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3章 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高歌入漢關(四)
由全副武裝的警察保護。消防隊來到了大巴扎,他們推着水龍車,一道道水柱澆向火海,冷水與烈火相激,發出嘶嘶的響聲,騰起陣陣濃稠的蒸汽,熱浪滾滾。
早在宋代,百萬人口大城市如雨後春筍涌現,水龍車就成爲了城市防火的重要工具,畜力車配上生漆大水櫃、毛竹唧筒,推動水櫃裡的活板就能從唧筒射出水流,對抗熾熱的烈焰。
俗話說公門之好修行,衙役、快手、壯班、牢、錢糧師爺各有各的發財路,譬如衙役想賺錢,就得練出一手打板的絕活,有時候板高高舉起重重落下,打到受刑者的屁股上卻輕得像陣風,連個紅印都不留,有時候看似輕描淡寫,幾下就打得皮開肉綻、筋斷骨折。
水龍隊也不例外,從開封派到哈密力的老水龍隊員苟老黑就是掌握這種訣竅的佼佼者。只不過他的本事比起衙役打板來,更加兇狠毒辣喪良心十倍,除了同是來自開封水龍隊的隊長和幾個老夥伴知道,就再也不可對外人道了。
剛纔,有一名身穿灰衣,面目非常普通,叫人見過一面之後立馬就會忘記的人來到警局,叫隊長出去密談了一會兒,回來之後隊長就悄悄給他下達了那個奇怪的命令,雖然不知道來人究竟是哪路神仙,苟老黑卻很清楚,有些事情照上頭的指示辦就是了,至於內情嘛,只怕知道的越少越能長命百歲。
於是他端起水龍,幾位老夥計壓下了活板,一股一股的水流激射而出……
救火?祖兒江布嘿嘿的陰笑起來,不消說,競爭對手鄭家鋪的火就是他放的,買布老人的命案,也是他支使打手做下的,奪取一個垂老的生命又算得什麼?這個回鵠商人爲了利益可以把靈魂出賣給魔鬼!
火勢很大,房屋的木結構部分噼噼啪啪的燃燒着,烈焰沖天而起,並且順着檁、椽一間間房間的蔓延,鄭家鋪附近的幾座漢商鋪面,也逐一陷入了火海。
火借風勢、杯水車薪,水龍對火勢起不到多大作用。祖兒江布笑得很開心,“燒吧,燒吧,把這些哈爾比的商鋪、貨物和留下來照夜的夥計通通燒成灰,反正他們死後也是要下火獄的!”
大巴扎胡商區的回鵠商人們都看得興高采烈,經此一把大火,只怕競爭對手都要大傷元氣吧?這個寒冷的冬天,也就只有咱們的布在上市出售了呀!
有腦靈活的回鵠商人反應過來,對手下人叫道:“哈吉耳買提,快去把原來的價格目錄撤下來,明早可不是現在的價格了!”
“對對,至少漲兩成嘛!”
祖兒江布得意的笑道:“看吶,這些不信神的哈爾比,被降下了火罰,而我們這些虔誠的信徒,卻能安然無恙,這不是真主展示的神蹟嗎?”
回鵠商人們都狂笑起來,他們自然是知道內情的,只在漢商區放了火,而漢商區和胡商區之間隔着相當大一塊空地,那火再大。無論如何也燒不到胡商區來的。
看着火頭在漢商區蔓延,將一間又一間競爭對手的商鋪吞噬於火海之,祖兒江布就笑得心尖兒都顫起來,將手按在胸口,身朝同行們略略呵了呵,他戲謔的笑道:“明天,等漢官來查訪,咱們可是好生生的站在這裡觀看,離着十七八丈遠,這把火和咱們無關,諸位可要互相做個見證喲。”
“沒問題!”回鵠商人們齊聲道:“咱們可以作證,那把火是暴民放的,他們放火之後就朝着總督府去了,至於是誰放的火嘛,天色太暗,幾千人涌在一處,咱們也沒長火眼金睛,自然是一個也沒瞧清楚的了。”
祖兒江布終於忍不住狂笑起來,覺得自己這一手真正聰明到了極點,就是傳說智慧的阿凡提,只怕也沒有這樣滴水不漏的計謀吧?
忽然有人有點兒吃驚的叫道:“咦,怎麼樹也燒起來了?”
漢商鋪面末端,與胡商區之間隔着塊不小的空地,空地邊緣生長着一排白楊樹,房屋上熊熊燃燒的烈火炙烤着最近的那株,儘管消防隊的隊員們用水龍對着房屋不停的噴射,火頭還是像長了眼睛似的往樹上竄,不一會兒,被烈焰炙烤着的樹木就燃燒起來。
時值冬季。樹木枝幹枯含水極少,加上白楊樹本身富含油分,一經烈焰舔舐就熊熊燃燒起來,整株樹上火苗急速飛竄,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就從主幹到枝椏全部冒出了烈火,一棵樹燒成了巨大的火炬。
漢人的水龍隊似乎沒有關心樹木燃燒的事兒,依然忙着朝房屋噴水,如果這時候他們向樹木噴射水龍,或許接下來的一幕不會發生,但現在還沒有人發現端倪。
樹木燃燒噼啪着響,枝椏燒得通紅斷落,隨着風火之勢四下散佈,何況兩棵樹的主幹雖然隔着一段距離,它們的枝椏卻在空相交接,正好成爲火苗快速通過的橋樑,很快第二株樹就被點燃。
多米諾骨牌倒下了第一張,就不會途停止,接下來是第三株、第四株……
祖兒江布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他哆嗦着嘴脣,幾乎要說不出來話了:“快,看在真主的份上,快些把那該死的樹澆熄!”
消防隊也發現了問題。他們開始朝樹上澆水,可樹木枝椏分散,水澆上去就落回了地面,幾乎起不到多大作用。
反應過來的回鵠商人亂作一團,招呼夥計們搬運布匹貨品,可短時間內哪兒來得及?還沒搬出來幾匹,就眼睜睜的看着火魔藉助那排白楊樹竄了過來。
轟的一聲,最近的那株樹燒成了火炬,位於樹下的胡商店鋪,也就在火魔逐漸逼近的腳步下,升溫、乾燥、於熱浪扭曲。不到一分鐘,騰出了歡快的火苗。
半刻鐘之後,祖兒江布和他的同行們撤到了安全地帶,他們每人懷裡抱着三五匹布,只不過,與留在店裡來不及搬出的相比,連百分之一都不到。
“天吶,怎、怎麼會搞成這樣?”祖兒江布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哭喪着臉比死了爹媽還難受。
“你、你出的餿主意!”回鵠商人們欲哭無淚了。
還在裝模作樣汲水、壓板、噴射的苟老黑遠遠看着回鵠商人如喪考妣的模樣就想笑。
衙役兄弟打板能重打輕落、輕打重落,快班爺們能從手法分辨賊是外路人還是和扇門有勾搭的老跟腳,錢穀小吏擅長大斗進小鬥出,管監牢能從死人身上刮油水……而苟老黑這個開封老水龍隊員的本事就更加不同尋常:考察風向、火勢和火場的建築分佈情況,用水流控制火頭的前進方向!
想當年,凡是火場邊上有喪盡天良的漢奸,爲富不仁的色目商人,或者只是私底下和水龍隊員結怨的普通人,苟老黑都不會讓他們的家園在火魔過後倖存,同樣一根水龍,澆哪裡不澆哪裡,區別可大着呢!
大漢皇帝治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原說這舊本事是用不着了,卻不曾想得了上峰指示,可以毫不顧忌的施展出來整治這羣色目人,苟老黑心情那個激動那個暢快呀,只怕沙場斬將手刃敵酋,也不過如此了。
“喂,”隊長笑嘻嘻的,壓低了聲音:“老黑,將來不得上峰命令,可不能這麼幹啊!”
苟老黑一張佈滿皺紋的黑臉笑得像菊花,“放心吧,我是那種人嗎?再說了,這世上就沒有情報司不知道的事兒,我可不敢作奸犯科,甭瞞我,剛纔那鬼鬼祟祟的人來找你,是情報司的吧?”
隊長嘿然一笑。情報司倒是不錯,可件上還有大漢皇帝副署的“照辦”兩個字呢!要不然,公然放火這種掉腦袋的事兒,光是情報司的命令他還有點不敢放手做。
“看在安拉的面上,你,你們要把火救下來呀,我店裡還有幾千銀的貨物呢,天,怎麼得了!”
一位粗通漢語的回鵠商人跑了過來,聲淚俱下的乞求着。
“咱們這不是在滅火嗎?”苟老黑不緊不慢的射出水流。
胡商充滿希望的問道:“那什麼時候能撲滅?”
苟老黑自信滿滿:“最多到明天一早。”
“我的媽呀!”胡商腿一軟,只覺得腦袋裡天旋地轉:燒到明天,店裡堆着的布匹早就化成灰啦!
大巴扎燃起沖天之火,清真寺那邊也沒有閒着,從大街小巷匯聚而來的人流涌到了廣場上,衝擊着西域總督府。
一個小時前還裹得像個木乃伊的古爾買提江就和他的夥伴們混在人羣,白天的傷勢雖然沉重,畢竟皮外傷沒有傷筋動骨,他忍着疼痛還可以四下行走。
“回鵠的男漢必須維護我們的尊嚴,否則這些異教徒就會把哈密力的姑娘全都搶走!”古爾買提江不停煽動着。
他的手下也不失時機的叫道:“連亦都護阿斯蘭汗的兒都遭到這樣可怕的羞辱,平民百姓還能擺脫可怕的命運嗎?異教徒是魔鬼,只有鮮血能洗淨罪惡!”
“爲正義獻出生命,死後會上天堂,享受流着奶和蜜的河流……”
在窮兇極惡的元軍面前,哈密力的“英雄”們溫馴得像小綿羊,蒙古武士肆意yin辱他們得姐妹,搶奪他們的財富,這些位居蒙古帝國第二等公民的色目人,連個屁都不敢放,可明知道漢軍不會主動出擊,明知道大漢皇帝訂立懷柔政策,他們就一個個展現自己的勇敢,故意向前擠,還有人挑釁的撕開了衣襟,用毛茸茸的胸脯面對漢軍士兵的刺刀:
“來,來,照着爺的胸口捅!你這下火獄的哈爾比,有種就捅啊!”
陳宜總督嚴令不得主動出擊,姜良材苦惱無比,如果在戰場上,他早就帶着弟兄們用排槍齊射和刺刀衝鋒把挑釁者打得落花流水了,可現在,他只能告誡士兵們,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只能針對具體做出傷害行爲的人作有限自衛反擊。
在此之前,也有傻瓜妄圖用肉身挑戰鋒利的刺刀,用英吉沙小刀來試一試漢軍盔甲的堅固程度,他們毫無疑問的被漢軍捅穿了肩膀、挑斷了手筋,於是學乖了的回鵠人不斷玩着老鼠戲貓的遊戲,一浪一浪的朝前涌,用自己毛茸茸的胸脯去蹭漢軍明晃晃的刺刀。
每當有人的胸口和冰涼的刺刀接觸,身後就會爆發出一陣一陣的歡呼聲,好像他已經成了偉大的聖戰英雄,爲回鵠人爭光添彩了似的。
“莫名其妙!”劉國泰悻悻的撓了撓頭皮,無論死守釣魚城的四川軍民,還是血戰淮揚的李庭芝,抑或於華夏陸沉之際毅然挺身而出的陳淑楨、蘇劉義等人,都是一刀一槍和韃浴血拼殺,就不明白回鵠人利用漢軍紀律和皇帝的仁慈,拿胸膛挑釁刺刀還自以爲勇敢,這種行爲不是很弱智很無聊也很無恥嗎?
“呸~”姜良材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很想問問他們,在北元鐵騎的彎刀之下,他們還會不會像今天這樣勇敢?”
顯然不會,因爲回鵠人知道只要不做出實質性舉動,漢軍的刺刀就絕不會捅穿他們的心臟,而面對面的挑釁蒙古武士,則會百分之百的被彎刀斬下頭顱,這就是明和野蠻的區別,只可惜,習慣了叢林法則的回鵠人把野蠻當作了勇敢,把明當作了軟弱。
衝擊總督府的行爲沒有得到實質性進展,因爲荷槍實彈的漢軍佈置的防線,決不是幾把英吉沙小刀就能衝開的,無聊的遊戲進行到下半場,就有許多回鵠青年感到厭煩了,似乎身體裡膨脹的精力無處發泄,憋得難受。
正當此時,由古爾買提江的夥伴、宗教學生帶領的好幾只隊伍都兩手空空的回到了廣場上。
有人哭笑不得的報告情況:“該死的哈爾比!大巴紮起火了,我們之的笨蛋點燃漢人的店鋪,不小心把巴依老爺的也給燒了,現在一片火海,漫說不少警察端着槍,護着消防隊救火,那兒什麼都燒了起來。就是沒有警察咱們也弄不到什麼東西了。”
還有人垂頭喪氣:“城裡的漢人全都躲進了城外軍營,那兒有十萬大軍,咱們這點兒人過去人家連眼皮都不夾一下……”
“不,不好了!”一名宗教學生連滾帶爬的跑回來,臉上還帶着血污,“大漢皇帝行宮那邊的兵,可比總督府的兇多了!咱們剛衝過去就開了槍,打死了不少人。”
這,則可怎麼辦?古爾買提江束手無策了,不管父親阿斯蘭汗面授機宜,還是大毛拉說的那些,都和現在的情況不對付啊!
製造騷亂吧,城漢人全都躲進了軍營,連根人毛都找不到;劫掠,漢商和胡商的貨物在大巴扎都被一把火燒成了灰,去搶誰呢?衝擊署衙,不管總督府還是皇帝行宮都是重重守衛森嚴,就拿總督府這邊來說吧,到現在還沒有多少死傷,那是人家剋制,古爾買提江可沒有發瘋到認爲憑自己這些烏合之衆就能拿下總督府。
要知道,除了全副武裝的漢軍,大門兩側還堆起了沙袋,後面架着兩挺奇怪的武器,黑洞洞的槍口好不怕人——在入城之後的聯歡上,皇帝曾經讓士兵展示過這種“連珠槍”的威力:連綿不絕的火舌舔舐之處,一切都被打得千瘡百孔!
古爾買提江看看清真寺的平臺上,父親阿斯蘭汗和大毛拉似乎也沒有別的好主意,夜色下兩位大人的身影模糊不清。
就在古爾買提江猶豫不決的時候,人羣有人喊了起來:“我們衝不進總督府和軍營,城零星的漢人總躲不過,說不定還有人藏在回鵠叛徒家裡呢!”
古爾買提江聽得這聲音,知道是城平素一向不大安份的艾哈素比,正要出言反駁,卻聽得一片聲的叫:“對,城必定還有散居的哈爾比,咱們將他們找出來治罪!”
幾個領頭的振臂一呼,早已不耐的人羣,立刻分流而去,從廣場上人海登時分出了好幾股洶涌的潮頭。
不一會兒,城各處就響起了婦孺的哭號、老者的痛罵,只不過,這些斥罵哭號都是用回鵠語發出的!
留在廣場上的古爾買提江和他的夥伴們面面相覷,到此時他纔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詩句:“我們以劫掠爲職業,劫掠我們的敵人和鄰居。倘若無人可供我們劫掠,我們就劫掠自己的兄弟!”
回鵠青年或三五成羣,或五十上百人爲一隊,城的富戶,金銀堆積如山的巴依老爺,乃至於因爲各種原因積累着仇恨的敵人,都成爲這股騷亂的犧牲品。
古爾買提江已嚇得面無人色,可某些東西一旦放出了籠,就不會再受控制。
行宮的露臺上,楚風饒有興趣的看着城的混亂,他放下望遠鏡,不屑的道:“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呵~~”,雪瑤打了個呵欠,無聊的道:“還沒有鬧夠啊,這些回鵠人精神還真好。”
“估計到明天早上,他們就連哭都來不及了,”陳淑楨將一顆葡萄拋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