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段白黎準時出現在楚香所說的香山下。
尚華與段白黎,主僕二人一前一後,楚香和楚蝶,姐妹二人並肩而行。
“景宏公子,很高興見到你,我是楚香。”楚香脣角掛着不符合年紀的陰測笑意,目光觸及那張面若桃花的傾城容顏,驚豔過後便是癡迷,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好似一道絕頂美味的菜餚,眼中滿是貪婪與勢在必得。
到底是偏遠小山區的孩子,空有野心,太過以爲是,不知道收斂。
段白黎神色淡淡,輕輕一瞥便移開了視線,疏離而孤傲:“有事儘管直言。”
楚香輕輕一笑,笑聲清脆悅耳,道:“景宏公子確定在此處直言不諱?”
“事無不可對人言。”
面上如是說來,其實尚華早已將香山排查了一遍,確定不會有人突然冒出來,段白黎自然說得理直氣壯。
楚香年紀小,心思不甚成熟,並沒有多想,直接開口道:“我知道五丫並不是五丫,她是…”
“尚華!”段白黎面色沉了下來,周身散發生人勿近的冷漠與疏離,這片天地好似跟着陷入陰霾之中,冰冷得讓人生畏。
尚華卻知道,公子這是認真了,連忙上前,微微低頭頭顱等待吩咐。
段白黎道:“帶這位三姑娘離開,本公子有事和楚香姑娘商談。”
到底涉世未深,這話落下,楚香面色就紅了,楚蝶則心生不悅,總覺得這個比她小几歲的堂妹在利用她。然而,那尚華冷冰冰的看着她,大有:你不走,我可以拖着你走的意思。
強硬又充滿威脅。
楚蝶只能咬着脣,不甘心的跟着尚華離開。
段白黎恢復雲淡風輕,道:“楚香姑娘,可否言明,‘五丫並不是五丫’是何意?”
精緻眉目清冷,口氣疏離,挺拔身軀傲然而立,無端給人一種可遠觀不可褻瀆之意。
楚香散去脣角的陰冷,恢復幾分正常,道:“景宏公子應當知道,幾年前,五丫與我發生糾紛衝突,失手之下,五丫受了傷,當時年紀小不懂事,五丫受傷的確是我之過,然後我也努力彌補,但五丫根本不給我機會。從那以後,我便發現五丫諸多奇怪的地方,試問,一個人爲何會突然性情大變?試問,一個三歲孩子突然形如疾風當中不存在貓膩?爲此,我用了八年的時間去見證,終於叫我發現一個極爲古怪恐怖之事。”
楚香頓住,認真看着段白黎,等待他開口詢問。
然而,段白黎神色莫測,看不出喜怒,涉世未深的她根本猜不出他是個什麼意思,按說,疑點諸多,應該生出防備、懷疑、畏懼、驚恐等情緒,但是段白黎太過平靜,似乎早就知道,也似乎過分沉穩而泰山崩頂、八方不動。
她卻不知道段白黎對楚容,在很早以前就有一個猜測,只不過深深放在心底,無人知曉罷了。
等不到追問,楚香只能繼續道:“五丫說她的一切本事是師傅教的,可我卻見過她在香山下立下一個衣冠冢,一個無名墓碑,景宏公子可是知道當中秘密?”
一個極爲驚怵的念頭浮上心門,段白黎眸光深處溢出一抹濃重殺意:“是‘楚容’?”
楚香重重點頭:“是‘楚容’,景宏公子想,五丫活得好好的,卻爲自己立了個衣冠冢,無論如何都叫人心驚肉跳。景宏公子,五丫一夕之間性情大變,擁有神秘古怪的力量,不是鬼上身就是被人替了身份…”
話未盡,脖頸上一陣冰冷。
楚香錯愕的看着近在遲尺的傾城之容,此時遍佈陰霾,殺氣騰騰,用他冰冷得叫人畏懼的聲音輕聲道:“既然你知道,便不可存活於世…”
楚香面色瞬間慘白,周身血液好似被抽空了一般,恐懼與不安崩斷了腦中一根弦,下一刻,頸窩刺疼,身體一軟,人事不知。
“公子?”尚華神色肅然,低垂的眼簾怎麼也遮不住驚駭與恐懼。
段白黎面不改色,眉目清冷:“那三姑娘可是處置好了?”
“是的公子,三姑娘爲人膽小懦弱又自私,只要一番威脅,便不敢再開口,楚香說話之前,屬下已經將之敲暈,保證不該聽的,一點兒沒聽到。”尚華嚴肅說道,但他卻聽到自己微微顫抖的聲音。
爲自己立衣冠冢?
說明什麼?
說明‘楚容’已經死了!
可是現在這個容容姑娘又是怎麼回事?
段白黎:“很好,尚華,你跟在我身邊也有十六七年了,該知道我的手段,今日之事便是爛在腹中也不可入第三人耳,可是應允?”
尚華膝蓋一軟,跪在地上,額頭冷汗狂流:“是,屬下明白。”
公子對他動了殺心,也給他留了一線生機。
但凡生出二心,那下場便是死亡!
斑駁陽光打落在地,尚華低頭看着地上公子那破碎的剪影,公子,從來都是殺伐果斷、俊美如斯、天崩地裂也可以沉着應對,叫人心甘情願匍匐腳下爲之赴湯蹈火,卻也冷酷無情得叫人心顫。
……
“前方時常有山賊出沒,可是要派遣先行人清道?”溫大叔縱馬來到嚴卿身側,低聲問道。
嚴卿眯起眼睛眺望,隱約可見攢動的鮮紅旌旗,山賊而已,卻是進退有度,以旌旗爲號,與正規軍隊不遑多讓。
“溫叔,我這老爹可是恨不得我一去不復返呢,既然如此,當迎面而上,不過,夫人與幾位舅兄之安危便託付溫叔手中。”嚴卿冷冷一笑,南城嚴氏可是大不如前,這等見不得光之事也做得出來,那老爹當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溫大叔自知主子對楚家人的看重,連連保證:“定不辱使命,主子小心爲是。”
嚴卿笑了下,朗聲道:“原地休息半個時辰,出來十人,隨我撿拾乾柴、捕抓獵物,其他人挖坑造飯!”
溫大叔暗中使了眼色,立刻有四個身強體壯者上前,一句話沒有,直接跟在嚴卿身後。
嚴卿同楚開翰說了一句,便帶着人‘打獵’去了。
馬車中,楚容撐着側臉,歪着腦袋看楚開霖,道:“小哥哥,你不怕麼?這裡可是有山賊哦,你一個文弱書生,還不快點求我保護你?”
楚開霖隱隱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將手中一本書卷起,輕輕打在她頭上,無奈道:“小妹可是會叫我出事?”
“當然不會!”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楚容脫口而出。
楚開霖滿意了,丟給她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而後收回書,撫平褶皺,繼續研讀起來。
楚容後知後覺發現被套了話,暗罵一聲狡猾。
過了一會兒,馬車外傳來一道尖叫,楚容想也沒想,果斷抽出藏在小腿上的匕首,同時塞給楚開霖一個小包:“小哥哥別擔心,我很快帶了姐姐回來。”
說罷縱身一躍,竟是從窗口跳下去。
速度太快太急,楚開霖有心阻攔也攔不住,然後就聽到自家大哥怒氣衝衝的嘶吼:“你跑出來幹什麼?快點回去!”
有些氣急敗壞,更多的卻是焦急與害怕。
掀了簾子一角,卻見一支穿着破破爛爛衣裳的強壯男子圍堵整個送親隊伍,尤其是花轎,綴金銀百子千孫罩帷裂開一條觸目驚心的痕跡,隱約可見轎中大紅蓋頭的新娘子。
楚開霖面色微微一變,正準備先簾而去,驀然想起小妹‘百無一用是書生’言論,未免上去添亂,生生頓住身形,眸光流轉,尋找那抹嬌小身影。
負責趕車的男子突然開口道:“三公子儘管放心,姑娘神通廣大,定然安然無恙。”
楚開霖應了一聲,沒有親眼所見,並沒能放下心來,不過…這人說的姑娘是小妹還是姐姐?
眸光微閃,一抹熟悉的身影終於映入眼簾。
一路上坎坷難行,楚容早有預料,因此早就做好隨時動手的準備。
速度提到最快,好似一陣狂風呼嘯而過,所到之處,血腥瀰漫,漸漸的,地上積了一地衣裳破爛者,而楚容也殺到花轎邊。
與溫大叔打了個照面,兩人默契的背靠背,護着花轎裡的楚雲。
“姑娘,且帶走夫人,此花轎已然不能再用。”溫大叔抽空道。
楚容:“溫大叔保重,這些人訓練有素,一招見血,動用調虎離山之計,只會是軍人,軍人絕對服從命令,只需找出帶兵之將,擒賊先擒王!”
失去領頭羊,無人發號施令,再兇猛的軍將也會變成無頭蒼蠅!
溫大叔點頭,手中長劍劃破寓意吉祥之重簾,塞入楚容手中:“請務必護好夫人。”
楚容瞭然,新娘子還沒拜堂入洞房,叫外人看了去不吉利!
臥槽!
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這些?
不過入鄉隨俗,楚容大步上前,將楚雲緊密裹了一圈,低聲道:“姐姐別怕,是我,抱着我的脖子別亂動。”
楚雲被纏成了繭子,自然空不出手來,努力叫自己不要害怕,道:“我知道。”
楚容微微一笑,小手勾住楚雲的纖腰代入懷中,而後身形閃動,如入無人之境,穿梭在血腥戰場,很快將她送到楚開霖所在的馬車。
“小哥哥,姐姐交給你,我去幫大哥忙。”楚容無視了楚開霖不太好看的臉色,將人往他懷裡一塞,撒丫子狂奔,同時不忘抓幾個自己人丟過去,好叫他們一起保護楚開霖二人。
遠處,一男子居高而望,自然不會錯過礙事的楚容,沉聲道:“此人何等身份?身手如此了得,爲何不在名單之中?”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動手之前有必要了解對手,然,他們知道楚家送嫁的三兄弟,卻不知道多出來的小矮子是什麼身份,此爲失誤。
“抱歉,是屬下之過…”旁邊一男子面帶愧色低下頭直接認錯,卻被對方打斷。
“我不需要道歉,叫我們的人撤回來,大勢已去,少族長拖延不住,還得浪費人力。”
“是。”
似有所感,楚容扭頭看向兩個男子的方向,挺拔修長的身姿帶着無法忽視的氣勢,對方不甘示弱平靜以待,半點沒有被人抓包的尷尬。
此人不可小覷!
楚容暗暗敲起警鐘。
啪!
後腦勺重重一疼,楚容齜牙咧嘴回頭,捂着腦袋,一臉委屈道:“大哥打我幹什麼?”
楚開翰面色微白,手裡握着一根斷裂的橫木,一端滿是鮮血,氣急敗壞道:“沒看到這麼多凶神惡煞的人麼?不專心…殺人,萬一被人打了怎麼辦?”
原來,突然分神的楚容差點叫人給砍了腦袋,楚開翰心急之下,果斷撿了半截擡轎子的橫木,用盡平生力氣,將人打出了鼻血,這才叫楚容平安無事。
後怕之餘,自然口氣兇狠、氣急敗壞,順便給了她一巴掌!
小東西,人命關天,還敢東張西望!
楚容一想也是出了冷汗,差一點她這顆腦袋就搬家了,相比之下,被打一下算什麼?
“多謝大哥救命之恩!”楚容鄭重道謝。
楚開翰恨不得再給她一巴掌,小東西認清楚場合行不行?
楚容咧嘴一笑,捏緊手中匕首,突然轉身,一個側踢將偷襲之人踹飛,小身軀迅速竄過去,揚手重重一劃,黏稠火熱的鮮血噴灑出來,濺了楚容一臉!
楚開翰:“……”嚇、嚇死人了!
小心肝撲通撲通直跳,大熱天的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嚴卿很快回來,入目是一地血腥、屍橫遍野、花轎被斬成兩半的悽慘模樣,一雙眼睛瞬間赤紅,既然老爹沒打算叫他活着回去,那就別怪他殘忍弒父了!
氣勢大開,腳尖輕踏馬背,頓時化成殺神,刀下無一活口。
身後十人緊隨其後,加入廝殺。
戰況很快出現明朗化,嚴卿得以抽空問道:“小百合還好麼?”
楚容道:“平安無事。”
嚴卿焦灼的心好受了不少,下手殺人也變得輕快,一招斃命。
又過了一會兒,‘山賊’盡數被殺,一行人也損失了八成。
“主子,抓了個要犯。”溫大叔拎着一個粗狂男子而來,重重將他丟在地上,並沒看到那男子露出的鄙夷之色。
嚴卿大驚:“快打暈他!”
然,已經來不及了,那人嘲諷一笑,毫不猶豫咬斷舌頭,自殺了。
溫大叔立刻跪在地上,一臉羞愧難當:“屬下…”
這可是低級錯誤,很多刺客口中藏毒,爲的就是事情敗露之後不受嚴刑逼問開了口,溫大叔記得除去那毒囊,卻忘了咬舌自盡這一招。
“罷了,是我的錯,兵不厭詐,對方故意泄露痕跡將我調走,目的就是截殺小百合,可惜我沒有第一時間想到。”嚴卿摸了一把臉,年輕的臉上染了一絲戾氣。
【未完待續】