接着,西楚軍北線兵團中的重要大將項冠和一名傳報親兵幾乎同時入帳,傳報親兵還搶着拱手說道:“啓稟大司馬,我軍斥候剛剛來報,確認漢賊的出營兵力大約是在六萬八千人左右,其中騎兵數量接近萬人。”
“出動了這麼多?”項冠搶着開口,頗爲驚訝的說道:“賊軍兵力總共不過八萬來人,一口氣出動將近七萬決戰,周叔匹夫這次魄力不小啊,居然敢不留後手,把所有賭注一把押上?”
“這樣最好!”周殷獰笑說道:“順利的話,今天之內,我們就可以全部殲滅北線漢賊了!”
獰笑說罷,周殷先是揮手讓親兵下去,又趕緊看了一眼帳角的漏壺,甚是惱怒的說道:“怎麼還沒到齊?叫刀斧手準備,一柱香時間內沒能趕來侯命的,無論是誰,立斬不赦!”
還好,西楚軍的羣衆紀律雖然敗壞,軍紀卻十分嚴格,所有的統兵將領還是按時趕到了中軍大帳侯命,結果讓衆人頗爲意外的是,項家子弟中口碑最好的項睢竟然是最後一個趕來的統兵將領,還一進帳就向周殷問道:“大司馬,賊軍大舉出動,你又叫我們的軍隊全部集結侯命,該不會是想出兵和賊軍決戰吧?”
看在項睢素來支持自己的份上,周殷沒有計較項睢的質問,還微笑着反問道:“這還用問?周叔匹夫好不容易要堂堂正正的和我們決一死戰,本帥豈能錯過這樣的機會?”
“末將反對!”項睢的大聲回答讓周殷和衆人愕然,然後項睢又趕緊說道:“如果換成是在平時,末將倒是絕對支持乘機發起決戰,但是今天不行,今天我們絕對不能冒險決戰!”
“爲什麼?”周殷按捺住性子問道。
“因爲今天我們的決戰準備嚴重不足!”項睢馬上就說道:“昨天我們誤以爲漢賊會來劫營,根本沒讓我們的將士做好全面決戰的準備,大部分的主力戰兵昨天晚上又沒有休息好,肯定會影響到士卒體力,還有士氣鬥志。漢賊軍隊卻和我們完全相反,昨天他們不但已經大饗了士卒,晚上還得到了充分休息,士卒體力和士氣鬥志都正處顛峰。此消彼長,這個時候出兵決戰,形勢只會對我們不利,所以末將認爲,我們今天最好不要冒險和漢賊決戰!”
周殷的臉色馬上就陰沉了下來,可是又顧忌項睢身後的背景,只能是繼續按捺住性子,和顏悅色的說道:“項睢兄弟,你說的這些情況,本帥全都心裡清楚,但是戰機難得,稍縱即逝,我們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和漢賊主力決一死戰,以後恐怕就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大司馬,沒有機會也總比弄險好。”項睢拱手說道:“恕末將冒昧直言,昨天周叔匹夫故意主動寄書約戰,又在晚上兩次驚擾我軍營地,其目的恐怕就是爲了讓我們只顧夜防,不去準備今天的決戰,還有就是消耗我們士卒的體力士氣,現在他的險惡用心已經基本達成,我們如果還要堅持出兵決戰,只怕更中他的下懷。”
項睢的分析極爲清晰合理,周殷也還沒有鹵莽到不可救藥,聽了項睢的勸說難免有些動搖,項睢忙又說道:“大司馬,末將知道你早就希望與漢賊決一死戰,末將其實也很希望儘快殲滅漢賊的北線主力,徹底扭轉中原戰局,但是正面決戰實在干係太大,我們只要稍有閃失,後果馬上就會不堪設想,甚至直接影響到我們西楚和漢賊的整體戰局。所以末將認爲,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冒險,應該暫時採取守勢,避開漢賊的鋒芒,待漢賊銳氣受挫,然後再設法破敵不遲。”
周殷猶豫難決,半晌才說道:“如果今天不打這場決戰,以後漢賊再不肯和我們決戰怎麼辦?我們的南面有汦水攔路,撤不能撤,戰又沒有辦法戰,如何是好?”
“無妨!”項睢回答得斬釘截鐵,說道:“我們只要忍耐一天,避開了目前不利局面,明天就可以放心出兵找漢賊算帳,漢賊如果不戰,我們就強攻他們的營地,左右在一天之內,漢賊絕無可能把他們的營地修築得有多堅固,我們照樣有把握拿得下!退一萬步說,就算沒能拿下漢賊的營地,我們也不用擔心,汦水距離鉅鹿已經不遠,我們的糧草補給要比漢賊容易,就算是對峙對耗,我們也耗得過糧道漫長的漢賊!”
周殷更加的猶豫動搖,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帳外忽然又有親兵入報,拱手奏道:“大司馬,漢賊派遣數十騎兵,跑到我軍營外高聲搦戰,說是大司馬你答應過今天出兵決戰,你如果言而無信,你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旁邊的項冠好奇問道。
“小人不敢說。”親兵哭喪在臉答道。
“就是婢女生的!”周殷黑着臉說道:“本帥昨天對漢賊使者說過,今天誰要是言而無信,食言反悔,誰就是婢女生的!”
就連項冠都不敢吭聲了,惟有項睢神情鎮定,說道:“大司馬,兵不厭詐,一句戲言,何必放在心上?忍得一時之辱,換得我軍穩居不敗之地,有何不可?”
周殷的神情無比複雜,青黑着臉盤算了許久,周殷還是咬了咬牙,吼道:“傳令全軍,謹守營地,不許一兵一卒出戰!”
項睢鬆了口氣,忙向周殷拱手道謝,又好言安慰讓周殷不必把昨天的許諾放在心上,周殷卻是臉色益發青黑,根本聽不下去,只是揮手讓衆將下去各自統兵守衛營地,又不斷對自己說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忍,一定要忍住!”
想忍住?有那麼容易?當漢軍主力推進到了大營南面的數裡外,提前搶佔了有利地形排開陣勢後,見西楚軍還是沒有出兵決戰的跡象,周叔只是努了努嘴,馬上又有數十騎簇擁着一名身穿婢女衣服的士兵出陣,打馬跑到了西楚軍營外辱罵搦戰,一場滑稽大戲也很快就在西楚軍的大營門前開演。
衆目睽睽之下,那名身穿婢女衣服的漢軍士兵搔首弄姿,忸怩作態,自稱是西楚大司馬周殷之母,一邊高聲問候周殷的全家親人,一邊佯裝照料稻草捆成的嬰兒,對周殷百般羞辱,大肆嘲弄,其他的漢軍騎兵則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對着周殷破口大罵,還揚言說周殷只要站出來承認自己是婢女生的,漢軍就馬上退兵回營,不再計較周殷昨日的承諾。
這個時代的人極重尊嚴,在營中看到漢軍將士如此侮辱自己,周殷當然是氣得全身發抖,幾次都想再度召集西楚軍將領出兵決戰,好在項睢也早有準備,從始至終都堅持守在了周殷的身旁,死死拉住了周殷,這纔沒讓周殷在衝動之下冒險出戰。
如此足足折騰了半個多時辰,見西楚軍依然還是沒有出兵跡象,就連隨軍出戰的周叔參謀商山老頭周術都難免有些擔心,忍不住向周叔說道:“周將軍,如果周殷匹夫忍下了這口氣,今天堅持不和我們決戰,那我們怎麼辦?”
周叔不吭聲,半晌才苦笑說道:“那我也沒辦法了,只能是承認我低估了周殷匹夫,沒想到他能這麼沉得住氣。”
“沉住氣,再等一等,項羽帶出來的將領,脾氣一個比一個暴躁,就算暫時沉住了氣,也隨時可能會衝動行事。”還是在安慰完了商山老頭之後,周叔纔在心裡又補充了一句,“希望是如此吧。”
很可惜,同一時間的西楚軍營內,周殷已經被項睢強行拉回了西楚軍的中軍大帳,既聽不到漢軍的辱罵挑釁,更看不到男扮女裝的漢軍將士在營外的表演,雖然臉色還鐵青得可怕,可怒氣卻控制住了許多,項睢也乘機又勸道:“大司馬,這就對了,漢賊如此不擇手段的激你出戰,說明他們也已經急了,我們只要忍住了這口氣,到了明天,戰場的主動權就一定能回到我們手裡。”
周殷悶悶不樂的點頭,項睢則又勸道:“大司馬,你昨天晚上一夜沒睡,要不休息一下吧,營地裡有末將看着,不會有事,如果有什麼情況……。”
“報——!”突然快步進來的親兵突然打斷了項睢的耐心勸說,一邊向周殷單膝跪下行禮,一邊將一道粘有雞毛的軍情急報呈到周殷面前,大聲說道:“啓稟大司馬,鉅鹿急報,是趙相張耳派人送來的。”
心情正極度不快,周殷當然是極沒好氣的一把搶過衛士轉遞來的急報,可是拆開了細看軍情急報的內容時,周殷卻一下子就張大了嘴巴,還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震驚神色,旁邊的項睢看出情況不妙,忙湊了上來同看,結果只是看了張耳急報的大概內容,項睢也徹底傻了眼睛……
過了許久後,周殷突然向項睢問道:“項睢兄弟,現在你還反對我出兵決戰嗎?”
項睢沉默,半晌才聲音陰沉的答道:“只能拼了,乘着周叔匹夫肯定還來不及知道,全力打贏和他的決戰。”
就這樣,因爲戰局的突然變化,在沒有做好充足準備的情況下,西楚軍北線兵團的主力,還是突然傾巢出動,在周殷的親自率領之下,一口氣出動了九萬大軍北上,氣勢洶洶的來找漢軍周叔兵團的主力決戰。與此同時,應周殷的要求,濟北軍主將田欣也硬着頭皮率領三萬軍隊出營,與西楚軍聯手向北開拔,來幫西楚軍與漢軍決戰。
沒有上帝視角,收到西楚軍終於出動的報告後,周叔當然認爲是漢軍將士的辱罵挑釁起到了作用,還下令重賞了到西楚軍營外搦戰的漢軍將士。不過在西楚軍抵達戰場之前,周叔還是向漢軍衆將叮囑道:“西楚賊軍這一次是載怒而來,初始時攻勢必然凌厲,我軍如果貿然發起進攻,肯定要吃大虧。所以這一戰,我們必須要先採取守勢,待到西楚賊軍士氣衰竭,兵疲馬乏,然後再發起反擊,纔有把握取勝!”
因爲出兵時間過晚,直到午時近半時,西楚軍和濟北軍才聯手緩緩開拔至戰場附近,迅速觀察了一番戰場地形後,見地勢開闊,兵力展開方便,周殷馬上就決定以適合發揮兵力優勢的雁行陣與漢軍打這場干係重大的北線決戰,然而在考慮兵力如何部署的時候,周殷又突然想起了昨天周叔寫給濟北軍主將田欣的策反書信……
“小心點好,濟北軍本來就不是很靠得住,最好還是防着點他們。”
心中迅速閃過這個念頭後,周殷立即拿定主意,吩咐道:“列雁行陣,項冠兄弟,你率領三萬軍隊列陣在我們的左翼西面,給田欣去令,叫他率領濟北軍列陣在我們的右翼東面,其餘軍隊由本帥親自統領,列陣中軍,項睢兄弟,你負責中軍前隊,車兵主力也交給你指揮,各軍見旗號行事,不得有誤。”
衆將一起抱拳唱諾,項睢也趕緊抱拳領命,猶豫了一下後,項睢又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大司馬,讓濟北軍獨自列陣在我們的右翼,是不是有些危險?濟北軍的戰鬥力,不是很靠得住啊。”
“我是故意的。”周殷回答得很直接,道:“一會你就會明白原因了。”
見周殷拒絕回答,今天已經頂撞過周殷多次的項睢也不敢繼續再問,只能是老老實實的組織軍隊列隊於中軍陣地的前方,擔任起了與漢軍中軍主力正面對抗的重任,另一名得到周殷重用的項冠也快就率軍列隊到了西楚軍的西面左翼,而統領濟北軍的田欣雖然明知道自軍單獨列陣,肯定會成爲漢軍的重點照顧目標,可是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是忍氣吞聲的領命行事。
漢軍這邊,周殷的陣形佈置纔剛見端倪,周叔就已經明白他的戰術意圖,還忍不住讚道:“難怪周殷匹夫一直都在拼命尋求與我軍決戰,打陣戰還算有點本事,把一切該考慮的都考慮到了不說,居然還佈置了圈套給我鑽,這一場仗有得打了,不到天色全黑,肯定分不出勝負。”
“將軍,能不能指教一下,周殷匹夫給我們佈置了什麼圈套?”不懂陣戰的商山老頭周術好奇問道。
“獨自列陣在他們右翼的濟北賊軍,就是周殷匹夫佈置的圈套。”周叔直接一指東面的濟北軍,說道:“濟北賊軍的戰力不及西楚賊軍,他們的陣地也是我們最容易取得突破的陣地,周殷匹夫故意讓他們列陣右翼,就是爲了引誘我們出兵猛攻濟北賊軍,吸引我軍兵力,爲他在中軍陣地和左翼創造機會。”
“另外,西楚賊軍和濟北軍分別列陣東西兩翼,其中也大有玄機。”周叔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陽,說道:“已經是正午了,太陽很快就逐漸西下,周殷匹夫讓西楚賊軍列陣西面,發起進攻的時候,攻打我們右翼側面的西楚賊軍,就可以獲得背對陽光的光線優勢,讓我們的右翼軍隊處於逆光而戰的劣勢。”
周術努力品味周叔的指點,然後說道:“這麼說來,西楚賊軍是想包抄我們的側翼,靠從西向東的突擊打敗我們了?”
“有這個打算,但周殷匹夫並沒有把所有賭注全部押在我們的側翼。”周叔答道:“他真正的殺機,還是在我們的中軍正面,一會就算猛攻我們的右翼,目的也不過是爲了逼迫我們增兵側翼,爲他在中軍正面戰場創造戰機而已。”
說完了,周叔又微微一笑,說道:“還好,他的這些佈置安排,全都在我的預料之中,尤其是他讓濟北軍單獨列陣在東面側翼這一點,還肯定是因爲我們策反田欣的書信起了作用,所以他纔不敢對濟北軍完全放心,還故意把濟北軍當成誘餌使用。”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周術趕緊又問道。
“當然是先守。”周叔回答得很直接,又向旁邊的親兵吩咐道:“去給我們右翼的蟲達將軍去令,就說西楚賊軍肯定會全力猛攻他的陣地,叫他給我死守陣地,不許退後一步!還有,明白告訴他,我沒有援軍給他,這一戰他的首要任務就是守住我們的右翼,只要他能堅持到最後,我給他記首功!”
如周叔所料,排開了陣勢後,戰鼓聲中,西楚軍果然是從左翼首先出兵,率先向漢軍的右翼陣地發起進攻,已經收到周叔命令的漢軍大將蟲達也知道自己的責任重大,趕緊指揮漢軍將士扎穩陣腳,以強弓勁弩迎頭痛擊西楚軍的衝陣之軍,西楚軍將士舉盾衝鋒,吼叫着強行衝到漢軍陣地近前,橫列成排的漢軍長盾背後,也馬上刺出了無數長矛,筆直捅向吶喊殺來的西楚軍將士……
“扎穩陣腳!誰也不許後退一步!”第一線的漢軍中層將領紛紛大吼。
“殺!把漢賊都給老子殺光!”統兵衝鋒的西楚軍將領吼叫得更加大聲。
同一時間的西楚軍旗陣中,西楚軍主帥周殷卻絲毫沒有理會西面戰場,而是把目光轉向了戰場東面,暗暗咬牙說道:“周叔匹夫,本帥讓濟北軍單獨列陣右翼讓你隨便打,這麼好的機會放在你的面前,你可千萬要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