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入夜後,屋子外面終於傳來“砰砰”的敲門聲。
劉氏親自過去把門打開。
但見一輛馬車停在巷口位置,一名女子被送了過來,正在跟送人的趕車人周旋,好像是爲了幾文錢的跑腿費爭執不休。
“不是都給過了嗎?”
年歲不大的女人,說話顯得很結巴,差點兒都要哭出來了。
劉氏趕緊過去,自掏腰包,拿出幾文錢把車伕給打發了。
劉氏拉着四房媳婦往門裡走,進到院子後才低聲問道:“那車是誰找的?”
“乃張府的人,但他們……娘,他們太貪了……只認錢。”
四房媳婦彭牛氏說道。
本姓牛,在老彭家就是當牛做馬的,連這次進狼窩之事,最後母親和幾個嫂嫂一致把她推了出來,她心裡很是憋屈。
隨即一大家子女人都迎到院子裡。
有人當場就想詢問細節,劉氏很有主見,厲聲喝道:“誰都別開口,我來問。走,進去說話。”
關上門,上了門栓,隨後一家子女人進到屋裡。
劉氏道:“吾兒,你叫我一聲娘,我就把你當成自家的孩子看……這次,真是苦了你了。”
彭牛氏不說話。
方彭氏咬牙切齒道:“那姓張的就是個陰損小人,靠女兒上位,現在貴爲國丈,壓根兒就不把我們當人看。就怕是被他佔了身子,還什麼好處都撈不着……這種人,就應該早死早超生。”
“住口!”
劉氏怒斥道,“這話要是被外人聽到,還有機會爲你孃家和夫家翻案?”
隨即劉氏又看向彭牛氏,一臉期盼地問道:“吾兒,你只說結果便好……張國丈答應幫忙了嗎?”
“我也不知道。”
彭牛氏搖頭道。
“那……”
劉氏非常爲難。
不想讓小兒媳婦在人前出醜,畢竟是進過“那院子”的女人,雖然之前大家夥兒都進去過,但後來都清楚,她們全都平安出來了,清白得以抱拳。
可這次去卻不一樣,屬於自投狼窩。
要想不出醜,最好什麼都別問,但要是不問……怎麼知道事情成沒成?
“就不能說說嗎?”
方彭氏忍不住說道。
彭牛氏本來就內向,被大姑子一逼問,隨即忍不住又“嚶嚶”哭泣起來。
劉氏瞪了女兒一眼,隨即溫和地道:“好了好了,不問了。誰欺負吾兒都不行,哪怕是你們……別想爲難她!”
這個時候,劉氏很清楚,自己兒媳婦在外邊受了委屈,最需要有人跟她一條心,自己必須得彰顯一種爲人母的擔當,如此彭牛氏纔會袒露心聲。
彭牛氏果然被安撫住了,停止哭泣,聲若蚊蚋地道:“娘,我去見過了,也見到張國丈本人。”
“只是……見到了?”
劉氏很納悶兒。
似乎兒媳婦對此並沒什麼介懷。
“他讓我跟他喝了一杯酒,我就把娘說的,跟他提出來……只是我說話慢,有時候……說不清楚,他就讓我再喝兩杯……這樣一來,後邊我說話終於流利了一些……”
彭牛氏說話有些頓挫,或者叫結巴。
旁邊幾個女人聞言後,忍不住想笑。
一件本來很憋屈的事,以這種緩慢的口吻說出來,給人一種莫名的滑稽感。
劉氏焦急地問道:“你說什麼了?”
“我說……我想請張國丈幫忙……救我相公等人……”
“他怎麼說的?”
“他說,這個忙不好幫,一來我們之間並無情分在,沒道理幫一個陌生人,甚至可能是曾經的仇人出頭。”
彭牛氏說到這裡,低下腦袋,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說,我們願意跟張國丈您一條心,以後就是一家人。
“這話是娘教我說的,我也就照着說了。”
劉氏趕緊道:“好了,好了,不必什麼話都複述一遍。我就問你,最後他答應了嗎?”
方彭氏嘟着嘴道:“母親,您沒聽小嬸子說嗎?她到最後也不知道張國丈是否肯出手相助!
“你還是先問細節吧。那張國丈跟你喝完了酒,沒說帶你進房去?或是……對你有什麼不軌的行爲?”
“住口!”
劉氏厲聲喝斥,“你們都出去,爲娘單獨來問。”
彭牛氏搖搖頭:“娘,妹子和各位嫂嫂不用特意避開……我可以說……張國丈待人和善,沒有對我有過分的舉動。我……我一切安好。”
方彭氏口中小聲嘀咕:“別是在這裡藏掖,其實已經……”
被老母親瞪一眼後,方彭氏又不說話了。
彭牛氏繼續道:“張國丈說,我們彭家的案子,是僅次於樑公公的大案,最受世人關注,所以他也不敢輕易變更法司的裁決。他還說,聖君陛下寬仁,或許會下旨寬赦我們一家人,但這件事,他不會出面作保。”
劉氏領會地點了點頭。
方彭氏卻道:“母親,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外間都在傳,說是陛下把涉及到樑芳和我彭家的案子,全都交給姓張的來處置,由其來定所有涉案人等的生死……畢竟樑芳是他親手整垮的,連父親這次都是被他構陷所致,在斷案上不會徇私……”
劉氏不理會女兒的話,拉着彭牛氏的手,吩咐道:“你繼續說。”
彭牛氏道:“兒當時就按照娘交待的那般,退出幾步後直接跪下來,哀求他幫忙。”
聽說彭牛氏都跪下來求人了,方彭氏這次不再說什麼,主動避讓到一邊。
“張國丈沒有上前來攙扶我,也沒再說什麼,只是讓那位祁娘把我給送了出來。”彭牛氏淚眼汪汪地道。
方彭氏這才道:“聽小嬸子這一說,好像啥都做了,又好像啥都沒做!只是把咱懇請幫忙的事說了,讓張國丈知曉?那跟沒說有何區別?”
劉氏道:“祁娘有說過什麼嗎?”
“沒有。”
彭牛氏搖頭道,“不過祁娘讓我回來收拾收拾,從明兒起……住進院子裡去,可能以後……就不回來了。”
“啊!?”
在場幾個女人這才知道問題關鍵所在。
竟然是……
“這也是張國丈說的?”
方彭氏很納悶。
彭牛氏搖了搖頭。
“那……”
劉氏想了想,感慨道,“看來這次你沒把事說成,那就再等等……對方几時派人來接你?”
“說是明日一早。”
“那明早你就安心去吧,去到地方後,一定要軟語相求,爭取能得到張國丈相助我彭家的承諾。”劉氏吩咐道。
……
……
翌日一早。
院子裡的女人全都穿戴整齊,準備各奔東西。
彭家的女人被朝廷發配到了不同的地方,短短相聚一日後就得分離。
不過一大家子都沒着急走,因爲她們要親眼目送彭牛氏離開,並且叮囑彭牛氏一些事。
隨後,祁娘派去接彭牛氏的馬車,來到了巷口。
等彭牛氏帶着自己的小包袱出來,上到馬車後,隨即馬車載着她走出一條街,就到了個茶樓門前。
隨後彭牛氏上了樓,見到正在裡面吃早點的祁娘。
“來了?坐下來,一起用飯吧,少夫人?”祁娘笑着打招呼。
彭牛氏依言坐下,拿起碗筷便要吃。
祁娘笑着問道:“回去後,她們沒有爲難你吧?”
彭牛氏沒有說話,或許她也知道自己不善言辭,只是搖了搖頭。
“嗯。”
祁娘微笑着點頭,“昨兒我已經把那車伕教訓了一頓,以後再沒人敢爲難你了,進到院子,你就算翻身了,雖然沒名分,但沒人再敢欺負你,更別說……你的孃家人,會因你而得來榮光。”
彭牛氏繼續埋頭吃着東西。
“把彭家忘了吧。”
祁娘擺擺手,隨即一名丫鬟走了過來,手裡捧着一方木匣。
“祁娘,你這是……?”
彭牛氏的眼神純真而又無辜。
“紋銀六十兩。”
祁娘道,“咱們老爺已經把你的籍從教坊司贖出來了,以後走到哪兒,你都是良家子。以後院子就是你的家,但也不是說每天都需要待在裡面。無論是曾經的孃家人,或是曾經的夫家人,都已成爲過往……張老爺對你昨日的態度很滿意,吩咐我以後要好好照顧你……總的來說,你做得很好。”
彭牛氏此時已放下碗筷,曾經好似小白兔的眼睛裡多了一絲鋒芒。
那是落難後,經歷世態炎涼,最痛徹心扉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