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靜!”
不用縣令大人發話,堂下捕快一聲厲喝,殺威棒齊齊敲動地面,整齊劃一,帶着鎮定人心的絕對威力。
爭吵不休的人立刻安靜了下來,誠惶誠恐凝視高位上冷着臉、不發一言的人,等待他的決判。
“狀告楚雲毒殺人,但是死者死於窒息,毒殺不存在,此爲其一。糕點有毒,且確實毒死了人,卻沒有證據指向楚雲,毒殺不存在,此爲其二。一人痛改前非,以死亡爲代價說出真相,殺人者楚雲,此爲其三。幾點列名,幾位可有補充?”縣令大人氣定神閒,犀利眸子橫掃而過,所到之處,俱是低下了腦袋。
蔣氏痛哭不已,好似忘了身邊所有人一般,只顧着看着橫躺公堂之上的屍體,哭哭啼啼,婉轉哀怨。
楚楚暗暗鬆了一口氣,前兩個的確不能說明楚雲毒殺人,但是第三點…
嘴角微微勾起,只要沒有人能夠拿出證據來,那麼這毒殺罪還是會套在楚雲身上,畢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處於圍觀者的楚長海露出幾分輕鬆的笑,果然沒有人能夠抗拒前途的壓迫,這位縣太爺的晉升與否,完全取決於府城大人,拿出府城大人,縣太爺就慫了!
真的是慫了麼?
自然不是,縣令大人只是覺得平淡如水的生活偶爾掀起破浪纔會有滋有味。
而眼前這些人,大多隻是消遣罷了。
楚容掙脫了段白黎的束縛,道:“該我了,此間事早了,好回家吃飯,家裡柚子葉、小火爐可都是準備妥當了。”
段白黎眉目清冷如故,凝視着楚容大步上前。
擾亂公堂秩序者,廷杖三。
這是規矩。
楚容沒有任何反抗,放鬆了皮肉,結結實實捱了三杖,而後神色自若道:“大人,民女乃香山村楚家人,楚雲是我姐姐。”
好似來了興趣,縣令大人端坐了三分,口氣依舊嚴肅平靜,熟悉他的師爺卻知道,大人貪玩心乍起了。
只聽縣令大人道:“你且說說,不惜冒犯公堂、衝撞審問之故。”
楚容歪七扭八行了個禮,而後道:“民女姐姐無罪。”
“哦?官府辦案,講究的自然是證據,你有何證據?”縣令大人好整以暇,銳利如刀的眸子直射楚容。
楚容昂着頭,一臉理所當然道:“找證據之事,不是大人的職責麼?”
縣令大人微愣,而後竟是放聲撫掌而笑:“此言有理,爲人父母官者,自然應當爲民請命,爲民做主,端看雙方爭執,是本官失職。”
猛然肅了臉,縣令大人沉聲道:“你們給本官的證據本官接受了,但是…口說無憑,栽贓嫁禍者並非不存在…”
也就是說,最後那夥計縱然死了,那也是口說無憑,拿出證據來纔是!
楚楚面色慘白如鬼,原本放鬆了的身軀再一次繃緊,止不住的輕顫。
楚容踏前一步將衆人眼光吸引了來,繃着小臉大聲道:“大人,民女有證據可以直接找出殺人兇手。”
一句話,楚楚身上的血液好似凍僵了一般,扭頭看向自家四叔,得到的迴應卻是微蹙濃眉,神色莫測。
楚雲卻是上前,與楚容並肩攜手,一人跪着,一人站着。
楚容低頭看了姐姐一眼,很好,只是臉色微微蒼白,有些受驚,眼底深處再沒有驚慌不知所措的茫然。
牢獄之災,也是種磨練。
楚開墨上前,抓了楚容往身後塞,只道:“告訴我怎麼做。”
男兒,自當頂天立地,爲家中姐妹豎起可以依靠的城牆。
楚容搖搖頭,道:“二哥,不要擔心我,我知道分寸。”
古時候對女子名聲最是殘酷,入獄女子,一輩子差不多完了,管她所犯何事,時候真的犯罪,然,楚家二房兩個女兒,都已經揹負婚事,只要對方不反悔,一輩子其實沒有多大的影響。
況且,楚容也不是那等因爲嫁不出去而大動干戈之人。
楚開墨猶豫了下,終究還是退開了一步,讓出楚容。
楚容收斂了一點點溫情,沉聲道:“溫大叔,將人帶上來。”
縣令大人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楚容,方員外他也在抓,只是晚了一步,叫這個小丫頭截了去。
好似看不懂大人眼中的深意,楚容靜靜等候,直到蒼髮紛飛的方員外被帶上來,她才擡起頭,幽深眸子緊緊盯着他,道:“高堂之上,再不如實招來,你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
方員外萎靡跪在地上,全身虛軟無力。
“動用私刑?”縣令大人皺眉。
楚容搖頭:“抱歉大人,家裡窮,沒銀子餵養他,只能叫員外餓幾天,不過大人放心,飢餓這種事尋常人家經常忍受,兩三天死不掉。”只要水源保持充足便可。
後面的話楚容沒有說出口,因爲沒必要。
縣令大人止不住想笑,礙於場合特殊,不得不咬牙忍了,生生將嚴肅的臉給扭曲了。
“那就說說吧,爲何抓了方員外?”縣令大人道。
方員外並非普通人,作爲一方鄉紳地主,這人的地位也是不容作踐的,哪怕方員外走的商,地主的身份隱隱被遮掩,但不可否認,他的確是個地主。
這樣的人在地上地位不低,自有一衆擁護者。
楚容神色自若,回首微微一看,溫大叔立刻再帶上來兩個人。
這兩個人都是方家的下人,且在方家上工的時間不低,屬於家生子。
兩人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開口指認道:“大人,且聽小人如實說來。”
事情從方佳怡跟隨楚長海歸來說起,本來方家的打算是在兩人歸來之前,將楚長海的原配妻子趙氏處理了,奈何這女人聞到了死亡的氣息,生生將自己憋在家裡,哪裡都不敢去,叫方家人有力氣沒地方使。
後來方佳怡和楚長海歸家,第一時間注意到與衆不同的楚家二房,使人一查,才知道這家的孩子個個人中龍鳳,完全不像個農家孩子,貪婪心乍起,與方員外一番商討之後,更是看到了碧玉山莊,想到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幾個人默契的聯手,準備打壓楚家二房,將財富居之所有,將碧玉山莊放在自己名下,等待最好的時機,以圖飛黃騰達。
“大人,奴才是方家的家生子,祖祖輩輩都爲方家賣命,得以近身伺候方老爺,偶然之間聽到方老爺說上面有人下來,尋找優質富含深意的花卉當成貢品奉送上去,細聽之下才知道,老爺盯上了楚家的花房,衆所周知,這間花房生意興隆,裡面的花花草草經過精心雕琢,每一株都是奇特的存在。”
男子跪倒在地,正義凜然的揭露:“因此,老爺叫人抓了楚家一個孩子,打算以此逼迫楚家將地契交出來,一系列佈局之下,不小心發現了花房背後的供應者,費勁心思收買了幾個人,纔將那莊子摸查清楚。”
縣令大人沉默不語,冷靜的聽着,門外衆人也是沉默,聽着公堂上那人氣憤填膺、好似羞恥得恨不得去死的言語。
楚容木着臉,差點要繃不住踹那人一腳,因爲他說了,自家大哥可是捱了一頓打。
但碧玉山莊必須藉着這個機會出現在世人面前,否則,有這一次暗中爭搶,還會有第二次的爭搶,而且地位只會更加高,之於普通老百姓來說難以撼動。
不怕陽謀,就怕陰謀算計層出不窮,楚容不覺得自己一個小農女可以和大人物互相撕扯。
當然,女子名下不可有財產,她會想辦法將碧玉山莊掛在段白黎名下,這個人身份背景非同小可,縱然此時落魄了,楚容也不會小看他,單看當日一紙無字婚書將她抓在手心、放在面前擋風遮雨就知道,面上溫和之人,不代表心裡也是坦然光芒。
思索間,兩個方家家生子你一言我一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清楚楚,並且指出方員外收買人爲他賣命的證據所在。
縣令大人使人前去尋找證據,而後沉聲道:“來人,大刑伺候,奴叛主,罪該萬死,你們張口之前,就該知道,方家給予你們一切,你們的背主,活剮一萬次都不足夠。”
兩人身軀一攤,驚恐的看着縣令大人:“大人,大人,冤枉啊,小人只是實話實說,小人只是看不慣方老爺欺辱百姓啊!”
“打!重重的打!身爲下人,就要有下人的自覺,生死都在主人一手之間!”刷了大紅色的令牌投擲而下,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個大大的‘令’字叫兩人倒吸了一口氣,緊接着,結實有力的雙手掐住他們的胳膊往外拖,很快,嘶吼、慘叫,伴着沉悶的拍打肉體之聲,交替結合。
這時候,縣令大人又道:“念在你二人大義在先,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二十廷杖之後,於你二人自由身。”
家生子,一輩子生死存亡都捏在主人手中,僅僅是一紙賣身契的重量。
這兩個人哪怕活下來了,也逃不過方家的懲處手段,因此,唯有放任他們自由,才能保全了小命。
而兩人的目的便是自由之身,也是他們甘願出堂作證的原因。
得了大人親口施恩,口中慘叫消失了,死死咬着牙,汗如雨下,卻是不喊不叫,暗自承受着。
縣令大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楚容,別以爲他不知道,這個小丫頭手段甚是果決,沒有證據就製造證據,簡直膽大包天!
“大人,我莊子裡還有幾個吃裡扒外的人,也是親手按了認罪書,包括一個打算殺人滅口者,多虧了嚴公子留下的英雄,否則,草民一家可就死絕了。”楚容面帶悲愴、一臉泫然欲泣,做足了被背叛、被暗殺,身心疲憊的悽慘模樣,叫人看了忍不住惻隱之心悄動。
堂外的人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原本只是一樁毒殺案,抓了人,關入大牢也就完了,誰知道,背後竟是這般污穢,看上了人家的東西,不說溝通着買下來而是強取豪奪,罔顧他人意願,並且殘忍的打算殺人滅口,這方員外,似乎也沒有表面上的慈善溫和。
玉兒一家被帶了上來,剛剛小產,此時的玉兒已經失去了神智,傻乎乎的叫着‘孩子’,不時發出毛骨悚然的誘哄之聲。
從來沒見過官、欺軟怕硬的平叔直接在縣令大人注視之下…失禁了,任何隱瞞也不敢,竹筒倒豆子盡數說了出來,包括過去七八年侵佔了碧玉山莊近萬兩銀子。
萬兩銀子!
衆人駭然,都吸一口氣,這麼多銀子,能叫人給活埋了!
劉氏面容都扭曲了,沒想到老二家這麼有錢,只被貪墨的就萬兩之多,那麼他們口袋裡的銀子該有多少?可惜銀子不是她的啊,楚老爺子也是一副回不過神的模樣,抓着煙槍的手不停的顫抖,第一次回想自己參與縱然的一切究竟是不是錯的。
這還沒完,一個好似沒有骨頭的人被擡了上來,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還能夠轉動之外,其他的全都軟綿綿,好似沒有骨頭一般。
溫大叔道:“大人,此人連夜帶人闖入我山莊,殺我莊子數十口人,還縱火焚燒,企圖將我家姑娘燒死在莊子裡,不得已,小人只能言行逼供,叫他說出幕後之人,大人請看,這就是此人親手按下的認罪書,全書內容都是此人口述,小人叫人記錄,真假可詢問此人便知。”
唯一能動的眼珠子瞬間瞪大,滿是倉皇與恐懼,恨不得立刻點頭,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麻煩給我一個痛快的死法!
至於這所謂的認罪書寫的什麼,抱歉,他看都沒看,甚至不知道這東西什麼時候寫好。
但是,身上兩百多塊骨頭被一一捏碎了,後背皮肉層層梳理下來,他已經快瘋了,比死更可怕的就是想死死不掉!
兩份認罪書放在案上,縣令大人眸光閃過一抹意味深長,只道:“不愧是南城嚴氏唯一的繼承人,手下馴養之人竟是這般藝高膽大,還好有你們,否則…”
楚容微微挑眉,一抹驚詫飛逝而過,大人這是…在抹除她身上的異於常人之處?
一個十來歲的農家女能夠從火海之中活下來,並且抓住作案之人,叫人不能不懷疑鬼上身,但是南城嚴氏圈養的手下那就合情合理了。
只是,大人爲何這般爲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